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雙木非林(日出)
出去和文靜見面這件事,寧mama沒有對寧心說起。 因為不想她擔(dān)心,所以林司南回家的時候,也只字未提。 他們都極有默契的選擇了隱瞞。 寧心也配合著,沒有詢問他晚歸的原因。 吃晚餐的時候,林司南忽然問她,“想不想出去旅游?” “旅游?!” “嗯?!彼麚P眉微笑。 拿筷子戳了戳碗底,寧心瞇眼想了想,“你又準(zhǔn)備翹班了?” “是正常休假?!彼m正道。 “可你剛休完長假?!?/br> “休明年的。” “……” 太任性了。 “我沒什么想要去的地方,你有嗎?”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一家人待在家里她就很開心了,并不是非得要出去玩。 沉默了一下,林司南轉(zhuǎn)頭看向了寧爸爸和寧mama。 “伯父和伯母有什么想法嗎?” 聞言,寧爸爸和寧mama相視一眼,然后搖了搖頭,“你們決定就好?!?/br> “去杭州吧,怎么樣?”寧心眸光晶亮。 “聽你的?!?/br> 她想去哪就去哪。 “我想去看斷橋和雷峰塔?!睂幮脑较朐脚d奮,“要是再能看到一條小白蛇,那就更完美了?!?/br> “……” 林司南默然,心想這個要求可能有點難辦。 “白蛇”什么的,上哪去弄比較好呢? “或者去蘇州的‘獅子林’逛逛也不錯,據(jù)說當(dāng)初拍《西游記》里面‘女兒國’的片段時,就是在這取的景。” “最近對神話故事很感興趣?” 又是白蛇、又是西游記,她的小腦袋里到底都裝了些啥…… “還好啊?!?/br> 他倒是沒說,她也沒注意自己想去的地方都和神話有關(guān)。 只是巧合而已。 “除了出去玩,還有別的特別想做的事嗎?”林司南毫不避諱的朝她問道。 “做草莓蛋糕。” “那待會兒吃完飯,我們一去出去買草莓。” “回來我教你怎么做蛋糕?!?/br> “教我?!”林司南訝然,“不是做給我吃嗎?” “想的還挺美?!?/br>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調(diào)侃著,氣氛十分和諧,讓人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從前。 寧mama和寧爸爸在旁邊看著,面上含笑,內(nèi)心卻酸澀難言。 * 深夜。 林司南于夢中驚醒,不禁收緊了環(huán)在寧心腰間的手臂。 感覺到她清淺的呼吸,他眸中的驚懼之色才一點一點退去。 伸手在她腰間捏了捏,林司南皺眉。 這么看著她吃飯,可還是沒怎么長rou…… 現(xiàn)在的寧心,太瘦了。 借著壁燈昏暗的燈光,他無言的望著睡夢中的寧心。 那張原本瑩潤白皙的臉頰,現(xiàn)在變的十分消瘦,尖尖的下巴看得人心疼。 睡前,她曾讀書給他聽。 遲開的花朵更可愛, 美過田野上初綻的蓓蕾; 它們勾起愁緒萬千, 使我們的心輾轉(zhuǎn)低回。 遲開的花更美麗, 正像有時難舍難分的離別, 比甜蜜的相逢更叫人心醉…… 她想讓他明白什么,他心里都懂。 寧心怕他在她離開之后鉆牛角尖,所以偶爾會擔(dān)心。 而自己為了不讓她擔(dān)心,則是想要努力證明。 他會好好的。 不會厭倦生活、不會荒唐度日、不會無病呻吟、更加不會讓自己的那顆心變冷,他依舊會保持著幸福的感受。 為了她的心意、她的感情。 有人曾說,愛上一個人就等于丟棄了自由。 林司南想,他的確是沒有自由了。 不過,他是心甘情愿戴上了她給的枷鎖,甚至為此欣喜若狂。 就像是月桂叢中的夜鶯,鳥中的歌王、樹林中的明星,在驕傲美麗的玫瑰花身旁,雖然被它幽禁,卻感到歡暢,在令人心蕩神怡的黑夜里,還在為她溫存的婉轉(zhuǎn)歌唱。 剛和寧心在一起之后,有一次兩人曾經(jīng)開玩笑,說如果有一天彼此分開,會是誰造成的…… 當(dāng)時,她信誓旦旦的對他說,“如果我們分手的話,絕對不會是我提出來的,因為樹木是不會離開花兒的,都是花兒離開樹?!?/br> 可是寧心,你食言了。 “寧心……”他俯身,額頭輕輕抵住她的。 溫柔的輕喚低低響起,他像是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一遍遍的喚著她的名字。 或許以后每一夜,他都會像今晚這樣,輕喚她的名字,寫她的名字,想她的名字,夢見的也是她發(fā)光的名字。 當(dāng)一顆夜半的星辰照耀著漆黑的夜,一場靜靜的夢也將重重的壓在糾結(jié)的心頭。 最近,寧心有了一個很明顯的變化。 晚上休息的時候,她不會再和他說“明天見”這三個字了。 因為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白”,所以她不敢給他希望。 有時她也會忍不住想說什么,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想了想就作罷。 林司南想追問,最后卻也選擇了沉默。 他怕他問了,而她并不想說。 可要是不問…… 又怕以后都沒得問了。 “林司南……”寧心嚶嚀了一聲,在他懷里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著他唇邊忽然綻放的一抹笑意,她微愣,“你笑什么?” “沒事。”他搖頭。 他沒說的是,因為她在這兒,所以他笑了。 天上有許許多多的星光,世上有不計其數(shù)的姑娘。 但世上只有一個她,天上只有一個月亮…… “睡吧?!?/br> “林司南?!彼纸兴拔覄偛抛隽艘粋€夢。” “夢到我了嗎?” “嗯?!睂幮奈⑽Ⅻc頭。 不止有他,還有他們的孩子。 她看不清寶寶的長相,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唯一確定的是,那是自己和他的孩子。 “我在干嘛?”林司南好奇的問她。 “在……”她像是笑了,“偷看我?!?/br> 和他們第一次遇見時一樣,他坐在她后面的位置,偷看她的背影、偷聽她和別人講話。 “你知道?!”聽寧心說起初見時的事情,林司南有些驚訝。 “本來不知道,不過聽輝哥他們一說就知道了?!焙鋈幌肫鹆耸裁?,寧心抬頭看向他,眸光亮閃閃的,“其實,那本書是我故意留下的?!?/br> 目的,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反應(yīng)。 “結(jié)果呢?我的表現(xiàn)讓你滿意了嗎?”他笑問。 “勉強過關(guān)?!?/br> 如果當(dāng)時他拿著那本書追上她,以此和她攀談的話,寧心想,她對他的第一印象應(yīng)該會很普通,無所謂喜歡或是討厭。 可他沒有。 他在里面留了一張紙條,寫了一行話。 【等,一城煙雨;渡,一世情緣?!?/br> 于是,她等到了她的那場如風(fēng)春雨,也即將要渡這半世情緣。 * 按照一開始的計劃,林司南帶寧心去了杭州。 寧爸爸和寧mama雖然也跟著一起去了,但在他們?nèi)ス浣值臅r候,他們卻選擇了留在酒店。 一路跟過來,只是因為想多陪陪女兒,不過他們并不想因此打擾她和林司南的相處。 在杭州玩了幾天,他們就轉(zhuǎn)去了蘇州。 原本林司南還想帶她去四川,但卻被寧心拒絕了。 “我想去海邊看日出?!?/br> 盡管,她更喜歡日落。 但“日出”要刻意守候,不像“日落”那樣,每天都能看得到。 她不希望林司南以后每每到了黃昏時都想起她,所以她選擇了“日出”。 但愿…… 那時他尚在夢中。 “冷嗎?”林司南緊緊的摟著她。 “不冷?!?/br> 寬闊無垠的海邊,只有零零散散的幾伙人。 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坐在一邊,安靜的等待著太陽從海面上緩緩升起。 海風(fēng)很大,吹得林司南的眼睛有些干澀。 寧心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聲音格外平靜,“你哭起來很丑,我會嫌棄你的?!?/br> 她不想他哭。 眼淚流多了,會成為一種習(xí)慣。 可以后她不在,誰哄他呢? “難道我不哭你就不嫌棄我了嗎?”他反唇相譏。 “……” 聽起來頗有道理。 一句話,打破了原本可能傷感的氣氛。 他們都不想整天哭哭啼啼,有那個時間,不如多相聚一會兒。 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最終的結(jié)局,區(qū)別只在于“戲份”多少而已。 “沒認(rèn)識你以前我就想過,如果哪天我遇到了喜歡的人,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去旅行,去那些沒有去過的地方。” 不帶電腦、不帶手機。 她帶著他,他帶著錢,路過一個地方玩一個地方。 不需要刻意去制定旅行的路程,也許他們最初的打算是登上山頂看日出,可沿途風(fēng)景秀麗,他們便會就此駐足。 在寧心的心里,那個過程才是最美好的。 至于結(jié)局最終的走向,她已經(jīng)能夠坦然接受。 “我們可以一起老在路上,夜晚的時候躺在帳篷里數(shù)星星、白天一邊聽著音樂聊著電影,一邊趕路,當(dāng)茉莉花香飄散而過,我們牽著手,踩著夕陽的余暉同歸?!?/br> “嗯?!?/br> “林司南,你還記得‘木木’嗎?”她之前告訴他,這是自己給孩子起的小名。 “記得?!?/br> “我那天夢到他了……” 她最近常常做夢,有些時候醒來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里,還是在現(xiàn)實中。 有時夢見自己迷了路,在荒涼昏暗的樹林里,傳來一陣陣苦悶的歌聲,她循著聲音找去,卻只看到了一雙充滿悲傷的眼眸。 唇角帶著笑,眼中噙著淚。 熟悉的念頭閃過心間,她卻遲遲想不起對方是誰。 又有時,她夢到天地都變了色。 蔥蔥的田地變的空曠,喧鬧的小溪變的冰涼,鬈發(fā)的森林白了頭,高高的天穹也顯得凄涼。 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男人,任由猛獸撕碎他的身軀,可他卻仿佛沒有知覺似的站在那,不恐懼、不尖叫、不逃跑。 他絕望的眼神讓她窒息,而后滿臉懼色的驚醒。 但夢終究是夢,徹頭徹尾都是假的。 “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夢到了我,那一定也是假的,不要沉浸在里面。”夢境是給人逃避的,而他需要面對現(xiàn)實。 林司南點了點頭,目光直直的落到遠(yuǎn)處的海面上。 天際漸漸變成了魚肚白,淡淡的金黃光暈灑向海面,像是在天盡頭撕裂了一道口子。 光,一點點的滲漏過來。 海面上波光粼粼,閃動的光亮刺的他眼睛發(fā)酸。 “我在盛夏的夜里,摘了一朵潔白的茉莉花,把它夾進讀了一半的詩集里……”寧心的聲音輕輕響起,卻被海風(fēng)吹散。 隱隱約約,林司南聽得并不真切。 他轉(zhuǎn)過頭看她,就見她微瞇著眼靠在他的肩上,蒼白的臉頰被光照的近乎透明。 “陽光……太刺眼了……”她說著,伸手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溫?zé)岬囊后w沾濕了掌心。 余光看著尚未升起的太陽,林司南附和她說,“對呀,好刺眼?!?/br> 但又不能不看。 陪她走得越遠(yuǎn),越怕從此不見。 “寧心……” 她遲了好一會兒才輕應(yīng),“嗯?” “我背詩給你聽,好嗎?” “好?!?/br> “為了嗅一嗅茉莉花的芬芳,她離開了異鄉(xiāng);為了花朵凋零枯萎的那一刻,她悲傷的哭泣……” 有一雙逐漸變冷的手, 在盡力將她挽留; 分離的時刻總是格外令人心痛, 如果想打斷他的哀求, 那便該給他一個吻。 但是, 她卻把她的唇移開, 中斷了這個苦澀的親吻; 她希望他離開黑暗的沼澤地, 去一個陽光普照的所在; 她說,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的日子,天空總是那么湛藍,茉莉花開邊的花簇旁,我們將重吻愛意。 只是, 就在那里, 蒼穹閃著蔚藍的光芒, 茉莉花倒映在水面上, 她卻在最后一個夢里睡去。 美好的、痛苦的, 通通消失在夢里——連同約會時的擁吻; 但他會等著她, 等著那個吻…… 隨著林司南的聲音落下,甜橙般的陽光從海平面上“躍起”,調(diào)皮的像是孩子。 他微微勾起唇角,輕聲喚她,“寧心?!?/br> 海風(fēng)有些大,她沒聽到。 “寧心……”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而她依舊沒應(yīng)。 那個瞬間,他的心上像是蓋滿了一只一只飽含熱淚的眼睛,這時一齊流下淚來,“寧心……太陽升起來了……” 茉莉花…… 卻落了。 * 那天之后,寧心再也沒有醒來過。 她一直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心電圖有規(guī)律的變化著,昭示著她的生命將得以繼續(xù)。 只是,她一直睡著。 林司南幾乎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生怕一個眨眼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夢。 春天在病房的窗外悄然而過,夏季也慢慢“凋謝”。 明朗的日子正在飛去,夜晚陰霾的濃霧在昏睡的暗影中彌漫。 這一年夏季的最后一天,林司南聽到了他人生中最恐怖刺耳的聲音。 嘀—— 平靜到?jīng)]有一絲起伏。 像是鋒利的刀尖,筆直的豎起劃過他內(nèi)心最柔軟的所在。 醫(yī)生和護士匆忙擠到了病床前,他像失去生機的木偶般被排擠到了人群的最外面,眼神呆滯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 是誰? 他怎么不記得了呢? 有人朝他嘆息、有人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可他無法理解。 為什么? 他又沒有怎么樣…… 只是覺得呼吸不太順暢,可能是因為病房人多,空氣不暢通,他這樣告訴自己。 臉頰緊皺的發(fā)疼,他抬手摸了一下,掌心一片濕潤。 眼淚? 自己哭了?! “司南……去看看她吧……”有一位很溫柔的女士這樣對他說。 “林先生,我們很抱歉。”醫(yī)生向他道歉。 還有別的什么人,也都在和他說著什么,但他真的不懂,為什么大家都要用那么悲傷的語氣和難過的眼神看他。 “林先生,心心她……”朝輝欲言又止。 聽到“心心”兩個字,林司南才恍然大悟。 寧心! 可她也沒怎么啊,好好的睡在床上,和每天一樣,那么安靜乖巧。 他說自己沒事,但別人都不信。 他想,他們不信沒關(guān)系,只要寧心相信就行了。 只是—— 寧心呢? “先生、先生,您沒事吧?”空姐關(guān)切的聲音響起,讓林司南得以從夢中醒來。 “……謝謝,沒事?!?/br> 他看著身邊空置的座位,愣愣的出神。 寧心已經(jīng)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