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的錦城展現(xiàn)出的夜景，是和金陵秦淮完全不一樣的熱鬧景象。金陵秦淮那邊就算再怎么燈火燦爛，行人如織，也始終讓外來人感覺那里的水和風(fēng)里仿佛都帶著柔媚的、勾纏人心的脂粉氣。但是在錦城漸漸亮起燈火的街頭行走的話，別說什么脂粉氣了，滿滿的全都是吃食的氣息，這座素有“天府之國”美譽(yù)的城市一下子就憑著自帶的煙火和熱鬧感，和別的地方完全區(qū)分開來了。

    薛書雁在來之前做了不少功課，眼下熟門熟路地把杜云歌帶去了一家據(jù)說是做了好幾十年的、美名頗盛的抄手?jǐn)傋永?。她吸取了之前投宿的時候因為口音就被人給認(rèn)出來并非漢人的教訓(xùn)，不想多事，便指了指鍋里的抄手，比了個“二”的手勢，然后又對著旁邊的辣椒擺了擺手，意思是一點也不加。

    這下倒好。她說是說明白了，結(jié)果老板看著這倆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就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出來了。

    杜云歌對這種眼神陌生得很，但是薛書雁卻知道這什么意思：

    ……得。錦城人可真是太能多想了，這位抄手?jǐn)偟睦习骞烙嬙谛睦镆呀?jīng)給她倆寫了個“啞巴姑娘和漂亮小媳婦兒相依為命不離不棄”的話本出來，那種同情中帶著艷羨的眼神薛書雁最清楚不過了。

    至于杜云歌為什么讀不懂這種眼神？因為向來都只有別人艷羨她的份兒，有薛書雁在身邊陪著，就算有人覺得她是傻姑娘，又哪里敢同情她？

    果然在心里悲憤地想著“為什么現(xiàn)在的啞巴姑娘都能討個這么好看的婆娘可我還是沒個知心人說話”的抄手?jǐn)偫习逶趪股喜亮瞬潦郑粌H把兩人引到了最安靜、基本上沒什么人的內(nèi)間，還專門給杜云歌倒了杯涼白開，緊接著用更加悲憤的眼神剜了薛書雁一眼，意思很明確了：

    你都不會好好照顧你家小娘子的嗎，川蜀這邊的東西就算不辣，常年往鍋里放的那些辣子也會讓原本不辣的菜帶著點辣味兒的，也不給人倒杯水？！

    薛書雁：……你看個錘子。再看你也沒有這么好看的人陪你，氣死你。

    不過這番話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她端正了一下表情，面上看起來還是沉穩(wěn)踏實又萬分可靠的妙音門大師姐，從袖中取了個小包出來，用一根銀針插進(jìn)水里試了試，才放心地把那杯水推到了杜云歌面前：

    “無毒?！?/br>
    她這倆字說得又低又快，再加上有點生硬的胡人口音，也就杜云歌這樣和她長期相處了一段時間的人才能聽得分明了，同樣坐在離間的沒幾個外人連她的嘴唇顫動都看不出來。

    杜云歌覺得自家?guī)熃憧烧媸琴N心，便對她笑了笑，同樣壓低了聲音道：

    “師姐對我真好?！?/br>
    ——她壓低了聲音倒不是為什么“掩飾身份”的理由，就是覺得和薛書雁這樣悄悄一來一往的，格外好玩就是了。

    就好像外面滿街的熙熙攘攘與燈火通明都和這塊小地方無關(guān)一樣，甭管外面多熱鬧，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也永遠(yuǎn)插不進(jìn)她們之間這竊竊私語的氛圍里半分。

    于是等到外面的抄手老板進(jìn)來送抄手的時候，便看見那就算戴著面紗也讓人有種感覺，這面紗下的人肯定相當(dāng)好看的姑娘笑盈盈地捧著那杯涼水，對她面前的那個啞巴姑娘笑得那叫一個開心，心里一開始還相當(dāng)不平衡的他趕緊看了看那個啞巴姑娘，心想，話都不能說了，就算有這么個美嬌娘又有什么用呢？

    他又捫心自問了一下，如果老天把他給變成個啞巴之后再補(bǔ)給他這么個可意人兒他愿不愿意，立刻就在心里把頭給搖成了撥浪鼓，便也不再眼饞薛書雁了，依然對這對看上去是真真不般配的小兩口報以了同情之意，便把兩碗抄手放在了桌上之后，又去前面忙更多的愿意吃這口辣子的人的生意了。

    這兩晚沒什么紅油的紅油抄手端上來之后，杜云歌一眼就看了出來，給她們的這兩份比之前她在外面匆匆一瞥間看到的隨便一碗都要多，心下生疑的她便用筷子戳了戳那些白胖胖的在湯里沉浮的抄手，用眼神詢問道：

    師姐，這是怎么回事？

    薛書雁淡定得好像完全不知道那個老板究竟在想什么一樣，邊給這兩碗抄手試毒邊指了指杜云歌的臉：

    可能看你好看所以連帶著讓我也沾光吧。

    薛書雁很少夸杜云歌好看。因為這是當(dāng)年鳳城春發(fā)下來的死命令：

    絕對不準(zhǔn)輕易當(dāng)著杜云歌的面說她好看。

    夏秋冬三人一開始還不懂呢，倒是因為胡漢混血的相貌而吃過不少虧的薛書雁先一步弄懂了鳳城春的意思：

    杜云歌年紀(jì)尚幼，如果聽這些溢美之詞聽多了的話，心思就不會在練武上了，怕是要天天忙著描眉弄花、涂脂抹粉了。

    鳳城春是真心把杜云歌給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在養(yǎng)。杜云歌在之前十?dāng)?shù)載人生中都沒表現(xiàn)出什么習(xí)武的天分，她便做好了兩手準(zhǔn)備，一邊讓杜云歌多學(xué)多試，一邊準(zhǔn)備找個合適的人好讓杜云歌以后有靠山；她可以為杜云歌延請琴棋書畫刺繡烹茶這些她們習(xí)武之人都不會的事情上的名師，但是萬萬不會讓她變成只會走靠容貌取勝的這一條道的人的。

    然而正是因為薛書雁不常說這些話，所以這次杜云歌在看見了薛書雁的動作之后，竟然罕見地沒能立時反應(yīng)過來，不僅如此，她的反應(yīng)更是慢了整整一拍，才弄懂了薛書雁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