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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倌_分節(jié)閱讀_12

    而家里的幾口人,不是耿天小瞧,還真沒有一個張棟這樣的,老爹就不用說了,干活行,聽話,讓干啥干啥,可性子軟,還抹不開面子,大伯倒是能抹得開也能鎮(zhèn)得住,可性子沖動,不是個能穩(wěn)住的人,至于爺爺,八十多歲的人了,難道讓老爺子天天蹲在山上?

    想想都不現(xiàn)實,至于耿天,隨著山林的整體開發(fā),耿天更不可能蹲在豬場,原本耿天還犯愁這個豬場由誰去看管,現(xiàn)在一下子找到了個能手,耿天再不出手就是傻子。

    耿天輕聲的解釋讓衛(wèi)國頓住了,想想老耿家的那幾口,衛(wèi)國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而耿天的話也讓一直蹲在屋里憋勁死磕法律書的張曉亮翻動的手指停住了。

    家里來人張曉亮知道,干什么,蹲在里屋的張曉亮同樣清楚,然而讓張曉亮沒有想到的事,這個說話慢悠悠的人竟然如此的看重老爹。

    低垂著頭,看著手中被翻爛的法律書,想到這一年半以來的遭遇,想到始終挺直著腰板堅定不移的張棟,張曉亮慢慢攥緊了拳頭,當初憑借著一股子倔強,張曉亮走上了上訪的路,一路行來,張曉亮清楚如果沒有老爹的支持,他不會走到如今這步。

    想想其中的艱辛,想到此時的貧困,張曉亮緩緩松開手放下了手中的法律書,下坑,站在簾子后深深吸了一口氣的張曉亮掀開布簾子走出了小小的里屋。

    突然冒出的張曉亮讓耿天、衛(wèi)國楞了一下,“曉亮?”

    好像一下子認出這個瘦的雙頰凹陷的年輕人就是曾經(jīng)那個眉目憨厚的張曉亮,大吃一驚的衛(wèi)國快手快腳的跳下炕,而聽到衛(wèi)國喊聲的耿天也跟著下地仔細打量起這個讓張棟付出一切的小伙子。

    第一眼,瘦,很瘦,可真正吸引耿天的卻是那雙眼睛,正直、堅韌而且?guī)е还勺雍﹦?,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耿天多少有些明白為啥張棟舍不得,這孩子一看就是個本分而又正直的人。

    扯動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的耿天沖直直看著自己的張曉亮笑了一下,抿了下雙唇,張曉亮上前一步,二話沒說先是深深的鞠躬,這個舉動把耿天驚了一下,手快過腦的一把抓住張曉亮,“兄弟,你這是干啥?!?/br>
    “哥。我代我爹謝謝你,也替自己謝謝你?!?/br>
    有些沙啞的聲音中有著耿天無法理解的復(fù)雜,張曉亮的鄭重頓時讓耿天明白是因為張棟那事,呵呵的笑著松開手的耿天搖搖頭,“啥謝不謝的,俺這也是占便宜,張叔養(yǎng)了二十年的豬,啥不懂?!?/br>
    笑呵呵的耿天讓張曉亮抿著嘴笑了一下,歪頭看向臉上帶著喜氣大聲嚷嚷著打電話的張棟,張曉亮眼底閃過一絲溫情。

    “哥,我不是吹,我爹就是養(yǎng)豬能手?!?/br>
    驕傲自豪的夸贊讓耿天、衛(wèi)國都笑了,倆人的笑容讓心底其實暗暗緊張的張曉亮悄悄的松緩了緊繃的神經(jīng),來了興致的把張棟養(yǎng)豬遇見的趣事講述了一遍,又帶著耿天去看了自家的豬場,空蕩蕩的養(yǎng)豬場,此時除了十頭不大的豬苗子,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喧鬧,可耿天卻從占地面積極大的豬場看到了曾經(jīng)繁華。

    看了一眼沒有了笑容的張曉亮,耿天只是無聲的拍了拍張曉亮的手臂,收回目光的張曉亮深深吸口氣轉(zhuǎn)頭看向耿天,“天哥,俺們爺倆給你打工咋樣?”

    突然開口的張曉亮讓耿天一愣,愣愣的看著一臉認真的張曉亮,“曉亮。”

    扯動嘴角勉強笑了一下的張曉亮再次把目光對準空蕩蕩的豬場,“天哥,我爹啊,一輩子都投在了這豬場,雖然出事以后啥都沒說,可我知道,我爹心疼,不光心疼我也心疼那些他精心伺候的豬苗子,可現(xiàn)在,啥都沒有了,天哥,你知道嗎,我活了二十年,除了讀書啥都不會,我爹歲數(shù)一年比一年大了,以后就指望我,可你看看我現(xiàn)在能干啥?跟我爹學(xué)養(yǎng)豬,可我家現(xiàn)在連豬都沒有咋學(xué)?”

    順著風(fēng)不斷在耳邊想起的低語讓耿天明白眼前這個年僅二十的小伙子是真的明白了什么叫艱難,猶豫了一下,“曉亮,聽張叔說,你成績很好?要……”

    沒等耿天把話說完,張曉亮笑了,笑容中依然帶著一絲憤世嫉俗的張曉亮讓耿天停住了勸說,“哥,成績好有啥用?一年半的時間,我想明白了,咱就是個農(nóng)村娃,上學(xué)干啥?現(xiàn)在啥都講究個關(guān)系,就咱這樣的農(nóng)村孩子能有啥關(guān)系?!?/br>
    張曉亮話語中的嘲諷讓耿天有些堵得慌,想要反駁張曉亮的憤世嫉俗,可卻發(fā)現(xiàn)那些勸說蒼白的讓人無力。

    動了動雙唇的耿天暗自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咽回了到了嘴邊的勸說,世道難、難的從來都是老百姓。

    ☆、 第章

    耿天不知道張棟、張曉亮父子經(jīng)歷了什么,也不想去探究對于父子而言那份徹骨的疼痛,默默的看著空蕩蕩的豬場,沉默了許久的耿天輕輕吐出一口氣。

    “曉亮,你叫俺一聲哥,哥應(yīng)了,哥不想說你的選擇是對是錯,你是成年人了,上了那些年的書有自己的決斷,哥沒啥文化,說不出大道理,但聽哥一句勸,上學(xué)不是圖進城有出路,而是給自己一個充實自己的機會,哥十六歲出去打工,十年的時間,見識了許多,也經(jīng)歷了許多,公與不公,不是用嘴來說,不管你經(jīng)歷了什么,別被一時的災(zāi)難蒙蔽自己的雙眼,曉亮,別對社會失望也別對人性失望,別讓自己的心變的冰冷無情,否則,習(xí)慣下去,冷漠就會成為甩不掉的枷鎖,?!?/br>
    慢聲細語的耿天說完拍了拍張曉亮的肩膀,轉(zhuǎn)身慢悠悠的往前院走去,而抿著雙唇站在后面的張曉亮卻渾身一震,眼神不自覺落在沉靜的耿天身上,好像不敢相信那番話是出自眼前這個農(nóng)家出身的漢子身上。

    漸漸消失的身影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內(nèi),張曉亮依然無法收回目光,不要蒙蔽雙眼,不要讓冷漠成為甩不掉的枷鎖嗎?不斷在腦海中閃過的話語讓張曉亮心突突突的直蹦。

    慢慢的坐在豬場的臺階上,閉上眼仔細去回想,最初的傷害、前后三次的大手術(shù),失去的恐懼,終于保住眼睛的喜悅、滿懷希望的回歸、跌入谷底的冰冷。

    眼前閃過的一幕幕,最后只留下了張棟挺直脊背的支持,“娃,想做啥就去做,爹在?!?/br>
    爹在,好像從記事起,這句話就一直陪著張曉亮,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慢慢的習(xí)慣中,張曉亮知道,無論倒了何種地步,老爹都不會扔下自己。

    人都說,有爹娘的孩子有仗腰的,那樣的孩子膽子大敢闖,可張曉亮卻知道,即使沒有娘,他也從來沒有膽怯過,正是因為有了張棟,所以張曉亮才會一直挺直著腰身大步往前走。

    慢慢的,張曉亮的眼角濕了,從出事倒現(xiàn)在,一直沒有濕過的眼角第一次有了水跡,“老兒子。咋了,咋還坐地上了,趕緊起來?!?/br>
    突然響起的喊聲讓張曉亮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入目的瞬間,張曉亮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老爹挺直的脊背竟然彎曲了,兩鬢斑白,眼角眉心深深的皺紋是那樣的刺目。

    喉間瞬時被堵住的張曉亮,哽咽了兩下,終于明白耿天那句不要蒙蔽雙眼是什么意思,原來不知不覺中,爹已經(jīng)蒼老倒如此。

    “爹,俺想去讀書?!?/br>
    死死咽回喉間的哽咽,微微仰起頭讓濕潤快速消失的張曉亮起身對已經(jīng)快速走到身邊的張棟輕聲說道。

    剪短的一段話卻讓張棟傻住了,半響,激動的張棟一把抓住張曉東的手臂,“老兒子,你……”

    張棟眼底迸發(fā)出的光芒讓張曉亮心底狠狠的顫抖了一下,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爹竟然如此的渴望他走出低谷,瞬間明白的張曉亮擠出笑容,“爹,俺回學(xué)校找老師,俺重讀,參加今年的高考?!?/br>
    自信的張曉亮瘦弱的臉頰上,閃爍著消失了許久的神采,那是曾經(jīng)張棟無比喜愛卻又自豪的神采,顫抖著嘴唇的張棟紅著眼眶咧著嘴笑了,“好、好娃子,老兒子,咱回去,你放心,只要爹在,啥難事都能過去。”

    依然是那句爹在讓張曉亮笑瞇了眼,瞇起的雙眼有著激動不已的張棟沒有看到的水光。

    而此時的耿天并不知道,一時的好心勸慰在四年后給他帶來怎樣的驚喜,當然這是后話暫且不提,興奮的張棟帶著張曉亮回到房間,高聲把好消息告訴了屋內(nèi)的耿天、衛(wèi)國。

    眼底閃爍了一下的耿天看了一眼笑呵呵的張曉亮,一抹溫和鼓勵的笑容浮現(xiàn)在臉上,“曉亮,好樣的?!?/br>
    沒有想到張曉亮?xí)绱送ㄍ傅墓⑻鞛閺垪澑吲d的同時也為張曉亮高興,不管張曉亮最終能否重新走進大學(xué)的校門,但今天的這個決定卻說明張曉亮是個執(zhí)著而堅韌的人。

    殺雞燉rou,興奮不已的張棟用屬于自己的熱情招待著衛(wèi)國、耿天,橘黃色的燈光下,端著酒杯的張棟舉起手中的酒杯看向耿天,“娃,叔,謝謝你。”

    說完不等耿天有所反應(yīng)大口干掉了杯中的白酒,入口的辛辣讓張棟眼圈紅了,笑呵呵的抹了一把,“來,吃,都吃,嘗嘗叔的手藝?!?/br>
    只是默默的看著張棟的張曉亮拿起酒瓶給張棟的酒杯倒?jié)M,張曉亮知道,讓爹好好喝一頓比勸阻來的更加實在。

    一杯接著一杯,張棟醉了,張棟哭了,笑著流淚的張棟讓屋內(nèi)的三人有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酸澀,那種能夠感染倒心底的宣泄中,張棟被張曉亮小心的扶到屋里,拖鞋、擦臉擦腳,沉默的做著一切爹曾經(jīng)做的事情,張曉亮蹲在炕邊看著即使睡著了依然掛著笑容的張棟。

    從黑夜坐到天亮,當天空漸漸發(fā)白,一夜未眠的張曉亮緩緩起身,悄悄的離開房間,站在空蕩的院子里,看著山腳下泛起綠意的大地,一抹解脫的笑悄然浮現(xiàn)。

    三天后,看著重新走進學(xué)校的張曉亮,耿天、衛(wèi)國、張棟三人離開了J市,只是耿天、衛(wèi)國是帶著張棟家的十個豬苗包車回雙鴨屯,而張棟則帶著耿天交到手上的錢趕往南方。

    看著漸漸模糊的身影,貼身放在身上的銀行卡讓張棟胸口炙熱的好像有股大火在燃燒,十五萬,足足十五萬,耿天就那么交到他手中,那一刻,耿天想什么張棟不知道,但他張棟卻知道,這輩子,他忘不了也辜負不了耿天今日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