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挑，都喜歡。”

    老周看著他，謝天之前在工地干活曬黑了一點，人看起來卻很精神。

    “你平時都吃點什么？”

    “前兩個月隨便對付一下，在餐館干活大廚師傅會給我留飯，后來換了工作就自己買盒飯吃?！?/br>
    “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我不是自己能做飯了嗎？”謝天笑著說，“今晚做一桌菜給你嘗嘗，不比餐館差?！?/br>
    “那就好?！崩现苷f，“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我這次來除了看你之外，還有點事想和你說?！?/br>
    “正好，我也有事要說。”謝天給他倒了杯茶，“你先說吧?！?/br>
    “你今年也快二十六了，小時候問你哪天生日你不記得，璇璇就非要吵著和你一天過生日。你出來這幾個月，我想了很多，每天都擔(dān)心你過得不好。你還年輕，將來還有好幾十年的日子要過，要結(jié)婚、生孩子，一直這樣沒個戶口身份證不行。這次我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回去，把這件拖了這么久的事情辦了，以后你想干什么工作，就算和武術(shù)沒關(guān)系，開個飯店，自己當(dāng)廚師我也放心?！?/br>
    謝天笑了笑說：“我將來可能也不結(jié)婚、不生孩子?！?/br>
    “胡說八道，好好的怎么就不結(jié)婚生孩子了？”老周略帶責(zé)備的語氣說，“我已經(jīng)去派出所問過，辦了一些證明?！?/br>
    他從口袋里拿出幾張疊得十分整齊的信紙，展開了放在桌上。

    謝天拿起來一張接一張地看了一遍，里面有村委會寫的事實收養(yǎng)證明，有學(xué)校的在校學(xué)生證明，還有當(dāng)時村民們的聯(lián)名信，證實自己確實是由老周撿回來收養(yǎng)，等等……每張紙都很新，敲的章也很新，看得出是最近才出具的，著實跑了不少地方求了不少人。

    謝天看完又把它們疊好，問老周：“都是你一個人去辦的嗎？”

    “嗯……”

    “學(xué)校里都這么忙了，你還為我的事到處跑。”

    “我不去跑，你就永遠(yuǎn)不提這件事了是嗎？現(xiàn)在該辦的都辦好了，等你回去我陪你一起到d市公安局做血樣檢測?！?/br>
    謝天似乎并不意外，也沒有問他為什么要做這個檢測。

    “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br>
    老周愣了一下：“為什么？”他想過謝天可能因為要找親生父母有些顧慮和猶豫，但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

    “我沒身份證，買不了火車票啊?！敝x天說，“要回去也得你先回，我再想辦法找人搭車?！?/br>
    “哦，那你是愿意去檢測嗎？”

    “為什么不愿意？給我辦戶口是好事?！敝x天反問，“誰覺得我不愿意去檢測？”

    “以前我每次問你想不想找親生父母，你都說不想，我覺得你是不是心里還有點介意，覺得他們是故意遺棄你，才把你一個人留在那個地方。”

    “我不介意?！敝x天目光溫和地看著他，“可能很久以前介意，懷疑過也恨過，但是后來就沒有了。我覺得不管他們是真的把我扔了還是不小心走失，真相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都沒什么意義。我已經(jīng)長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人，是因為你培養(yǎng)和教育我，我對自己很滿意。你讓我去做這個……是這個dna檢測吧？其實我自己去民政局問過，那邊的人告訴我這種情況要走什么流程，我也知道如果比對成功是會通知我父母的。三個多月前，我可能會猶豫，不希望突然出現(xiàn)兩個和我有血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F(xiàn)在我想過更好的生活，想有正常人的身份，所以不管他們有沒有找過我，我都會去做這個檢測，不管找不找得到親生父母，我都只有你一個老師和父親?！?/br>
    老周的眼睛有些泛紅，他不是個喜歡動感情的人，武術(shù)學(xué)校的日常訓(xùn)練嚴(yán)格得沒有任何情面可講，對待女兒和學(xué)生也一向一視同仁，可是今天他卻有點感傷，是謝天話中的“老師”和“父親”觸動了那條紋絲不動的情感之弦。

    謝天從來不叫他老師，從被撿回來之后第一次主動開口就是叫他“老周”，或許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稱呼，或許是想保持一種陌生人的安全距離，總之這個稱呼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謝天也從來沒有把他當(dāng)做父親，就算和璇璇親如兄妹，父親也仍然是個比較微妙的關(guān)系。老周尊重他的距離感，這個孩子聰明而敏銳，小小年紀(jì)就洞察了世間百態(tài)。

    老周一直感到很愧疚，沒辦法給他更好的生活，如果不是蘇任主動找來，謝天不提，還不知道要耽誤多久。

    “這三個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老周問。

    “當(dāng)然是遇到了好人。”謝天微笑著說，“你說完了，該我說了?！?/br>
    老周聽到他同意回去繼續(xù)辦戶口，已經(jīng)放了大半顆心，就點點頭讓他說。

    “這個好人就是蘇任。”

    “小蘇確實不錯，做事細(xì)心又有教養(yǎng)。家里那么有錢也不浮夸，能吃得了苦，實在很難得?！?/br>
    “你們見面才多久就這么了解他？他吃什么苦了？”謝天笑著問。

    老周連忙說：“昨天晚上到今天，人家光顧著給我們當(dāng)司機(jī)了，還安排吃住，不是挺好嘛?！?/br>
    “我是說吃苦，你為什么說他吃得了苦？”謝天追問，“是不是你們之間有什么事瞞著我呢？”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怎么疑心那么重?！崩现軘[出老師的威嚴(yán)反問，“你接著說?！?/br>
    “我現(xiàn)在和他在一起?！?/br>
    “住在一起？我知道啊。”

    “不光是住在一起，是在一起?！敝x天說，“就是沒法結(jié)婚，但是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br>
    “結(jié)婚？”老周懷疑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和誰結(jié)婚？”

    “蘇任?！?/br>
    第八十二章 無關(guān)其他的幸福

    “這……小蘇他……不是男的嗎？”

    “是啊，所以就沒法結(jié)婚，但是我們挺好的，打算今后就一起生活了。”

    “你的意思，你們是那個什么，同……同……”老周憋了半天，也沒能把那三個字說出來。

    謝天知道他想說什么，回答：“是的?！?/br>
    “你這是為什么？”老周為難地問，“好好的怎么忽然成這樣了？是不是小蘇他……”

    “他很好?！敝x天說，“我遇到兩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一個是你，另一個就是他。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遇到你們，明明是陌生人卻這么不惜一切地只為我好，心甘情愿不求回報地為我付出。當(dāng)年你為我闖的禍扛了那么久債，可是從來不埋怨也不責(zé)怪我?！?/br>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還提它干什么？”

    “就是這件事讓我明白你對我很重要，是應(yīng)該一直在我生命里存在的人，而不是我離開了，去了別的地方，慢慢就會把你忘記，讓你變成一個曾經(jīng)給我上過幾年課的老師。”謝天說，“蘇任也一樣，對我很重要，我不能錯過他?！?/br>
    “可是你們在一起怎么過日子呢？他的父母難道不會為他考慮將來的事？”

    “這就是他要考慮的問題了?！敝x天說，“我只能做到我自己能做的事，我告訴你我們的情況，希望你相信我，我可以為自己的決定負(fù)責(zé)?！?/br>
    老周沉默了一會兒，盡管這個消息讓他有些驚訝和意外，但他對蘇任的評價卻沒有改變。在他看來，蘇任的真摯、誠懇和善良都不是偽裝出來的。那幾天他看到這個從大城市來的富二代和學(xué)校里的孩子們玩成一片，又為了謝天的未來到處奔走。蘇任有什么必要去做這些事？有錢本身就是一種捷徑，可以讓人不費吹灰之力地達(dá)成心愿。如果他想討好謝天，花錢找人辦事就行。可是他卻一個人不遠(yuǎn)千里跑來學(xué)校，完全是站在謝天的立場為他著想，這份細(xì)心、溫柔和體貼，實在不像一個玩弄感情的有錢人會有的。

    老周無法用異樣的眼光去看待蘇任和謝天之間的關(guān)系，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心疼。

    “你們都還年輕，這種日子不好過啊，別人要是說起來怎么辦？”

    “哪有那么多別人，我們在乎的只有身邊的人，你、璇璇，他的爸媽和哥哥，別人怎么想我們也在乎不過來啊?！?/br>
    “那他爸媽和哥哥也同意嗎？”

    “他爸媽還不知道，他大哥人不錯?！?/br>
    老周還是有點擔(dān)心，怕蘇任的父母為難兩個年輕人。

    “你們要覺得在一起好，我也沒理由反對。現(xiàn)在開放了，不是都得要結(jié)婚生孩子傳宗接代。你小時候過得就不如別人，我只想你將來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小蘇對你好，你們就好好過幾年，他要是換了想法，你隨時可以回頭的。我和璇璇都在家里等你，學(xué)校的門也開著，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只要你想回來隨時都可以，就放心吧。”

    謝天被他說得也有些動容，臉上卻始終是微笑：“我知道。我出門的時候你不是說過嗎？混不下去了就回去當(dāng)助教，給國家多培養(yǎng)一點武術(shù)人才?！?/br>
    老周語氣中掩飾不住的憂慮：“從小到大就是會貧嘴，剛才還挺嚴(yán)肅的。既然你說到這個地步，那這次更得回去給我把戶口落實了，將來自己找個像樣點的工作好好掙錢，別讓人看不起?！?/br>
    “嗯，你不說我也得回去辦。以前在學(xué)校不覺得，出門一趟才發(fā)現(xiàn)沒身份證是真麻煩?！?/br>
    “這事怪我，早該去辦的，耽誤到現(xiàn)在，要不是小蘇來找我……”

    “他來找你？”

    老周終于還是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又實在不習(xí)慣在謝天面前說謊，不由得有些尷尬，索性就說：“小蘇是好意，為了幫你辦這個事忙前忙后，特地去學(xué)校找我。他不讓我告訴你，怕你知道了嫌他多管閑事?！?/br>
    “他就是想得多?！敝x天想到蘇任整天神秘兮兮地把別人都看穿的心事藏起來就覺得好笑，“總是喜歡做好事不留名，得叫他紅領(lǐng)巾啊?！?/br>
    “想得多總比不想事好?！崩现苋滩蛔【S護(hù)蘇任，“人家為你做到這樣也真是不容易了?！?/br>
    “這里面肯定還有璇璇在摻和，兩個人之前在火車站分別的時候就神神秘秘地說什么悄悄話?！?/br>
    老周笑了：“這丫頭什么事都要摻一腳，人都到機(jī)場了才告訴我，還說不知道人家來學(xué)校干什么。你回去自己收拾她，罰她每天多跑兩公里?！?/br>
    兩人說話的時候菜陸續(xù)上桌了，謝天給老周夾點他愛吃的，接著又問了一些學(xué)校的事。

    “那幾個最小的怎么樣？還習(xí)慣嗎？”

    “男孩子還好，小女孩太小，離開家練功辛苦的時候容易哭?！崩现苷f，“你要在就好了，誰也沒你有耐心，再說小姑娘都喜歡你。”

    “就不說喜歡我吧，你從小到大訓(xùn)練我和璇璇的時候都是板著一張臉，我也想哭啊?！?/br>
    “我現(xiàn)在不這樣了?！崩现芨袊@地說，“年紀(jì)大了，狠不下心了?！?/br>
    “那不是挺好的，以后這些事交給別人去做，你就當(dāng)個慈祥親切的校長，學(xué)生們有什么心事還能找你說說。”

    “你還記得那個最小的姑娘，叫梁婉吧？”

    “記得，她胖嘟嘟挺可愛的。”

    “小姑娘天天找你呢。”

    “找我干嗎？”

    “我哪知道?！崩现苄χf，“這么小的丫頭就知道你好看了，天天問大師兄什么時候回來。這次你回去她肯定最高興?！?/br>
    “是嗎？有眼光啊，那我得回去和她好好聊聊，問問她我哪好看了。”

    “大家都挺想你，不過學(xué)校也就那樣，你不能總在那小地方待一輩子。身份證辦好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我都支持你?！?/br>
    “現(xiàn)在交通多方便啊，就是想去哪就去哪?！敝x天忽然問，“對了，蘇任去學(xué)校的時候住哪？”

    “住學(xué)校宿舍，璇璇整理了一個沒人住的房間?！?/br>
    “他住得慣嗎？”

    “沒說住不慣，我看他白天精神還不錯，晚上應(yīng)該能睡著吧。”

    謝天笑了：“你不知道這人跟童話里的小公主一樣，毛病多，愛干凈又挑剔。床鋪硬一點就失眠，別人用過的東西都不碰，別人夾過的菜也不吃?！?/br>
    老周愣了一下說：“他們家條件那么好，嬌生慣養(yǎng)也很正常?！?/br>
    “不過能住我們學(xué)校的宿舍就很難得了，他平時出門都住大酒店，上高檔餐廳?！?/br>
    老周有些擔(dān)心地問：“那你們在一起能過得慣嗎？”

    謝天笑著說：“他能住宿舍吃盒飯，我也能住別墅吃大餐啊，有什么過不慣。只不過人家日子過得好好的，我沒必要非得讓他去吃苦受累吧?！?/br>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懂。算了，好好過日子就好，過不下去再說?！?/br>
    “吃飯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br>
    謝天又給老周夾菜，魚rou還把刺挑走才給他吃。

    老周是打心眼里心疼他，生怕他在外面吃了虧受了苦，但是自從上次蘇任來過學(xué)校之后，他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終于算是踏實了一點，覺得能有這么一個靠得住的朋友實在是謝天的福氣。只是現(xiàn)在這個朋友忽然加了一層更親近的關(guān)系，老周反而又有些擔(dān)憂。他看見謝天手上戴的佛珠，忍不住問：“我給你的珠子，你是不是給小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