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碗里夾了一塊雞rou，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什么好好努力，”我媽發(fā)話了，“評上正教授了就好，不要給她壓力。這些年這么辛苦，要是覺得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哈?！苯逃?xùn)完岑豐后，她親昵地摸了摸我的頭，滿眼都是慈愛。

    媽呀，這個關(guān)懷的感覺可不要太好。我無奈地笑了笑。

    午飯過后，我回了房間。關(guān)上房門，我在書桌電腦上瀏覽網(wǎng)頁，呆滯地盯著文獻(xiàn)，半天都沒翻上一頁。直到敲門聲響起，我媽拿著掃帚走進(jìn)屋，我回過神，向她投以一個心虛的微笑。

    “抬腳?！彼呓遥朴频卣f，“評職稱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怎么還在工作啊？”

    “當(dāng)然要工作，今天是工作日啊?！?/br>
    “找點別的活動休息一下?！彼皖^忙碌著，棕發(fā)叢中，白發(fā)在發(fā)根處異常明顯?！安蝗缯覀€對象？”她好似隨意地說。

    “你就這么想我找對象?。俊蔽蚁乱庾R地笑了笑，全然忘記了以往提起這個話題時，自己會有多沮喪。

    手指在桌上敲打著節(jié)奏，無限長的一拍時間后，我媽揚揚眉：“是啊，培養(yǎng)一個教授的心愿達(dá)成，現(xiàn)在我想抱孫女了?！?/br>
    我默默掃了她一眼，兩人相顧無言。她隨后淺淺笑了一聲，把話頭自然地接了下去?！拔揖碗S便說說，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br>
    我抿抿唇，抬眼望向窗外。天氣晴朗的一天，萬物舒展，肆意自由在小路樹叢中流淌。母親抱著三四歲的孩子在小區(qū)里嬉戲，那股親密無間的笑容如光芒般閃耀，映在我的臉上，黯淡了我的眼眸。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想不明白。我曾在她懷里打滾，在膝下瘋鬧，在屋子里吵架又和好，再到如今，各自劃上了一條界限。

    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和岑豐一言不合就翻臉的相處模式反而更加隨性自然。

    “媽，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什么事？”她放下了手上的掃帚。

    “我喜歡女人?！?/br>
    我媽陷入了沉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等她再次發(fā)話，我手上的汗都快凝聚成汗珠了。

    “你是不是喜歡小唯？”她移開了目光。

    “嗯，我們在一起半年多了。”

    “她爸媽知道嗎？”

    “知道。”

    “……好吧?！彼f，隨后拿了掃帚出了房門。

    她離開后，空氣里似乎還保留著她的輪廓，那一小片塵埃，沉默到過分。我沒了裝模做樣看書的心思，滿腦子都在循環(huán)剛才的對話。

    事情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卻又好像應(yīng)該是這樣。沒被打，沒被罵，毫發(fā)無損地坐在原地，我應(yīng)該高興的。但我卻沒有。

    剛才的一幕沖刷了我曾經(jīng)的所有過去，過去的種種心思，仿佛只是自導(dǎo)自演多年的苦情戲?；蛘呤?，隱忍在我們其中某一個人身上放大到了極致。

    只可惜我媽就這樣一句話帶過了，完全沒給我發(fā)揮的機(jī)會。

    惴惴不安的坐了好久，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我媽拿著拖把又進(jìn)來了。她氣定神閑地看了我一眼，跟著低頭把地板打濕，再抬頭看了我一眼。緊接著左右拖了拖地，隨后，抬頭又看了我一眼。

    我現(xiàn)在要是不說點什么，那真是情商極低的表現(xiàn)。

    “媽，你難過嗎？”

    “還好?！彼氪稹?/br>
    我皺了皺眉，感覺這個“還好”包含了極其復(fù)雜的情緒。

    “真的？”

    “假的。”她嘆了一口氣。

    我默然不語，轉(zhuǎn)過椅子，緩緩向她伸出手。我媽接住了它，圓潤的手掌上，昔日的細(xì)嫩皮膚不再光滑。腦子一片空白，我突然偏離了主題，道歉的話脫口而出。“媽，對不起……這么多年，我努力過，想要優(yōu)秀，想要讓你滿意，可還是讓你失望了?！?/br>
    “我失望什么了，剛才不是很高興的嗎?！蔽覌屧谖夷X袋上敲了一下。

    “可我喜歡女人?！蔽倚÷暬卮稹?/br>
    我媽靜靜地站在墻邊，手中的拖把仿佛成為了她泄憤的工具。指甲在木頭柄上刮蹭，那是她心情復(fù)雜時的習(xí)慣。

    我想象著自己是一個拖把，直到她最后嘆了一口氣：“你當(dāng)正教授了，你開心，我也高興，這就夠了。至于優(yōu)不優(yōu)秀，那是給別人看的。別人看你是大學(xué)教授，我看你不還是一個小毛孩。你是什么樣的人，完不完美，我這個當(dāng)媽的難道沒有數(shù)嗎？哪，我跟你數(shù)數(shù)……脾氣暴躁，做事沖動，性格偏執(zhí)，還喜歡哭鼻子，小時候冰糖葫蘆打翻了，嚎了一整路。哎，你毛病這么多，我這么多年也沒嫌棄你啊，再多加一個我也見怪不怪了。”

    我目瞪口呆。啥，我在她眼里難道不是自豪的存在嗎？

    我被她逗笑了，誰知一個不注意，沒忍住哭了出來。“mama，對不起?！?/br>
    我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很丑很滑稽。所有的情緒浮出水面，我想到我媽這一輩子辛苦cao勞，最后還要經(jīng)歷這些，心中的內(nèi)疚無以復(fù)加。

    大姨說，這不是我的錯。是啊，我沒有錯，我當(dāng)然明白，可我媽更沒有錯。

    我想要大姨過得好，想讓我媽過得好?，F(xiàn)在想想，大姨是過得很好，反而所有的不如意都是我的臆想?？墒莔ama呢，無論我如何努力讓她自豪，讓她的生命少些遺憾，到最后卻事與愿違。我被選中了，有些事情注定了。生活的無力感沖垮了我，我的自信消失殆盡，壓抑的情緒也在此刻轟然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