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姜月芙看著小滿,又看了看樹下一對璧人,問道:“你是跟江若若一起來的?” “你不要靠近若若?!毙M聽她提起若若,眼神忽然多了幾分凌厲。 姜月芙嗤笑一聲,“你確實變了不少,以前從不見你這么說話,果然是攀上太子有底氣了。就算太子喜歡你,又能喜歡多久,你沒有依仗,也不夠聰明,就算以色侍君也有容顏不再的時候。我可是聽說,朝中最近都讓太子選妃,你拿什么和其他人比?即便今日得意,往后還會被人踩在底下。草芥也永遠(yuǎn)是草芥,做不來天上的云霞?!?/br> 連說了好幾句句,小滿也沒有生氣,只是看她的神色復(fù)雜了許多,甚至還帶了憐憫。 小滿欲言又止,最后只說了句:“你也變了許多?!?/br> 姜月芙?jīng)]有惹怒她,而她輕飄飄的一句話,連同那憐憫的神情,都像是刀子插在姜月芙的心上,骯臟的膿血都從傷口流出,撕裂般的痛苦。 她瞪著小滿,眼中布滿血絲,眼瞼下泛著烏紫。 “我是因為你才成這樣的,是因為你!姜小滿,你都知道對不對,你是故意的,才讓她和我搶,你成心要毀了我!” 姜月芙的聲音壓低了,湊在小滿耳邊,像一條毒蛇吐信子時發(fā)出的嘶嘶聲,讓人背脊都跟著一涼。 小滿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語氣帶了幾分輕嘲?!案銚專拷〗闼坪跽`會了什么?就算不是她,是任何人,都不會是你。我以為你自己清楚,不是我故意害你,是你自己做的?!?/br> 從前在姜府,姜月芙只是不愛與她說話,從不像姜馳會主動招惹,除了要給她用血做藥引,兩人是沒有交集的。怎么看姜月芙都不是壞人,甚至沒有對她口出惡言過。 如果說過去她是偽善冷漠,那現(xiàn)在就是胡攪蠻纏撕破臉,都不屑與她面上交好了。 這將近兩年的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姐!”臺階上忽然跑來一人,把姜月芙一把扯到身后,擋住了小滿的視線。 姜馳皺眉:“你在這兒做什么,和誰一起?” “與你何干?”小滿看姜馳這種瘋狗一樣的人也來了,頓時沒了再糾纏的興趣,轉(zhuǎn)身就要往臺階上走。 姜馳伸手要去拉她,被姜月芙給拽了回來,他望著遠(yuǎn)去的人影,手指緊了緊,又緩緩松開。 * 民間道佛不分家,時常將神仙們混在一起供奉。 月老祠雖說主求姻緣,也有其他小殿,供奉各路神仙,比如財神和送子觀音。 七夕多是來求姻緣的年輕男女,其他殿里人影寥落,小滿繞到了后院的小殿,也認(rèn)不出供奉的是什么神仙。只是難得這里沒有濃到讓人頭暈的檀香,反而是院子里栽了棵桂樹,滿院都是甜香的桂花味。 嘈雜吵鬧的人聲都遠(yuǎn)去了,偶爾幾聲清遠(yuǎn)的鐘聲穿透了浮躁,一直傳到僻靜的小殿。 仰頭是漫漫星河,長夜千里。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星空,直到眼睛都有些發(fā)酸了,才將頭低下,開口道:“你還要跟著我多久?” 殿里供著的菩薩寶相莊嚴(yán),輕煙從爐中繚繞而上,香箸被燒得只剩點點火星,忽明忽滅。 最后的火星黯淡,身后的枯枝落葉被踩出輕微聲響。 “小滿?!?/br> 她轉(zhuǎn)過身,眼神平靜。 周攻玉手上拿著一個昆侖奴的面具,低垂著頭看她,眼睫顫了顫,又移開了目光。 那一刻,她竟然奇怪的覺得,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敢直視大人。 確實很幼稚,又十分地不可理喻。 “你為什么要跟著我?” 周攻玉用指腹摩挲著面具粗糙的邊緣,好似這能讓他緩解一些心虛和焦躁。 “我想見你了。” 第51章 在大街上回首時, 小滿第一眼便看到那個站在燈火下,戴著昆侖奴面具的人。 幾乎不用多想, 僅憑直覺, 一眼就認(rèn)出了周攻玉。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包括來了月老祠, 她雖沒有回頭去看, 卻也能猜到周攻玉就在不遠(yuǎn)處。 她眼睫輕顫, 語氣溫柔又疏離:“殿下不該這樣?!?/br> 周攻玉垂首, 眼眸的光亮, 凝結(jié)了夜里的寒氣般,蕭瑟得讓她不忍再看。 “母后前些日子旁敲側(cè)擊地想為我娶妃,昨日來東宮,因為此事還大鬧一場。她將京中貴女們一一比對,希望我能從中挑選……” “你和我說這些有什么用?”她當(dāng)然知道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也清楚這些事與她無關(guān)。 周攻玉走近她, 肩膀上落了一片燃盡的紙灰。 “我該怎么樣?那你說, 要我怎么做?” 他聲音變得低啞, 低頭時眼眶泛著瑩潤水光。走動在月色下,白袍上銀線繡的仙鶴仿若振翅欲飛。 小滿的視線停在那一片白中, 極為礙眼的黑灰上。 她聽到周攻玉的話,是有些無奈的。 他們兩個, 好像總是在彼此糾纏, 彼此不放過。兩個人都不開心,有什么意思呢? “后宮和前朝息息相關(guān),你還需平衡朝野, 牽制下臣,遲早要選妃的?!毙M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干巴巴地說了一句,眼睛仍是忍不住朝著他肩膀的紙灰瞄過去。 周攻玉苦笑一聲?!拔颐髦銜f什么,卻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盼你聽到我要娶妃,能有一分不喜,哪怕是皺個眉也好。當(dāng)真就沒有半分動心嗎?即便我將真心予你,你也不肯要,是不是?” 他望著小滿的眼睛,見她目光一直瞟向別處,心底不由地升起幾分不耐。 小滿猶豫地伸出手,將周攻玉肩頭黑灰拍落,卻被他拽著手腕扯到懷里。 面具墜地,發(fā)出沉悶聲響。 周攻玉臉上的溫柔消失殆盡,眼眸深邃得像日光照不到的谷底。 一只手撫在她的長發(fā)上,緩慢又深情地用手指輕撫著,溫柔得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你為什么就不能像平常的女子那樣,乖乖地留在這里,你想要的我都會捧到你眼前……”說到一半,他又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語道?!耙矊Α悴皇瞧匠E樱悴皇撬齻??!?/br> 周攻玉沒使什么力氣,卻輕而易舉將她桎梏住,任她用力掙扎也推不開。 “放開?!?/br> 各種氣息混在一起,濃郁的檀香和桂花香,以及他身上若有似無的冷梅香氣。 周攻玉的懷抱是溫?zé)岬?,和從前沒什么區(qū)別。 他察覺到小滿的抗拒,仍是當(dāng)做什么也沒有。“你長高了,大概有一寸。” 周攻玉說完,揉了揉她的腦袋,很快就松懈了力道,任她像條魚一樣從他懷中溜走。 小滿冷漠地站在周攻玉面前,甚至不再朝他看一眼。 他的言行已經(jīng)使她有些害怕了,這不僅僅是什么喜歡,更像是他的執(zhí)念,顯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執(zhí)念。 周攻玉平靜地看著她,余光掃過從墻邊一閃而過的身影,嘴角甚至泛起了沒有溫度的笑。 “我方才在想,你說得很對。我不該這樣,就像個瘋子,一廂情愿,固執(zhí)地愛上你,要將你留在身邊。我以前沒有對誰這樣過,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追求心愛的女子。可至少我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不能讓她離開的。小滿,若是我只娶你,太子妃只有你,皇后也只有你,此生唯你一人,你是不是也不愿意?” 小滿抬頭,眼中甚至有了怒火,語氣堅定道:“是,我不愿意!你說夠了沒有。不用白費時間了,我不想留在皇宮,也不喜歡京城,而且我一點也不相信你說的話。滿意了嗎?不要自作多情了,想進(jìn)你東宮的女子如過江之鯽,你大可一一挑選,何必來糾纏我,折磨我?” “我喜歡你,是折磨?”周攻玉露出那種被刺痛的神情,臉色蒼白得像從冰水里撈出來。 小滿握緊手指,說道:“是?!?/br> 周攻玉鴉羽般的睫毛顫了顫,嘴唇抿成一條冷冽的線?!拔抑懒恕!?/br> 香箸燃盡,香氣卻彌久不散。 周攻玉離開后,她面對著神像站了許久,一直站到雙腿都酸麻了,才提了提裙擺跪下去。 手掌合十,閉上眼拜了三拜。 就在剛才,她就下定決心,過幾日離京回益州。 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她回去以后就收拾收拾離開,先回益州找個地方避一避,等周攻玉冷靜下來再回趟京城,然后就去游山玩水,從此山高水遠(yuǎn)再難相逢,也就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周攻玉是未來的一國之君,這樣一個人的喜歡,她實在是擔(dān)待不起,還不如早些了結(jié),徹底斷了他的念想,興許等她走后,他會再遇到許多人,連想起她的時候的瞬間都少得可憐。 小滿撐著腿起身,轉(zhuǎn)身正要走時,余光掃到地上的昆侖奴面具。 她停頓了一下,還是俯身將面具撿了起來。 等時間差不多了,她沒有找到江若若和周定衡的身影,就讓江若若的侍女轉(zhuǎn)告,就說她回書院一晚。 徐燕還沒玩夠,不情不愿地上了馬車,看到小滿手中拿的面具后愣了一下。 馬車慢悠悠到了書院,一向話多的徐燕難得沉默了一路,直到二人下了馬車,她終于結(jié)束了欲言又止的狀態(tài),問道:“夫子可以將這個面具給我嗎?” 小滿遲疑了一下,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徐燕,說道:“你也快及笄了吧?!?/br> 徐燕點頭:“是這樣沒錯……可我已經(jīng)沒什么家人了?!?/br> 小滿將面具遞給她,“你跟著二位夫子好生學(xué)習(xí),在京中必定能找到不錯的活計。” 徐燕癟癟嘴,小聲道:“女子做什么活啊,嫁到一個富貴人家,就不用愁什么吃穿了,夫子認(rèn)識那么多厲害的人,我以后的郎君,說不準(zhǔn)比我那姐夫還要好?!?/br> 小滿沉默了一會兒,不知該如何出口。她自己都弄不清這感情的事,哪里會給人做什么紅娘,人心易變,若是坑害了她,日后反而要結(jié)怨。 徐燕見她沉默,臉龐臊得發(fā)燙,咬牙快速走開了。 光是聽腳步聲,都能聽出她的不高興來。 林秋霜恰好也湊熱鬧回來了,見到小滿站在院子里,喚了她一聲,問道:“今日怎得就回來了?徐燕呢,也回來了?” 小滿:“去我房中說吧,有些事要與你談一談?!?/br> * “你瘋了!”林秋霜聽了小滿的話,拍桌起身斥責(zé)?!澳氵@是小孩子心性,遇到了難處就想著逃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真當(dāng)自己離開了,太子就找不到你?再說,我現(xiàn)在還在為你扎針,你離開了,誰給你調(diào)理身子?” 說完了一通,她似乎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的太絕對了,沒有考慮小滿的立場。“若換做是我,恐怕也不愿被一個男人束縛在牢籠里??勺约旱男悦肋h(yuǎn)是最重要的,你還真是‘不自由,毋寧死’不成?” 小滿被她臉上的嚴(yán)肅逗笑,敲了敲桌子,說道:“我這不是來找你了,你將寧谷主寫好的藥方給我一份,我會按照那些方子吃藥。況且我只是先去益州避一避,又不是不回來了,若若還要成親,我可要看著她嫁人的。活著是一定要活下去的,螻蟻尚且偷生,我怎么可能不要命?!?/br> “我就想不明白了,太子有哪里不好,你竟能忍住不動心。換了我,遇到這么一個白璧無瑕般的男子,那必定是想也不想就栽進(jìn)去,哪里還想著去游山玩水,著書立說呢?”林秋霜說著不由壓低了聲音,靠近小滿?!澳愕降资窃趺聪氲??那個韓二哥,當(dāng)真如此好?” 小滿低頭笑了笑,光是想起他,胸腔就是一股暖意?!笆前?,韓二哥特別好,沒人比得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