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中，才有宮城，也就是俗稱的紫禁城。林沐風跟著一個小太監(jiān)由皇城南端的洪武門進，沿著中間的御道，大約有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官署區(qū)。御道西側(cè)是高級軍事指揮機構(gòu)，包括中、左、右、前、后五軍都督府，以及太常寺、通政司、錦衣衛(wèi)、旗手衛(wèi)、欽天監(jiān)等；御道東側(cè)是中央高級官署，包括宗人府、史部、戶部、禮部、兵部、工部，以及翰書院、詹事府、太醫(yī)院等。在承天門與端門之間的御道兩側(cè)是廟社區(qū)，東邊有太廟，西邊則是祭祀神靈的社稷壇，再向北走就到了午門。

    進入午門，又有五座石橋，稱“內(nèi)五龍橋”，橋下為內(nèi)御河。過了橋出了奉天門，林沐風終于見到了由南向北依次所建奉天、華蓋和謹身三大殿。奉天殿，就是人們常說的金鑾殿，是朱元璋舉行重大典禮和接受文武百官朝賀的地方。林沐風知道，后來北京故宮的太和、中和、保和三殿，就是模仿南京宮城中奉天、華蓋、謹身三殿建造的。

    一路行來，林沐風感嘆萬千。殿宇重重，樓閣森森，雕梁畫棟，萬戶千門，金碧輝煌，氣勢磅礴，無一不印證著大明王朝的興盛和繁華，大明文化的博大恢弘。

    在奉天殿的左側(cè)，又起了一座新殿，殿名文德。起于去年，最近剛剛完工。沒有人知道朱元璋在奉天殿的左側(cè)建造這么一座氣勢和規(guī)模比奉天殿還要宏大的殿宇做何用。他沒有說，也自然就沒有人敢問他。

    但文德殿雖然宏大，但“裝修”卻比奉天殿要簡單得多，沒有奉天殿那般金碧輝煌。殿外的空場上，堆滿了大明瓷行為宮里燒制的瓷磚，數(shù)十名匠人正列隊等候——等候什么？等候林沐風這個奉旨的工頭。

    已經(jīng)接近秋末了，但頭頂上的太陽依舊很是毒辣。刺眼的陽光透過紅檐碧瓦照射下來，給迎風站立默然無語的林沐風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他心里也自苦笑，原來，這老皇帝一道圣旨傳他入宮來，連見都不見他一面，居然是要他指揮監(jiān)督為文德殿鋪設(shè)瓷磚。

    帶他入宮的太監(jiān)名為茍良，是朱元璋晚年較為“親密”的太監(jiān)之一。之所以叫“親密”而不是“親信”，因為朱元璋時代太監(jiān)權(quán)力甚小，被朱元璋的鐵腕死死壓制住，不像后世明朝的太監(jiān)那般猖狂為禍一國。他曾在宮門懸鐵牌一塊，嚴禁宦官干政，違者處以極刑。文曰：‘內(nèi)臣不得干預政事，犯者斬?！麤]有心腹太監(jiān)，太監(jiān)在他而言，就是使喚的奴才和傳達圣命的工具，所以茍良也就是經(jīng)常侍候在他身邊的“親密”奴才而已。

    茍良笑瞇瞇地上前拍了拍林沐風的肩膀，“林生員，開始吧，皇上命咱家跟隨在你的左右，這瓷磚要在三日內(nèi)鋪好呢……”

    林沐風回頭微微一笑，“好。茍公公，我馬上帶人開始?！?/br>
    ……

    現(xiàn)代社會中鋪設(shè)瓷磚是要用水泥的，但在這大明，上哪里找水泥去。林沐風無奈下，只得讓工匠們用草木灰、粘土和極細的河沙混合在一起，配置出一種很細膩且有黏性的泥漿。大殿中呈長方形，起碼有2百個平米。林沐風讓工匠們將殿中的地面土層夯平，然后再從中央處開始鋪起，由中央向四周開始擴展。

    先在地面上涂滿一層薄薄的泥漿，然后將瓷磚按照序號開始鋪設(shè)，用木槌輕輕敲平敲實。好在，林沐風早就囑咐王二他們，瓷磚的背面也就是與地面接觸的那一面，有意燒制成了細密的孔網(wǎng)狀，這樣可以更好地吃入泥漿，免得因為泥漿干燥與瓷磚脫離，造成瓷磚凸起。

    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總算把大殿的地面鋪設(shè)完畢。林沐風帶領(lǐng)工匠們用棉布伏在地上，輕輕擦干凈瓷磚的表面，一一退出大殿，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中間是一朵極大而盛開釉里紅的絢爛富貴牡丹花，周圍為綠葉所環(huán)繞，再往周邊，全是明黃色的暗紋圖案，2百平米的瓷磚連接緊密泛著淡淡的釉彩，在殿中熠熠閃光，映襯得大殿即華貴又輕靈。

    茍良目瞪口呆地從殿口望著殿中的地面，驚嘆一聲，“林生員，這瓷磚鋪地果然是比金磚鋪地看上去更加賞心悅目，奇觀哪！咱家在宮中侍候皇上數(shù)十個年頭，什么稀罕玩意沒見過，唯獨你這瓷磚鋪地還是頭回見，妙呀！”

    林沐風長出了一口氣，淡淡道，“茍公公，大殿鋪設(shè)完畢，不過，還有皇臺處的騰龍瓷磚，需要繼續(xù)鋪設(shè)?！?/br>
    與奉天殿一樣，文德殿同樣設(shè)有皇帝端座接受群臣朝見的高臺。高臺的表面用金絲縷嵌，臺階上鋪著紅色的波斯羊絨地毯。只有在那方圓四五個平米的龍座臺上，朱元璋提出要鋪設(shè)前番林沐風的實驗品——釉里紅騰龍瓷磚。

    第三天上午，林沐風待殿中的瓷磚干結(jié)，帶著工匠小心翼翼地搬運著108塊釉里紅騰龍瓷磚進了大殿，準備鋪設(shè)皇臺。上了皇臺卻發(fā)現(xiàn)，在皇臺正中，預先留有一個半尺見方的小洞，林木風愕然，這是作甚？

    正疑惑間，殿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朱元璋著一身明黃色的便袍緩緩走了進來，掃射著微泛光彩的瓷磚地面眼放神光。身后，茍良弓腰誠惶誠恐小心跟隨著，像極了一只哈巴狗。在朱元璋這樣的強勢皇帝面前，太監(jiān)的地位比看門的狗也高不了多少。

    “不錯，朕心甚慰。”朱元璋上的皇臺來霍然轉(zhuǎn)身，居高臨下的望著空曠的大殿，一國之君那威嚴凜凜的威勢勃然而發(fā)。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林沐風趕緊跪倒在臺上，臺下也跪倒了一地工匠。

    “免了，平身。爾等先退了下去?！敝煸俺谅暤?，溫和中帶著凌厲的眼神投在林沐風的身上。

    茍良趕緊招呼著一干工匠們退了出去，林沐風起身恭立在一旁。朱元璋微微一笑，從茍良手中接過一個鎏金的小匣子，擺了擺手，“林沐風，你且站在一旁?！?/br>
    朱元璋端詳著手里的匣子沉默半響，突然俯身下去，將匣子放入了皇臺上預留的小洞里，然后手指著小洞，淡然道，“你來，封死此洞?！?/br>
    林沐風不敢怠慢，心里雖然有滿腹的疑問，但卻還是手腳麻利的拿起一塊瓷磚，在瓷磚四周抹上泥漿，然后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將瓷磚向著孔洞扣了下去，剛好將洞口緊緊封住?？吹贸鰜?，這洞的大小是根據(jù)瓷磚的尺寸預留的。用木槌輕輕敲緊了瓷磚，他這才站起身來，略一沉吟，趕緊退到了皇臺之下，躬身侍立著。

    朱元璋微微點頭，“很好，你雖然不在朝廷，但卻比一些官員更懂得規(guī)矩，更沉穩(wěn)謹慎。林沐風，抬起頭來！”

    林沐風緩緩抬頭向朱元璋面上望去。朱元璋蒼老的面容上，一片肅然，眼神中蘊藏著萬千的感嘆和數(shù)不盡的殺氣，緊盯了林沐風半響，才有些落寞的轉(zhuǎn)過身去，望著腳下那內(nèi)藏機關(guān)的瓷磚，嘆息道，“朕老了，朕知道，朕早晚要歸天而去。但這大明江山，朕放不下心哪！”

    “林沐風，跪下！”朱元璋袍袖一甩，驀然轉(zhuǎn)過身來，“今日之事，只有你與朕知曉，如果泄露半點，朕必誅你的九族。你且記住，他日允汶即位后如有危難之時，你可告知允汶，開啟此寶匣，朕自當有挽救大明江山之法?！?/br>
    “皇上囑托，沐風時刻銘記在心。”林沐風跪倒在臺下，拜了下去。

    “起來把，朕相信你，否則，這天大的秘密就不讓你知曉了。林沐風，你可知朕何以這般信任你嗎？”朱元璋淡然一笑。

    “沐風不知?！?/br>
    “你文武雙全，有文臣的文范儒風但卻少了迂腐，有武將的威武之風卻少了幾分莽撞魯莽，且經(jīng)商善通權(quán)達變，胸懷忠義，不以富貴而茍貧賤……這些，都是你的優(yōu)點，朕很欣賞?！敝煸暗f著，“但，讓朕下定決心要用你的，卻不是你的品行，你的才華，而是你的心思縝密，不因朕的恩寵而得意忘形……倘若，你前些日子要將朕的金牌拿出來四處招搖，那么，朕必殺你！”

    林沐風悚然一驚，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林沐風，這是朕隨身數(shù)十年的佩劍，今日就賜予了你吧?！敝煸罢卵g古色古香的佩劍，唰的一聲扔了下來。林沐風趕緊接過，雙手捧在手里，再次跪倒在地，“多謝皇上恩典，沐風萬死難報！”

    茍良身子一震，吃驚的掃了林沐風一眼，天哪！皇上賞賜隨身佩劍，這可是功臣宿將都沒有過的待遇，但這林沐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生員卻得此了恩寵。

    “走，隨朕出殿。茍良，你頭前帶路?！敝煸奥呦禄逝_。

    茍良趕緊帶頭行去，他的年齡不過是中年，但弓隆的腰身背影卻顯得老態(tài)十足。朱元璋向林沐風擺了擺手，“你過來在朕的身邊，朕還有話說。”

    “你的瓷行總行開設(shè)起來后，朕會秘密從戶部抽調(diào)一員過去監(jiān)管賬目，你可愿意？”朱元璋雖然微微笑著，但眼神卻漸漸凌厲起來。

    “沐風明白，大明瓷行所得利潤之5成會納入國庫，一絲一毫沐風也不敢怠慢，不敢辜負皇上的厚望?！绷帚屣L嘴里罵著娘，但口中卻不得不趕緊“表忠心”。

    “很好，你要知道，朕不是貪財，只有國庫充盈了，我大明的江山才能萬年永固！國庫之資財，朕從來沒有濫用過半分，朕這宮里的內(nèi)府庫銀，每年都要節(jié)省下近百萬兩?！敝煸罢f著停下腳步，手指著眼前的大殿，“你來看，即便是建這大殿，朕該省的省了，不該省的也省了?！?/br>
    林沐風心頭一熱，如果說這朱元璋最可取的一點就是勤政節(jié)儉，并不像其他歷代帝王一樣奢侈。他深深拜了下去，“皇上躬行節(jié)儉，足可垂范后世子孫，我大明子民無不以皇上愛惜民力而感佩萬分?！?/br>
    朱元璋嘆息一聲，“古王者之興，未嘗不由于勤儉；其敗亡，無不由于奢侈。前代得失可為明鑒，后世昏庸之主，縱欲敗度，不知警戒，卒頻于危亡，此深可慨嘆。大抵處心清凈則無欲，無欲則無奢侈之患。欲心一生，則驕奢yin逸不所不至，旋踵敗亡也。朕每思念至此，常惶然于心，故必身先節(jié)儉，以垂訓天下?！?/br>
    “皇上明鑒?！绷帚屣L躬身道。

    “朕知你書法甚佳，你可記下朕方才之話，寫成條幅，來日呈于朕。朕當命人在宮門前懸掛，制成石碑，以警示后代子孫！”朱元璋抬步緩緩向前行去，林沐風趕緊跟上。

    陽光從殿門口透射進來，茍良躬身站在殿口的柱子邊上。

    朱元璋眼中的凌厲神色越來越重，突然回頭沖林沐風冷冷一笑，沉聲道，“你用朕的佩劍，去，殺了他！”

    林沐風面色大變，身子一個激靈，握著寶劍的手哆嗦了一下。

    “怎么，朕的話你沒聽見嗎？朕的話從來不說第二遍。”朱元璋陰森森的聲音在林沐風耳邊回蕩著，他咬了咬牙，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茍良跟前，霍然抽出寶劍，閉上眼狠狠的刺向了茍良的胸口。

    噗！鮮血狂噴，濺了林沐風一身。寶劍生生插入茍良的胸膛，他慘叫一聲臉色扭曲著，震驚慘然的望著林沐風，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抽出寶劍，林沐風腦袋里一片空白，呆呆的站在那里，劍鋒向下，任憑鮮紅的血珠從鋒利的劍刃上滾落著。

    “朕說過，今日之事，只有朕與你兩人知曉。從那一刻起，他就死定了?！敝煸按蟛阶哌^來，冷喝道，“在朕的面前，還不收起你的寶劍來?！?/br>
    林沐風默然將寶劍回鞘，跪拜了下去。

    “林沐風，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朕今日給你上了這一課，你可要記好了！”朱元璋斷喝一聲，“來人，隨朕回宮！”

    幾個太監(jiān)惶然萬分地從不遠處奔跑過來，兩個跟隨著朱元璋而去，兩個拖著茍良的尸體向殿外拖去。茍良身上汩汩涌著鮮血，隨著拖動，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林沐風心里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兒。自己，居然在這皇宮之內(nèi)殺人了，如同屠殺一只狗那么簡單。沒有什么理由，皇帝以下，眾生皆為螻蟻，皇帝殺人不需要借口。此時此刻，他才算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皇權(quán)的無情與冷血，皇帝的專橫與高高在上，就一一書寫在他腳下這道深深的血痕之中。

    眼前浮現(xiàn)著朱元璋那張冷酷陰森的蒼老面孔，林沐風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想嘔吐。他這時什么都不想做，不想說話，只想回家抱著自己的老婆孩子睡個好覺。但，進了這皇宮，他還出得去嗎？或者說，被卷進了這政治漩渦，他還能抽身嗎？其實，作為一個穿越者，在這數(shù)百年前的王權(quán)社會，他根本就無法獨善其身。

    富甲天下又如何？名動天下又如何？在權(quán)力的面前，這些一文不值。當年的沈萬三，就是一個最現(xiàn)實的例子。當然，除非，他默默無聞如千千萬萬的大明子民一樣，淹沒在這歷史的長河之中。但那種生活，林沐風又是心有不甘的。

    朱嫣然遠遠的帶著幾個宮女從后庭方向快步走來，到了跟前，見林沐風癡癡呆呆的提留著一把寶劍仰首向天望著湛藍的天宇，渾身血跡，也自吃了一驚，疾呼道，“林生員！”

    林沐風定了定神，長嘆一聲，默然跪倒在地，“拜見南平公主殿下！”

    “你這是怎么了？”朱嫣然焦慮的問道，要不是在宮里，她早就抓住他的胳膊問個究竟了。

    “沒有什么，公主殿下，沐風奉旨……”林沐風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太監(jiān)抱著一身嶄新的衣袍，遠遠的奔跑過來，喘著氣呼道，“皇上口諭，林沐風接旨。賜林沐風新衣一套，賜宴東宮！”

    “謝皇上隆恩！”林沐風跪拜完畢，從太監(jiān)手上接過新衣，回頭來瞥了朱嫣然一眼，默默的跟隨太監(jiān)更衣而去。

    朱嫣然望著林沐風落寞而去的背影，緊緊的攥起了拳頭，沉吟了半響，突然她指著不遠處處理好茍良尸體回轉(zhuǎn)來的一個太監(jiān)，低低喝道，“本宮問你，此地發(fā)生何事？”

    太監(jiān)面色慘白，急忙跪倒在地答道，“公主殿下，皇上命林生員殺了內(nèi)侍總領(lǐng)茍良！”(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