10
我們橫跨了幾乎半個市,運氣不好地遇上了十幾個長達一分鐘的紅燈,雪把車子掩得一團糟,雨刷器有了情緒似的暴躁地左右搖擺。 兄長的俊臉在前車紅色尾燈的照耀下,有了血色,卻也不甚好看,薄唇微抿,眉頭皺出溝壑,雙手緊握方向盤,指尖發(fā)白。 剛剛的意外似乎也脫離了他的控制,將他嚇得不輕。 最終我們停在別墅前時,兄長臉色煞白,極力忍受著什么,咬牙踩下剎車,硬生生在地上擦出幾道黑印。 他連車鑰匙都沒顧上拔,打開車門,子彈般彈射出去,身形不穩(wěn)地解開指紋鎖,進了屋,燈也沒開,似乎怕給旁人瞧去什么。 他甚至沒換鞋,這是怎么了? 不等我細想,二樓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我急忙踏著樓梯,上了二樓,木質(zhì)地板承重吱吱呀呀地叫喚,先前來時的風雪,此刻已裹挾著冰雹,呼嘯著沖撞在天地間,未合上的窗,風鼓動白色窗簾,似鬼魅。 那間屋子在走廊盡頭,燈照不進去,里面有幽幽的光,我走近,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然后敲了敲門:“大哥,你沒事吧?!?/br> 沒人應(yīng)我,抬手又敲了敲,還是沒人應(yīng),我鼓起勇氣推門而入,只見兄長跌坐在地,半身藏匿暗中,一只手撐地,另一只捂住左眼的手,正汩汩流血。 “大哥…”我微微走近,不小心踩中幾粒散亂在地的白色藥丸。 兄長像是才發(fā)覺有人靠近,警惕抬頭,一只孤眼盯住我,眼眸發(fā)亮,興奮得像是非洲草原上看見孤零零獵物的鬣狗,一行血滴落至他唇邊,他綻放一個妖冶的笑,伸出舌尖舔舐干凈。 幾乎是一瞬,那攝人的光黯淡下來,他艱難地挪開視線,壓抑無數(shù)情緒,厲聲道:“出去?!?/br> 我自然不愿再面對這詭異一幕,轉(zhuǎn)身就要出門,背后又響起他的聲音:“你的房間在另一端盡頭,今夜風大雪大,切記鎖好門窗。” 握上門把的手一頓,我回頭看向他,到底多嘴問了句:“大哥,你真的沒事?” 他閉上眼沒有再回應(yīng)我。 我反身關(guān)上門,下樓將行李搬進房間,弄出不小聲響,兄長呆著的屋子沒有一點動靜,只從門縫里看到光透出。 推開二樓另一頭屋子檀木色的門,“啪嗒”,打開燈。 藍色,入目皆是。 乳白色地磚延伸而去,與屋外木色切割開,正中央一張大床,躺上去看得見藍色天花板,一條徜徉海洋的藍鯨,幾乎游占了整個墻壁,窗簾也帶藍,不過是白底,點綴一朵朵碎花,正對屋內(nèi)第二張白書桌,推開窗,可以趴在桌上與風為伴。 我完全將那位陰晴不定的兄長拋之腦后,關(guān)上門開始收拾行李,不過一刻鐘便完成。 床軟趴趴的,撲上去,被褥間還有茉莉花的香氣,我的舊衣在滿滿一衣柜的新衣的襯托下,沒了用武之地,我有理由懷疑是媽為我準備的,尺碼合身,款式新潮,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價值不菲。 我打開門,再次看向另一頭,仍舊靜悄悄,最后我拿出書,拉開床頭夜燈,想著再看會兒書就去洗漱,沒成想,這一耽擱,竟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輕而易舉打開我的門,開門聲在靜謐的室內(nèi)格外刺耳。他的腳步緩慢而輕盈,一步一步,停在我床前,此后不再動了。他應(yīng)當在看我,目光似蛇杏子,帶著黏膩毒液滑過我臉龐。 我聽見他說:“眠眠,你真不聽話,叫你把門鎖起來,你怎么不聽呢,他可是在保護你啊?!?/br> 他是誰?他口中的他又是誰? 他說:“眠眠膽子真大,真的不會怕嗎?” 隨即一雙冰冷的手攀上我的脖子,與之前的噩夢重迭,我的身體放松下來,原來是在做夢啊,接下來他該收緊十指,在我耳邊咒罵我婊子了吧。 可他沒有,他居然伏在我耳邊輕笑,風打進耳蝸,我一顫,他陰測測道:“你其實是醒著的吧?!?/br> 我當即睜開眼,微微喘息,四下無人,只有窗戶不知何時被風吹開,風雪簌簌飄進,床頭夜燈被熄滅,果真是夢,但未免太真實了,那雙手,冷得像是地獄而來,要拖拽我一同墮落。 被子下的身體如同溺水一般濕透,我掀開起身,站在窗前,此刻天地間闃靜一片,像一張巨大的嘴,要把所有人吞噬,關(guān)上窗,一股脫力感襲來,我自窗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有些慘淡。 赤腳走向那扇門,推開,走廊黑黝黝,或許正有一雙眼藏匿其中,戲謔打量我,眼前忽又出現(xiàn)兄長的孤眼,思及此,我僵硬著退后鎖上門,靠在門背,緩滑至地。 這一醒,一夜無眠,洗漱完發(fā)了足足半小時呆,才腳步虛浮地下了樓??蛷d的鐘指向十二,屋子里沒有一個仆人,只有廚房傳來鍋碗瓢盆碰撞聲,肚子里的饞蟲逼得我下樓尋聲而去。 不是別人,正是昨日老宅的小鈴。 經(jīng)過昨夜的狂風驟雨,今日天已微微放晴,一把疏影撒在地上,鍋中燉著雞湯,咕嘟咕嘟,還有一鍋小米粥,小鈴正攪拌著,見我進來,高興溢于言表:“小姐,您醒啦,要嘗嘗雞湯嗎?” 我摸摸肚子,來了一碗,還盛了只雞腿,囫圇喝下一口湯,整個身子仿佛上了機油的機器,運轉(zhuǎn)起來,舒服不少,又盛了一碗,小丫頭眨眨眼,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我送一口湯進嘴:“怎么了?” 她扭捏道:“小周少爺也還沒起,您要不要上去瞧瞧?” 我動作一頓,望向二樓緊閉的房門:“大哥也在?” “是呀,我一早就來了,沒見人下來?!?/br> 我有意扯開話題:“是我爸讓你來的嗎?” 她乖乖回答起我的話:“是的,老爺說小周少爺這兒沒仆人,怕您沒人伺候,住不慣。” “沒仆人?”我疑惑抬頭。 小鈴掛著一張?zhí)煺娴拿婵?,點點頭道:“對呀,小周少爺搬出老宅后,沒帶走一個仆人?!?/br> 我長長地“哦”一聲,不甚關(guān)心個中緣由,復(fù)又低頭專心喝湯。 她也轉(zhuǎn)身繼續(xù)熬粥,一刻鐘,她又幽幽回頭:“小姐,我是不是被您忽悠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嘆口氣:“幫你去叫就是了?!?/br> 她還替我打氣呢:“小姐別怕,小周少爺雖然不愛笑,但是人是極好的?!?/br> 不見得吧,一個陰晴不定的定時炸彈罷了。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我拖著不情愿的步伐上了二樓,在兄長臥室門口定了定,剛抬起手準備敲門,門被人從里面搶先一步拉開。 兄長套著上白下黑的棉質(zhì)家居服,幾乎和整套房子融為一體,黑白灰,沉著冷靜,大約是他個人性格的延伸。他立在那里,左手傷口處裹著紗布,臉色比昨夜好看些,只是如果說之前他對我不過是冷冰冰,那么今天,他看我的眼神稱得上陰鷙。 一種不加掩飾的厭惡,仿佛我是個罪大惡極的死刑犯,欲殺之而后快。 我自覺退后,低垂著頭:“大哥,該吃午飯了。”特地挑揀了個最蠢的方式,降低存在感。 兄長沒有動,我能感覺他的兩只眼幾乎將我的頭頂射穿兩個火洞,他挪步到我身側(cè),單手插兜,命令道:“抬頭?!?/br> 我沒有抗拒的資格,慢慢抬起,和他對視。 只見他瞇著眼,微微彎腰,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凌厲冷漠,昨夜的記憶蜂擁而來,我不自覺往后躲了躲,他直起身子,面無表情道:“膽子小就離我遠點?!?/br> 我心神微凜,總覺得兄長話里有話,皺皺眉,他沒有等我的回答,錯過我身,下了樓。 與昨夜熱忱和我搭話的他判若兩人。 小鈴開啟少女迷妹模式,一口一個小周少爺叫得不亦樂乎,兄長居然也沒有不耐之色,沉默著喝湯,甚至還夸獎了小鈴的廚藝有進步。 她開心得沒邊兒了,一邊洗碗,一邊哼歌,這樣跳脫的仆人是如何在周家存活下來的,難道又是一個周先生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兄長開口打斷我的胡思亂想,他放了一串鑰匙,一張卡在大理石桌面,推到我面前,茶色眼眸甚至沒有看我:“卡的密碼681111,沒設(shè)上限?!?/br> 我點頭:“謝謝大哥?!?/br> 他“嗯”了一聲,上樓,不一會兒,換了套正裝下來,吩咐小鈴今晚他不回來,不用等他,隨即出了門。 有了花不完的錢,我應(yīng)當高興,如果在桃花鎮(zhèn),我會帶上阿森去喝糖水,吃蛋糕,買一堆書,給家里換一對燈泡,省得和阿森一同看書總影影綽綽的,傷眼睛,可如今,我捏著黑色的卡片,不知該和誰分享了。 兄長的房子在別墅區(qū),環(huán)境好,干凈不喧鬧,保安物業(yè)會朝你微笑示意,住戶溫和有素質(zhì),真正像一個文明社會,如果有機會,我希望和阿森一起住在這樣一個地方。 回到別墅,我躲進二樓的屋子,鎖了門,琢磨起新買的手機,塞卡開機,擺弄了半天這個我沒用的玩意兒,艱難地調(diào)試,天色已經(jīng)見晚。 伸個懶腰,用了餐回來,樓下小鈴正在洗碗,我潛進兄長的臥室,翻找垃圾桶,卻沒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迷霧重重壓來。 夜深了上床睡覺,今天我留了心眼,把門鎖了起來,等明天手機設(shè)置好,就擺在床頭攝影,我總得弄清楚一些事兒。翻來覆去想著,一會兒就有些昏沉,微闔上眼,耳畔只有鐘表滴答滴答細小指針的走動聲。 猛地,門被人咔咔掰動,我一點也不意外。 “眠眠,是大哥?!?/br> 果然。 我下床,赤足走去,沒發(fā)出一點聲音,可他卻像有透視眼,“我知道你沒睡。”他輕聲說,仿佛整個人趴伏在門板,透過薄薄一層穿來。 我不得不逼迫自己放松,裝作睡眼惺忪的樣子打開門。 兄長笑著,從我身側(cè)擠進房間,深深嗅了一口,回頭朝我狡黠一笑:“我可是為了眠眠你放了女友鴿子,你怎么可以故意裝睡,傷我的心呢?!?/br> 他“啪”一下關(guān)上門,伸出長臂,將我困在他與門之間,背著光的臉笑著,眼中閃著狂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