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音撲了上去，一搖一晃地掛在了法師身上。小摘搖搖頭，退著離開了庭院——不管是人是妖，但凡愛上了他家稻松殿的，便都會是這幅深陷戀情的模樣吧。

    可是，蓮入法師可是很無情的人。

    蓮入確實無情。

    任憑蓮沼明音倚著、抱著他，甚至親吻著他的面頰，玩著他的衣擺，親昵地靠在他懷里，蓮入都一臉淡淡，恍若未聞。

    隨即，蓮入從寬大的衣袖里取出隨身攜帶的經(jīng)書來，又要為這位大妖講經(jīng)。明音對佛經(jīng)可絲毫沒有興趣，也只能悻悻地用衵扇去接空中的雪，聊以解悶

    “嘩”的一聲輕響，飾有金箔的杉木衵扇被徐徐展開，施以薄彩的扇面當(dāng)空微抖而過，接過些許飄落的雪花。明音那層疊鋪曳而開的襲色裙裾，沾著微融的雪，明媚鮮妍的色澤彼此映襯——紫村濃、生壁、百入茶、移菊，美麗溢目。

    “……深著于五欲，如牦牛愛尾，以貪愛自蔽，盲瞑無所見?！鄙徣胍皇殖种钪?，低聲地念著。紅色的四天玉滾過他修長的手指，向下滑落。

    明音的杉木衵扇帶著降雪，壓在蓮入的手背上，阻止了他指間細(xì)微的動作。

    繼而，那柄衵扇緩緩合上，蹭弄過捻著數(shù)珠的手掌。明音緩緩念道：“深著于五欲，如牦牛愛尾，以貪愛自蔽，盲瞑無所見……這‘五妙色’中，可也含了‘情愛’？”

    蓮入法師瞧她一眼，放下經(jīng)書，說：“是有男女之愛?！?/br>
    明音問：“稻松殿愛我嗎？”

    蓮入法師低垂眉眼，說：“我愛這天下眾人?！?/br>
    明音氣鼓鼓的，惱怒了眉目，將一團(tuán)雪塞進(jìn)他黑色的法衣里，蹬蹬蹬地跑開了。小摘聽見響聲來看，卻發(fā)現(xiàn)自家主人面色復(fù)雜，正努力地將手塞進(jìn)衣領(lǐng)里。

    “殿！您這是在做什么吶？”小摘問。

    “小摘，小摘?！鄙徣敕◣熆嗖豢把裕骸翱鞄臀野岩路锏难﹫F(tuán)掏出來?！?/br>
    蓮沼明音雖然生氣了，但她總是氣不過三天。下一場雪落下時，她便乖乖回來了。接著，便如往常一般膩在蓮入的懷里，昏昏欲睡地聽著經(jīng)書。

    偶爾睜眼時，她望見庭院中一棵光禿禿的樹，忽然又有了興致。

    那樹生著朝天伸展的干枯枝丫，黑棕色的粗糙枝干上盈著薄薄的積雪。

    “啊，那個啊……”她將檜扇一攏，遙遙指向雪中光禿的樹木：“春天就會開花吧？”

    “是的?！鄙徣胨砷_了手里的經(jīng)書。

    “‘不見方三日，世上滿櫻花’。這是你從前所作吧。”明音緩緩展開了檜扇，艷紅的指尖擦過一一扇骨：“稻松殿？”

    “明音，鄙名今作‘蓮入’，我已非居住在稻松府之人了?！?/br>
    “那么，春天便會看到花了吧？待春天來了，便帶我去看那棵樹吧，稻松殿?！?/br>
    “……算了，稻松殿便稻松殿吧。”

    蓮入疑惑地望她一眼，說：“為何非要我?guī)闳タ茨?？?/br>
    明音一下子便從他的懷里彈了起來，氣惱地說：“是呀，為什么呀？”

    蓮入困惑地?fù)u了搖頭，說：“若是你真要看花的話，我便去問晴明借桃花妖?！?/br>
    明音捏緊了手里的扇子，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稻松殿。”她冷下了眉目，直直盯視著面前俊美的僧人：“你可對我……有任何的情感？”

    蓮入望著她，手中的經(jīng)書被忽然而起的風(fēng)吹開。片片碎雪，被吹入屋檐下。他面色如常，淡淡地說：“我愛這天下眾人?！?/br>
    明音一噎。

    忽而傳來“啪嗒”一聲輕響，竟是蓮入手中的數(shù)珠斷了開來。他微詫地低下頭，卻發(fā)現(xiàn)數(shù)珠正從手上不停地滾落著。

    啪嗒啪嗒的清脆細(xì)碎聲響不絕于耳，綿延細(xì)長。黑色的、細(xì)小的珠子，從斷裂的紅色絲線上墜下，滾落一地，在榻榻米上四散而開。

    他修長的手指空蕩蕩地懸于空中，舉著散了一半的數(shù)珠。紅色的四天玉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仿佛雪地里的一點紅豆，綴著房線的蜻蜓結(jié)在風(fēng)里一搖一晃。

    蓮入回過神來，望向身旁，卻發(fā)現(xiàn)那雪發(fā)的女子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她纖麗的背影，仿佛已經(jīng)與茫然蓬蓬的漫天大雪融在了一處，隨時都會就此消匿。

    蓮入捻著斷了的念珠，只覺得喉間一啞。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喊道：“小摘，快去備車。我想去晴明家看看，他有沒有召來大天狗。新歲之前如果都見不到大天狗，他怕是要離開京師，回非洲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