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孩兒現(xiàn)在明白，人分三六九等，法有百千萬層。道佛也好，妖魔也罷，到頭來都只不過為了一個極樂長生。只因‘極樂’含意因人而異，世間才多了那形形色色的荒唐追求?！?/br>
    “但不管他們追求的是什么，要長生，便離不得一個長生法門。而稱得上長生法門的，唯有‘仙法’，其它法門哪怕練到極致，也不過多活個三五百年罷了，終究歸于一捧黃土……難怪您當(dāng)初逼著孩兒發(fā)下毒誓?！?/br>
    墨恒跪坐在香案前，深邃的眼眸凝望著月亮，無聲的言語在心底流淌，宛如在與母親談心。

    “與蓮意相關(guān)的功法很多，連萬闋號稱‘紅蓮歡喜自在佛’，還有那些青蓮教、白蓮派……但其中仙法，只怕唯有連萬闋的歡喜秘術(shù)，其余蓮花，皆為俗假。那么，母親，您是從何得來‘紅蓮圣印’這等仙法傳承的？蓮花法咒有紅蓮業(yè)火之術(shù)，連萬闋也有成名的紅蓮業(yè)火，兩者相較，孰高孰低？”

    他雙眸幽黑，似要從月中思望出母親的音容。看著想著，仿佛真能望到母親溫柔的笑，不染纖塵，如月下的梨花，靜美幽清，潔白如雪。

    “母親，您從未告訴我您的身世，我也從未查出細(xì)致線索，仿佛您是憑空落入俗世的謫仙。您說自己女子之身修不得蓮花法咒正果，所以在別人看來，您只是修煉青蓮功法的無派散修?！?/br>
    “但若如此，當(dāng)年墨云書堂堂四國天師之尊，為何會將您這位‘散修’明媒正娶？若是為情，那又為何在您懷胎七月時將您幽禁于此，薄情寡幸到這種地步？”

    他深深呼吸，緩緩閉眼，靈臺清明，心神沉浸，仿若回歸母親懷中。

    但這些疑惑，終究不得其解了。

    ……

    冬天一到，墨恒十三歲。再至次年冬，楊婆婆為他做長壽面，賀他十四歲生辰。

    重生這兩年，墨恒過得異常平靜，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于修煉“蓮花法咒”。“蓮花法咒”是他上輩子領(lǐng)悟修煉過的，這一世修煉可謂如魚得水，兩年時間便將第一篇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鼐毘伞＝酉聛碛珠_始進修第二篇玄意。

    世間修煉者，究根結(jié)底還是分為四個大境界：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也就是常說的“煉氣、化神、反虛、合道”，合道再往上，便是傳說中長生不老、遨游虛空的天外仙人。

    墨恒修煉“蓮花法咒”的前提是煉氣初階，那時法力薄弱，實力低微。如今第一篇練成，便是初階圓滿而晉升中階。中階法力濃郁，勉強可以施展騰云駕霧之術(shù)。若有飛劍法器，亦可御劍而行。

    其實，十四歲的墨家少爺，按照墨老天師仙游前定的規(guī)矩，本應(yīng)該得傳墨家《逍遙道法》第一篇，并在父親墨云書的陪同下，親自挑選明衛(wèi)、影衛(wèi)、藥奴、爐鼎、法器、靈丹，再酒筵慶生，接受四國皇朝的賀禮。

    但墨恒知道，自己不會擁有這種待遇。

    與前世一樣，他身為偌大墨府唯一的嫡子，沒有學(xué)到《逍遙道法》，也沒有人為他張羅生辰宴，甚至在一個月后過年時，連發(fā)放下來的木炭、米rou、油鹽、衣物都開始短缺。

    楊婆婆看不過他這么受委屈，怒聲與送東西來的小廝理論。

    那小廝面無表情：“你也別氣，這些本就是大管家依照‘規(guī)矩’吩咐下來的，小的只是聽命行事罷了?！彼跅钇牌帕鑵柕哪抗庀抡f完，又不慌不忙地離開，離開之前，還向墨恒飽含憐憫、不屑地嘲諷嗤笑。

    墨恒不動聲色，抬手，隔空打了他一掌，似乎是隨意輕輕的沒用力。

    那小廝身形一晃，嚇得急忙去摸自己胸口，半晌沒感覺出什么毛病，便只當(dāng)墨恒這個沒學(xué)到“妙法”的棄子是在嚇唬他。他又怒又諷，離開時嘿嘿冷笑，極其低微地出聲罵：“不過是個棄子罷了！還真當(dāng)自己是什么少爺呢？長得俊的多了去了，老爺?shù)哪袑欁杂斜饶氵€俏的……”

    楊婆婆氣個倒仰，大步?jīng)_過去，摘下頭頂銀簪，往他后心狠狠地戳：“狗奴才，你敢猖狂？”

    楊婆婆資質(zhì)不夠，只跟意若秋學(xué)過基本的修身法門，勉強算是修煉者。虧得楊彪年年挖藥為她改善體質(zhì)，她才有些修為進境，至今雖然不通法術(shù)，但含怒出手，那小廝若非慌忙躲避，只怕一下就被她殺了。

    哪怕躲了過去，也夠那小廝受的。

    眼看那小廝嗷嗷嚎叫著落荒而逃，楊婆婆拿出帕子擦凈銀簪上的血，再將銀簪簪回發(fā)上，返身向墨恒放緩了聲音道：“少爺莫與他置氣，瞧他那種野狗般的低賤人物，不值當(dāng)?shù)??！?/br>
    墨恒白衣靜立，眸光沉然，只是微微地笑：“婆婆放心。”

    前生的他，本是委屈至極，忍無可忍的，又在這小廝無聲的嘲諷中爆發(fā)，痛毆他一頓，離開梨花小院，欲要當(dāng)面問清墨云書的意思。他那時對生身之父墨云書雖然恨怒，卻也難免因血脈相連而抱有一層尚未徹底消泯的孺慕幻想。

    但他終究連墨云書的人影都沒見到，只被大管家死死攔住。他當(dāng)時沉怒質(zhì)問，卻哪想以前還對他維持兩分虛情假意的老管家，竟一反常態(tài)，對他好一頓陰陽怪氣地譏諷。他怒而出手，又怎是老管家的對手？旁邊更“恰好路過”幾個庶兄庶姐，對他不咸不淡地“說教”了兩句。

    他那時不堪受奴仆欺辱，外加被擊受傷，再聽周圍討好他庶兄庶姐而對他落井下石的紛亂尖酸言語，他一時怒火攻心，氣得當(dāng)場狼狽嘔血。后來還多虧了楊彪帶來的藥參，才讓他及時養(yǎng)好傷勢。

    再后來他才得知，原來當(dāng)日，浩然門大弟子虎玄青拗不過師侄蘇廷的求肯，帶他路過時登門，要請墨府所有的少爺小姐共聚一堂，談經(jīng)論道。蘇廷還特意提了他這個嫡子的大名。而他這個墨府嫡子的出丑和受傷，自然也就被人在觀霞樓上看個徹底……

    ——浩然門，超脫俗世之外的東洲六大門派之一，真?zhèn)鞯茏觽€個修煉長生仙法，遠(yuǎn)非墨家所能比擬，自然是他們幾人渴望攀交的。不過要說談經(jīng)論道，恐怕有些勉強，應(yīng)是那蘇廷又想玩鬧了吧，只是這回我這個嫡子不出丑，他蘇廷又去看誰的笑話？

    墨恒想著以前，眸底閃過寒光，淡淡地笑了笑。

    墨家的《逍遙道法》是極其玄妙的，修煉有成可活數(shù)百歲，卻只能說“接近”仙法，畢竟不是。

    “這些狗東西，都是犯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