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白芫送小滿回屋,聽到了院子外的動靜。 小滿疑惑:“好像有什么聲音?” 白芫不想多管閑事,淡淡道:“你聽錯了?!?/br> “哦。”她聽話地點了點頭,繼續(xù)向前走。 韓拾比姜馳的年歲要大,又是從小習(xí)武的,很快就把姜馳揍得毫無還手之力,放了兩句狠話就走了。 等回了書院,他正有話想和小滿說,站在她門外思忖著如何開口時,門突然就打開了,嚇得他一抖,呆呆地看著她。 “韓二哥?” 韓拾輕咳一聲?!靶M,我有事想告訴你。” 二人并肩坐在堂院的地板上,燈籠的光照在他們身上,光影綽約,生出了幾分落寞來。 “韓二哥你真的要走嗎?”她雙手放在膝上漸漸收緊,語氣也漸漸變得低落。 韓拾深吸口氣,堅定道:“是啊,我必須走,邑人又在邊關(guān)侵?jǐn)_百姓,妄圖侵占我們的城池,我要保家衛(wèi)國,守住我爹娘守住的國土,他們黃泉有知,一定會夸我是個好兒子。我姑父他們不讓我參軍,是為了我好,可我不能聽。男子漢大丈夫,為守住河山拋頭顱灑熱血,是我心甘情愿,即便有朝一日戰(zhàn)死沙場,也是死得其所?!?/br> 小滿怔怔地望著他,只覺得今夜的韓拾,眼里就像是裝了星空,是最最好看的模樣。 可她還是覺得眼眶發(fā)酸,眨了眨眼,便有熱淚滾落。 她沒想到會這么快,然而再一想這些時日他和周定衡走得那樣近,整日整日的不在,一時間都好解釋了。 以前她看那些話本的時候,也經(jīng)常看到講行兵打仗的,卻只覺得想象不出是何種模樣。 雖不曾見過真正的戰(zhàn)場廝殺,她也知道是要死人的,滿是殘肢斷臂,血流成河。 之前在姜府的時候,她就聽說一個副將被敵軍劈成了兩半。 小滿身子顫了顫,話里帶了哭腔:“我……我害怕?!焙ε滤夭粊?,害怕這個拉她重活一次的人不見。 韓拾無奈地摸著她的腦袋:“怎么還哭了,這么舍不得我?” 她點頭,眼淚流的更厲害了?!澳阋晖暾幕貋恚桓割^都不能少,我不要你拋頭顱灑熱血,你好好回來……” 韓拾突然笑了一聲,伸手將她摟到懷里拍了拍,認(rèn)真道:“我保證完完整整的回來?!?/br> “這次不會去多久,也沒有那么嚴(yán)重,再說了,又不是立刻就走,哭什么,我還要陪你捉魚呢。等邊外的事解決,冬至的時候我會回來看你,可一定要等我啊?!?/br> 少年的玄袍融于夜色,而眼中閃著的光,她畢生都不會忘。 那是將她從雪地里撿起來,給她一個家,給她親人的韓拾,是世上最好的人。 * 林菀產(chǎn)子的時候,姜月芙再次病發(fā)。 西街的一個小院是女人痛苦到嘶啞的呻吟,相府中是喪失理智的哭喊和絕望的悲泣。 姜恒知在姜月芙的院子外站了許久,聽著里面亂糟糟的聲響,思緒都纏成一團(tuán)。 他不由地想起了小滿,他想讓小滿救救姜月芙,卻又過不了太子那關(guān)。 此刻真是知道了什么叫作繭自縛,若一開始沒有動過這種心思,他也不會害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可現(xiàn)如今,一切都無可挽回,無法停下。 直到屋中的哭喊聲漸漸小了,姜恒知長嘆一聲,踏步走進(jìn)院子,守在門外的婢女一見到他,臉色都煞白一片。 他頓了一下,意識到不對勁,步子猛地加快,用力將門推開。 姜月芙因為掙扎,衣衫都凌亂了,蒼白的臉上帶著淚痕,眼下是一片遮不住的烏青。 輕煙從爐中絲絲縷縷地攀升,緩慢如一尾游走的小蛇。 她就伏在香爐邊,表情近乎迷醉,手指都在微微發(fā)顫。 程汀蘭慌亂地?fù)溥^去,想擋在她身前,將香爐也掃到地上,卻被姜恒知用力扯到了一旁。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似是花香,又帶著腥氣的味道。 而姜月芙知道他進(jìn)來了,卻還是不多不避開,貪婪地嗅著爐中的輕煙。 姜恒知混跡朝堂這么多年,自己也是出身權(quán)貴,對這味道并不陌生。 靖國的不少文人為了尋求快活激發(fā)詩情,會用一種名為“百花泣”的熏香,這香聞了使人飄飄欲仙,甚至能忘記疼痛不知所以。本是一個江湖大夫用來輔助治病的東西,是會使人成癮的毒藥,卻從文人傳到了京城貴門子弟的手里。 直到去年,太子殿下下令將“百花泣”列為禁藥,制藥者殺頭,買藥賣藥都是同罪。 起初他親眼見到自己一手提拔的學(xué)生,竟在下朝的時候藥癮發(fā)作,口吐著白沫從白玉階上滾了下去。 回府后,他氣憤至極,還對程汀蘭說起了此事。 當(dāng)時她神色怯怯,他還誤以為那是對“百花泣”這種臟物的排斥厭惡。 如今想來,竟是早就開始給姜月芙用藥,他以為的排斥,是她對事發(fā)的恐懼! 姜恒知又想到了那個學(xué)生癮發(fā)后在地上扭動掙扎的模樣,心中半是驚駭半是震怒,只覺得眼前一片黑,站在原地久久都不再動。 屋里的香氣讓他胃中一陣翻涌,等終于緩過神來,他猛地回神抽了程汀蘭一個耳光。 程汀蘭摔倒在地,發(fā)髻散亂,捂著發(fā)紅的臉嚶嚶哭出聲,邊哭邊怨恨地說著:“你說過會一輩子對我好,現(xiàn)在卻動手打我,說只要我一個人,先是有了陶姒,如今又在外養(yǎng)了個賤人!現(xiàn)在成這模樣都怪你!月芙痛得要死,我能怎么辦,她是我的女兒,只要讓她好過,我什么都管不了!你有辦法,那你就治好她,跟我發(fā)什么脾氣!” 姜恒知目眥欲裂,被氣得面目都有些猙獰了,指著姜月芙說:“讓她好過?你以為自己是為她好?無知婦人!你這是害她,是要毀了她!誰給你出的主意,是不是又是程郢,是不是?!” 他未曾有過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厭惡程汀蘭,他認(rèn)為她溫婉懂事,是世上難得的好女子,是委屈下嫁給了他。 程汀蘭雙目也泛著紅,嘶啞道:“毀了她?你根本不在乎她!你早就不想要我們了,你說自己不曾對那賤人對心,卻三番兩次去她的住處。月芙痛得死去活來,你卻和旁的女人卿卿我我,你眼里早就沒有月芙了。你想讓月芙死了,再找旁的女人為你生兒育女!死了這一個,你還可以再找旁人,是不是!” “你混賬!簡直胡說八道,我何曾對不起你,我做了那么多,你就只看得這些……”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猩紅著雙目互相指責(zé)謾罵,將過去的恩愛和溫情都撕裂開,言語化成鋒利的刀劍,挑開傷疤,流出深藏的膿血。愛意在一次次口角中被摧殘,就像被蠶食的樹葉,干枯后輕輕一捻就碎成渣子。 爭論漸漸停息,二人皆是疼痛狼狽,沒有一方感到勝出的快感。 姜恒知扶著桌子喘息,看向趴在桌前昏睡過去的姜月芙,她本該嬌艷的面容,如今像瀕臨凋謝的花,一寸寸發(fā)黃枯敗。 他猛地一顫,奪門而去。 一走出院門,為他傳話的小廝急匆匆跑近,喘著氣說:“相爺,杏花巷那邊出事了,快去看看吧,夫人才剛生產(chǎn),這程郎君就趕去了。” * 林苑蒼白著臉坐在屋里,孩子正在穩(wěn)婆手中哭泣,被鎖在門外程郢正不耐煩地拍這門,朝她叫喊:“不要不識好歹,這是先前說好的,如今變卦,我……” 她低頭估摸了一會兒時間,便將門栓抽去,開門和程郢對上。 程郢見著她衣衫單薄,因為產(chǎn)后虛弱腿還在發(fā)顫,就往后退了一步,冷笑出聲,對穩(wěn)婆招招手:“把孩子抱過來吧?!?/br> 這個時候林菀突然就扯出一個笑,說道:“程郢,你和你jiejie可真是惡心,你們?nèi)叶荚撊ニ馈!?/br> 程郢臉色一變,頓時暴怒地罵了一句。 林菀聽到了車馬聲,猝不及防跪了下去,抱著他的腿哭泣出聲,聲聲都柔弱可憐。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帶走我的孩子,我不能沒有他……” “你他娘的說什么屁話,滾開!”程郢正要扯開她,就聽身后一聲怒喝。 “程郢!” 第35章 林菀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 讓程郢完全沒想到,還以為她是生完孩子得了失心瘋, 居然敢這么對他說話。 正要將林菀扯開, 手才剛摸到她的衣服, 就見她猛地往后一栽, 額頭撞在門框上,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程郢整個人都傻了, 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甚至忘了剛才姜恒知暴怒的一聲,指著她回頭說道:“姐夫,這賤人……” 語氣中的迷惑被姜恒知一拳打散。 “程郢,你給我滾,再有一次,你就不用再進(jìn)我相府的大門?!苯阒^攥緊, 雙目都猩紅著。 從姜府出來, 他胸腔就燃了團(tuán)火似的, 一路上越燒越旺,見到程郢欺負(fù)林菀時, 這團(tuán)火蹭得一下就上來了。 “你算什么東西,處處指手畫腳, 給你jiejie出些亂七八糟的主意, 非要攪得相府不得安寧。我提拔你這么多年,除了闖禍惹事還有何用,這么久還是個五品的廢官, 程家的臉和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他指著程郢的鼻子罵,氣得面色發(fā)紅,最后怒極一腳過去?!皾L,少讓我看見你?!?/br> 從小到大,程郢都是被寵著的那一個,盡管生母早逝,程汀蘭還是處處護(hù)著他,為他處理各種爛攤子。 沒有人這樣直白的指著他罵過。 程郢面紅耳赤又氣又怒,卻又不敢對姜恒知做些什么,喘著粗氣瞪了林菀一眼,惡狠狠道:“她是騙你的!” 林菀倒在地上被人扶著,額角撞了一個傷口還在流血,衣衫沾了些地上的灰,手背也是摔倒在地時的擦傷。 她眼角掛著淚,面色蒼白惹人生憐,睜大眼怯怯地望著姜恒知。 一時間,他的心臟就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 恍然間想起了當(dāng)初抱著孩子不可置信望著他的陶姒。 “滾?!彼淅湔f了一句,便伸手去扶林菀。 她像是受驚的兔子撞到他懷里,委屈地哭出聲。 “相爺,別帶走孩子好不好,別帶走他,這是我們的孩子?!?/br> 姜恒知抱著懷中的人,手臂緩緩收緊。 他辜負(fù)了陶姒,要再辜負(fù)林菀嗎? 等到程郢離開,院子里安靜到只剩下孩子的啼哭聲,尖利吵嚷得像是刀子,劃開了他的思緒。 姜恒知身處的地方和十幾年前,小滿出生的那個時候交錯了。 當(dāng)時的他是如何對待陶姒? 想了想,又覺得恍惚,那時的陶姒睜大著眼流淚,不讓他接近小滿,他便轉(zhuǎn)身走了,并沒有像這樣抱過她。 他們之間滿是不堪,從一開始的相遇就是錯誤和欺騙。 陶姒和林菀終究是不一樣的人。 他為官多年,并非一點也不看出林菀的心思。她是朵美艷帶毒的嬌花,對他是帶著心思和欲求的。 可陶姒是蝴蝶,本是熱烈自由的女子,就連死也那般決絕,一句話也沒有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