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的月亮格外圓，見過的人都說，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大、這么好看的月亮了，就算是中秋的月亮，也比不得這一天的清輝滿盈，柔光滿地。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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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調(diào)歌頭 蘇軾[宋]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100章

    杜抱琴這輩子干過的最厲害的事兒, 就是她在年少輕狂的時候扒過皇帝老兒冷宮的墻頭。

    當(dāng)時她喝了點小酒, 在一干狐朋狗友的慫恿下，挽起袖子蹭蹭蹭就爬上去了。等上去之后, 還相當(dāng)初生牛犢不怕虎地騎在墻頭上，對著外面的人笑道：

    “也沒那么高嘛, 挺好爬的?！?/br>
    那些跟她一起喝酒的家伙們還真沒想到她對皇家半點尊重的意思也沒有，說爬就爬，好家伙, 那叫一個干脆；而且杜抱琴也明顯喝高了, 一副上頭的樣子, 只能趕緊好言好語地勸著她下來，要是一不小心撞上冷宮里的人, 可怎么辦呢

    結(jié)果越不想發(fā)生什么事，就越會發(fā)生什么事。

    在杜抱琴還騎在冷宮墻頭上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從下面?zhèn)鱽砹艘坏狼迩謇淅涞穆曇? 問道：

    “你是什么人？”

    杜抱琴剎那間只覺得心頭上有一萬匹野馬呼嘯而過, 切切實實地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給震了個三魂七魄飛出九天外, 她的內(nèi)心此刻有一萬句的臟話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皇帝老兒這么沒人性的嗎，這么年輕的小姑娘也能被當(dāng)成他的妃子，然后又打入這么個冷冷清清、半點人氣兒也沒有的冷宮里？不是人啊不是人！

    今晚的月亮不是很明朗, 杜抱琴除了之能看見下面有個模模糊糊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小姑娘的影子之外，別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沒辦法, 她不得不維持著邊掛在墻頭上隨時準(zhǔn)備跑路, 邊側(cè)身努力地往下探過去, 想要看一看這位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冷宮里的人的模樣。

    而就在這一刻，沉沉的烏云終于被明凈的月色破開，杜抱琴也終于得以看清了下面那人的模樣；也正是在這一刻，她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愁腸百結(jié)、暗恨頓生。

    那不是個頂頂漂亮的姑娘。說句不客氣的話，杜抱琴這輩子都不可能遇見比自己還好看的人了，可是這姑娘周身清清淡淡、似乎對什么事兒都不放在心上的涼意，和她看向杜抱琴的時候，那么專注那么明亮的眼神，讓她從此往后，便再也看不見別的人了。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我叫杜抱琴。”杜抱琴回過神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樓西月?！?/br>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到團圓是幾時？

    后來杜抱琴在知道了樓西月是冷宮里最不受寵的帝姬之后，便突發(fā)奇想道：“你看，反正也沒什么人管你了，不如你跟我去宮外留幾天？我別的不說，至少能把你照顧得好好的?！?/br>
    樓西月謹(jǐn)慎地?fù)u搖頭，道：“我的生母是胡地舞姬。真要出宮去，怕要給你添不少麻煩的。”

    杜抱琴吃驚道：“真的？完全看不出來?！?/br>
    “我不像我母親?！睒俏髟碌吐暤溃骸耙膊幌裎腋赣H，所以人人都在私底下傳，我其實是我母親從塞外帶過來的野種。”

    “父親他生性多疑，本來就不喜歡胡人的他也只不過是看上了我母親的美色而已；這宮里的留言一起，他就連滴血認(rèn)親都不認(rèn)，就把我們?nèi)觼砹死鋵m，讓我們自生自滅?！?/br>
    “這里夏天熱得要死，冬天便滴水成冰，每次送來的份例都不夠，送飯的人來了就走，好像跟我說句話就能要了他們的命似的?！?/br>
    “我母親沒幾年過后就在這里郁郁而終，只留我一個人。這么說來，你還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大活人呢?！?/br>
    “所以我更該帶你出去了?！倍疟俚溃骸胺凑矝]人知道你其實不在了，對不對？就算知道了，他們哪個敢把這件事捅去皇帝面前？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么？”

    “咱們這一走，天高地遠(yuǎn)，還有誰攔得住咱們?！?/br>
    樓西月想了想，點頭道：“那我把琴帶上?！?/br>
    她轉(zhuǎn)身進(jìn)去，不一會兒，便帶了把古琴出來。這琴一亮相，便惹得杜抱琴倒抽一口冷氣，險些覺得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這是九霄環(huán)佩？！”

    “是的。當(dāng)年我母親尚且得寵的時候，這是皇帝的賞賜。”樓西月把九霄環(huán)佩往杜抱琴的面前一放，鄭重道：

    “他當(dāng)年給她了，我現(xiàn)在給你?！?/br>
    那是農(nóng)歷九月廿六，霜降。草木生霜，天氣轉(zhuǎn)涼。

    后來樓西月果然跟著杜抱琴走了。那是她們這輩子里最快活的、最難忘的時光，兩人心有靈犀得根本就不像是初相識，只一個眼神、一聲笑語之間，她們便能夠明白彼此的心意，杜抱琴為此還專門找了本詩集，一字一句地教樓西月讀：

    “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

    結(jié)果所有的歲月靜好，并肩同游，在皇帝陡然駕崩的那一刻，便盡數(shù)碎裂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