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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和溫小姐是互相愛慕的。 畫展上,那幅名為《心花怒放》的畫作前,溫小姐告訴我,這是她第一次見兄長時的心情,喜歡得連心都炸裂開,淌出血,這該是多么熱烈的愛意。 玻璃將她妝容精致的臉扭曲可怖,她突然出聲,告予我一些她與兄長的故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法國,她作為巴黎美院大一的學(xué)生踏入早已不陌生的盧浮宮,完成學(xué)校的小組課題作業(yè)。 “課題是悲劇乃藝術(shù),殘缺即是美,”她笑著回憶,“我們幾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米洛斯的阿芙洛蒂忒》。” 她初遇兄長就是在斷臂維納斯雕像下。 那時候兄長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不茍言笑,他仍是個愛穿白襯衫卡其褲的少年,頭發(fā)桀驁地散亂額前,襯衫上有檸檬黃的顏料,仿佛剛驅(qū)趕完太陽,有用不完的精力。 “就好像阿波羅,”她說,“注視著阿芙洛蒂忒,表情哀傷又溫柔,可我沒有和他搭話?!?/br> 第二次,第叁次,課題明明已經(jīng)完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去雕像前,幸運的是,每回都能等到他。 他很愛穿白襯衫,有時候染了道奇藍,有時候又染了若竹色,神色一如既往地哀傷而溫柔。 最終還是他主動搭訕。 那天他來遲了,而且不是白襯衫,在初秋的法國他穿了一身黑西裝,大臂上別了一道白布,眼眶紅通通,他走來她跟前:“在等我?” 她漲紅了臉,小聲反駁:“我才沒有?!?/br> 他只是笑了笑。 兩個人就像在玩啞謎,你不說,我不說,卻總能確定對方會來,后來知道這人就是周家傳奇般的周朗時,她主動了一回。 她問他到底在看什么。 “他說他在看他自己,”溫小姐到現(xiàn)在也沒明白,“我說你明明像阿波羅一樣完美,他很詫異?!?/br> 他說:“不,我是納喀索斯?!?/br> 漸漸他們熟識,成為男女朋友簡直是水到渠成,無需刻意求愛,一個眼神就明白,她明白他的聰明不是天生的,家族給了他很多壓力,他不得不努力臻至自己。 她看過他午夜十二點還在巨大落地窗前,面對車水馬龍的不眠城,一根根抽煙,也看過在春季生日,接到的不是家人的祝賀電話,而是質(zhì)問公司事務(wù)時,他眼中一點點黯淡下去的光。 讓我驚異的不僅是兄長生日和我是同一天,還有他把自己比作注視自己水中倒影的男人。 我?guī)缀跻凰裁靼琢诵珠L,他注視斷臂維納斯,正如納喀索斯注視自己。 為什么? 于沉沉黑夜中我凝視那個與溫小姐擁吻的男人,兄長感到自己是殘缺的,他與另一個人共享人生。 我不是什么圣人,在自身難保之際,仍有心思去解救他人,可我面前總浮現(xiàn)兄長溫柔的面孔,朝荒蕪中的我伸出手。 我閉上眼,身體先一步動作跨出腳去,月光被我踩碎,破碎在裙畔。 “誰?”周朗明知故問。 “大哥,是我。”我答得輕,卻足夠叁個人聽到。 果然,一陣慌亂的衣角摩挲聲響起,由暗至明,溫小姐臉飛紅霞,嘴唇水亮,周朗亦是,二人親昵相依,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我喉嚨發(fā)澀,不忍地別開臉:“舞會開始,媒體進場拍照了。” 溫小姐應(yīng)聲,我悶聲跟在他們身后,聽得她對周朗低語:“阿朗,我頭發(fā)有沒有亂?” 周朗笑著,若有似無地撇了一眼我,接著俯身替溫小姐挽去碎發(fā),在她耳畔道:“還是那么美,就是口紅被我親沒了?!?/br> 溫小姐嗔怒:“小希還在呢?!?/br> 周朗側(cè)頭斜乜我:“她還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 在他把性器塞進我嘴巴的前一天,這話或許還算有效。 燈光如白晝,舞會已開場,周朗出乎意料地配合,配合到有些不正常,仿佛野獸即將餮食前的漫不經(jīng)心,從爪縫間漏下一些仁慈給獵物。 我沒想到,他也會跳舞,身姿挺拔優(yōu)雅,豐神俊朗,翩翩若鶴,立于人群。 忽然,一個身影擋在我面前,遮去我的視線。 我瞇眼抬頭,是那個表哥,他嘴唇緊抿,雙臂筆直貼在褲縫,好像下一秒就要給我敬禮。 透過他,我看到媽和那位舅舅正看向這里,我不再抗拒,把手交給他,坦然道:“我不會跳舞。” 他神色嚴(yán)肅:“我也不會?!?/br> 這哪像跳舞,更像兩個沒上油的機器人切磋功夫,不是我踩他,就是他踩我,我不合時宜地笑出來。 笑容還在臉上,一個轉(zhuǎn)圈后,對上臉色陰沉的周朗,避免他突然發(fā)瘋,我還是垂下頭,淡去了笑。 直男再次發(fā)言:“我把你踩疼了,所以你不笑了?!?/br> 對上他那張正經(jīng)得不能再正經(jīng)的臉,我搖了搖頭:“你叫什么?” “宋抑?!备疤栕铀频?,中氣十足。 “周希,”我語氣并不算客氣,我同他本就是陌路,“軍人?” 他看了我一眼后,再次毫不留情踩上我:“警察。” 于悠揚的小提琴聲中舞姿變幻,周朗和溫小姐轉(zhuǎn)來我們旁側(cè),一對璧人,溫情而纏綿,避免和周朗相見,我極力在慌亂舞步中逃離。 水晶燈麥穗一晃一晃,光影交替,照得我們面色晦暗,像一副不著色的面具,周朗面色陰郁凝睇我,一張口,卻是對宋抑說:“聽聞宋氏最近麻煩纏身,需得我司資金救援?” 聞言,宋抑臉色微僵,他并不是個擅長虛與委蛇的人,面對事實只好用沉默應(yīng)對,我反倒有點好奇他怎么會去做警察。 見他不說話,周朗自覺逞了口舌之快,嗤笑一聲,斗勝的孔雀般望來,甚至還驕傲地挺了挺胸脯,求人夸贊他的伶牙俐齒。 而我移開視線,并不看他。 周朗當(dāng)即壞脾氣地停住腳,被打亂步伐的眾人,撞的撞,碰的碰,溫小姐則是一臉訝異,看著眼前松開她的男人。 我仍在圓舞中,一會兒臉對著他,一會兒背對著他,仿佛一扇開合的門,周朗的臉是門內(nèi)永恒的景色。 或許我該停下安撫他? 未等我思量,便聽得周朗沉聲道:“該換舞伴了?!?/br> 之后我被強行拉扯進他懷中,高跟鞋崴了腳,雙手揪緊他的衣領(lǐng),才不至于摔倒出丑。 我瞪他,這時我仍舊以為他是早晨被我一個吻,哄得乖乖聽話的周朗。 guntang的大掌貼在我腰側(cè),他扶穩(wěn)我,強迫我貼在他身上,他的臉就在頭頂,背著強光,看不清神色,只余一個清晰的輪廓。 他好像沒有一點不開心,語氣輕快極了:“你和他聊得挺開心,聊了什么,說給我聽聽?”靠得近,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屬于溫小姐的香水味。 我別過臉,拉遠距離,低聲道:“你別胡來,這么多人看著呢?!?/br> 他又低頭湊近幾分,從旁人的角度看,大約是舞姿,可我知道,他的唇已經(jīng)貼上我的鬢角,親密廝磨。 “這么快就和他有小秘密了,你還真是討厭我啊?!?/br> 從學(xué)校回來后,他曾問我為什么以前不出手對付周笙。 “讓我猜猜,因為他跟你說過,不反抗就不會受到傷害,對不對?” 我沒有否認。 他沉默片刻:“那你對我百依百順,也是因為他的這句話?你是不是從心底覺得我不如他,所以不肯承認你跟我是同一類人?”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周朗差點撲上來咬我,我才道:“因為你是假的。” 身份,rou體,輕柔的吻,甜蜜的話,連勃起的性器都只是他復(fù)仇的武器。 嘴唇漸漸向下,我投降了,道:“我問他叫什么,僅此而已?!?/br> 他不信,掌心輕揉我的腰肢,他明知道我怕癢。 我忍住癢意:“還問了他是干什么的?!?/br> “就這樣,”他委屈上了,“你就能笑得那么開心?你從來沒對我那樣笑過?!?/br> 也不知道他發(fā)的什么瘋,我只能安撫他:“回去再笑給你看,這里人多,快換我回去。” 一輪已過,已有人將目光聚集我們。 “你還會對我笑嗎?”驀地周朗說出句讓人摸不到頭腦的話,他緩緩抬頭,又露出那副哀憐的表情,避開宋抑,忽略溫小姐淚水漣漣的模樣,帶我搖曳到遠些的地方:“你就一點兒都不吃醋?” 原來他今晚這些反常,并不是為了報復(fù),不過是巴巴地在等我吃醋,宛如只邊蹭邊用尾巴圈住玩伴腳踝的貓。 可我忘了他不是貓,而是獅子,靜臥于暗中,用一雙綠油油的豎瞳鎖死獵物。 場上又換過一輪,唯獨我們沒有動,我服軟:“吃了?!?/br> 他不依不饒,追問道:“那吃了多少。”大有種答得他不滿意今天別想走出去的氣勢。 我皺眉,他正眨巴眼,期待我的回答,我說:“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br> 他一愣,繼而狡黠一笑,想說什么,被強勁的鎂光燈打斷,我們雙雙瞇眼,他左眼似乎比右眼抗光,只一動。 舞曲終了,他漆黑光亮皮鞋上滿是我的腳印,他倒不在乎,趁最后一點時間,朝我輕聲告白:“你要記得,在這世上,我最最喜歡眠眠了?!?/br> 再分開,周朗又恢復(fù)原先的樣子哄起溫小姐,而溫小姐也被止住眼淚,忍俊不禁笑起來。 真真假假,誰能得知。 媽今晚第一次來找我談天,開口卻是讓我在兄長面前多幫襯幫襯舅舅,好歹是一家人,我回望她,覺得她的寬容用錯地方,但我靜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顯然她今天很開心,開心到居然愿意拉著我的手,和我訴衷腸,我有點受寵若驚,可說來說去,繞不過舅舅和項目,這場對話顯得過于蒼白,溫情表皮下,全然是成年人的算計。 臨走前,她悄聲對我說:“九點去后面那棟屋子等我,我有事要跟你說?!?/br> 她講得沒有一點躊躇,就好像在講“待會兒下樓來吃飯”一樣自如,我竟沒有一點懷疑她,卻不曾想,被小鈴視作禁地的宅子,為什么媽能進入。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周朗再次不見,溫小姐還留在原地,他一個人離去,我倒并沒有過于擔(dān)心,這樣也好,省得他纏著我,做出不合適的舉動。 這時,我出乎意料地碰到一個人,周家表親生日宴上的女記者,她扎著一個大馬尾,胸前掛著一個碩大的相機,有活力極了。 她顯然也記得我,遠遠地就同我眼神交匯,我想以后我是否有機會成為這樣一個獨立自主的女性,待時機成熟,離開周家。 我羨慕她,第一眼就覺得。 “周小姐,”她伸手和我一握,“喊我小玉就好?!?/br> 我頷首:“小玉你好?!?/br> 場外記者有機會進場,自然要多套一些話,我原以為她要向我打聽周朗,沒想到她只是打個招呼,揶揄了下剛剛我那不成文的舞步后,便離開了。 我有一時恍然。 廳內(nèi)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人人光鮮亮麗,面帶虛偽的笑,有時不得不承認,周朗所言不虛——rou體不過是禁錮靈魂的俗物。 吊鐘沉悶地敲響九下,周朗未歸,我按約定,朝別墅后的宅子走去。 月華籠罩樹木,枝丫影影綽綽,活像一根根枯手要把我拉下地底,這城市中心的夜,竟也有烏鴉棲于枝頭,桀桀怪鳴,風(fēng)一吹,樹葉抖擻,更是瘆人。 燈火人聲已遠去,我走進一片寂靜。 宅子的門是開著的,那架鋼琴還擺在廳中,手撫摸過去,琴音忽高忽低,從未踏足的二樓傳來木頭敲擊的悶響。 我試探著喚了一聲:“媽?” 脫掉穿不習(xí)慣的高跟鞋,赤腳走上溫暖的木質(zhì)樓梯,吱吱呀呀,聽得牙酸。 一行暖黃色燈光從排頭第一個屋子溢出,聲響就是從中傳出,我又喚了一聲:“媽?” 門倏地一拉開,xiele滿地?zé)艄猓@燈光中出現(xiàn)一個人,不是周朗還有誰? 看到我,他一點也不驚訝,只在嘴角綻放出一個詭異的笑:“眠眠,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我瞬間明白過來,原來我才是那份大禮。 不改了,再改人就沒了 我想問一下,在po不想寫太露骨的rou,是不是不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