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做了一個又一個夢，有好有壞，悱惻糾結(jié)，無休無止。

    夢里，她好像看到季舒玄了。

    她居然躺在他的懷里，鼻間盡是屬于他溫暖的男子氣息，似乎還糅合了雪水清新爽冽的味道，呼吸之間，迅速消去體內(nèi)燥亂的火苗。她徐徐吐出一口氣，第一次覺得有夢可做也是好的。

    夢時斷時續(xù)，可他一直都在。

    這讓她感覺無比的幸福。

    隱隱約約，卻看清他的面容。嚇了一跳，因?yàn)樗回炃謇士∫莸拿加罹o緊地蹙著，英俊的面龐也幾近扭曲，而她貼靠著的堅實(shí)的胸膛，傳來的心跳聲，也讓她心生懼怕。他在生氣。竭力隱忍卻無法自控的怒氣，讓她感到陌生而惶恐。。

    是她做錯了什么？

    讓一向溫和有禮，連一聲呵責(zé)都不忍對她的季舒玄這般的生氣。。

    愈發(fā)憂慮和不安，她動也不敢動地趴在他的懷里，摒心靜氣地等待著夢境跳過這一節(jié)，期望他重拾歡顏。。。

    世人都說夢境虛幻，可她卻愿意沉睡不醒。。

    沉湎在他的溫暖，低訴輕泣，一時間心酸難抑，淚流滿面。。。

    “小言。。。聽你的話。。以后都。。。聽你的話。。。別生氣。。。別離開我。。。。。別再離開。。小言。。。”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神智蘇醒有個過程，可童言第一眼看到白色的墻壁，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脫險，離開了那處可怕的民房。

    是在醫(yī)院里吧，因?yàn)楸亲永锏南舅兜朗窃趺春雎砸埠雎圆涣说摹?/br>
    睜著眼睛適應(yīng)環(huán)境，過了幾秒鐘，她動了動手臂，抬起右手，看到手背上面貼著輸液用的膠布和被子上河北某地區(qū)醫(yī)院的標(biāo)識。

    病房里很安靜，除了她的氣息，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沒有人在這里，她反而覺得輕松許多。

    床頭有半杯水，透明的醫(yī)用杯子，里面插著一根棉簽。她想到什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嘴角暈出一絲苦笑。

    該有多嚴(yán)重啊，她的整個唇皮都爆開了。

    順手摸了摸枕下，沒有手機(jī)。轉(zhuǎn)念一想，早先已被車匪收走，不禁咧開嘴。

    嘴唇潰爛的地方倏然一疼，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里面流了出來，她聞到一絲刺鼻的鐵銹味，撐著手臂，想找點(diǎn)紙擦擦，可一動便覺身體里鉆入蟻蛭一般，酸痛麻木，使不上勁。

    費(fèi)了好些力氣，才巴著床頭，側(cè)面依靠半坐。

    床頭柜上除了半杯涼掉的水，再也看不到其他。腦袋昏昏沉沉的，似乎還在發(fā)燒，她嘆了口氣，用未輸液的手背抹了把嘴唇，看著上面黏糊糊的重色，她微垂下頭，眼眶微酸。。

    不知為什么，忽然間很想流淚。

    過去也病倒過，可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感到無比的委屈和傷心。。

    感覺她被全世界遺忘了，是從骨子里懼怕的孤單，心情失落無助到了極點(diǎn)。。

    小坐了一會兒，酸脹的身體也稍微適應(yīng)之后，她想下床，去找護(hù)士，問問金啟力的情況。

    被救的過程她全然不知，也不知道金啟力情況如何，最后關(guān)于山上的記憶，他們的境況好像不怎么好。

    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換過了，想必在山上的時候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她抱著膝蓋，緩緩朝床邊蹭。

    沒等到邊，門卻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她驀地抬頭，可看到的人，卻讓她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那口氣堵在胸口，猛地爆發(fā)在喉嚨口，嗓子一癢，一串嗆咳順嘴冒了出來。

    “咳。。。咳咳。。。。季。。?？瓤取?。。”滿眶的淚水，打了幾個旋，還是在他走過來的瞬間，無聲地滑了下來。。

    想低頭掩飾，情緒卻愈發(fā)洶涌，正如她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深深愛意，一見到他就要面臨崩潰。。

    季舒玄，最不該出現(xiàn)的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的身邊。。。

    有些不能確定的預(yù)感雨后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她的臉一下子變得發(fā)白，透明。。。

    難道，那些夢境。。。。

    賜予她溫暖和力量的懷抱，給她帶來無比安慰和幸福感的呵護(hù)，難道，都是真的？！

    季舒玄知道她醒了，擔(dān)心她的病況，腳下的步子不禁快了些。床前有把椅子，是他之前徹夜未眠護(hù)理夕兮的時候坐過的，他記得方位，可情急之下卻忘了這一細(xì)節(jié)，膝蓋撞到椅子尖端驟然傳遍全身的劇痛，使他低低地叫了一聲，身體平衡感跟著失調(diào)，手里的袋子晃了晃，噗的一下掉在床鋪上。

    其實(shí)可以不用依靠就能迅速調(diào)整過來，站得很穩(wěn)，可當(dāng)他的手被一只清涼無骨的小手緊緊握住的時候，那一瞬間心頭的悸動，讓運(yùn)動神經(jīng)發(fā)達(dá)的他破天荒地打了個趔趄，差點(diǎn)就壓在她的身上。。

    “夕兮。?！彼辛寺?，剛想放手，卻不防被她用輸著液的另一只手臂環(huán)住了腰身。。

    他愣了愣，手指在半空中虛握了一下，最后攥握成拳，落在腿邊。

    “夕兮。。。。”他聲音低沉地又叫了聲。

    童言搖搖頭，卻把臉埋得更深，他穿著銀灰色的羽絨服，布料防水，卻還是被她的淚水打濕一大片。

    她嗚咽著，口齒不清地問他：“你怎么會來救我。。。季。。。。季舒玄。。。你怎么來的啊。。。天這么冷。。。下著雪。。。路還不好走。。。。你看不見。。。你。。?！闭Z無倫次的，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

    滿心的驚訝、狂喜和激動，還有滿滿的心疼和愧疚，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他竟為了救她，跋涉到了河北。。

    不喜歡嗎？

    不重視嗎？

    不喜歡，不重視又何必管她！

    曾經(jīng)因?yàn)樗氖柽h(yuǎn)暗自神傷，多少個無眠的夜里，想他想得心痛都成了奢侈，以為緣分已是盡頭，再也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可一次兇險萬分的采訪之路，卻成了撥開他們感情迷霧的契機(jī)。

    胡亂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抬起頭，清亮有神的眼睛盯著他稍嫌別扭的俊顏，“季舒玄，你為什么來救我？！”

    聲音不是很高，卻凝注了她全部的勇氣。

    季舒玄沉默，手指動了動，卻被她緊緊按住，他無奈地?fù)P起眉，嘴唇翕動了兩下，“夕兮。。。”

    一聲夕兮叫得她滿眶潮熱，好不容易強(qiáng)壓下去的淚意又涌了上來，她咬了咬牙，不肯再錯過，“我想知道答案。。?！?/br>
    問問你的心，季舒玄，我可以等，無論等多久都行。。。。

    季舒玄沒戴眼鏡，清俊的面容顯得疲憊而憔悴，他比之前瘦了，氣色也不好，可即便是這樣，他依然是嚴(yán)肅而正式的。

    嚴(yán)肅得有些距離感，可她卻不管表象，因?yàn)?，她已?jīng)觸碰到他柔軟的內(nèi)心。。

    季舒玄的情緒波動著，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可他還是垂下眼睫，習(xí)慣用長長的睫毛隱藏他的心思，他的手，最終還是落到她的肩上，一握之下，心中更是涌上酸楚，怎么會這般消瘦了，肩上的骨頭，仿佛硌人的石頭，扎的他手指生疼。

    季舒玄聲音壓抑，但是平靜地說：“夕兮，你想聽的答案，我不會告訴你。因?yàn)?，一旦說出來，我們連最普通的同事關(guān)系都無法維系，你想，那樣嗎？”

    童言的手攥著他的羽絨服，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緊。。

    她的唇角撇出一抹了然的苦笑，“你選擇不說，我尊重你的決定。雖然你已經(jīng)單方面決定了我們的關(guān)系，可我還是，要把埋藏已久的心事和秘密講出來，向你坦白。”

    “夕兮不是我的本名，你想必已經(jīng)知道了，至于你什么時候知道我就是童言，是那個六年前在空難飛機(jī)上和你許下生死之約的女孩，我努力回想了很久，也沒想出自己是何時出了紕漏，讓你知道了。你對我態(tài)度上的轉(zhuǎn)變，讓我看到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是多么的遙遠(yuǎn)。曾經(jīng)，我恪守秘密，安安靜靜地做夕兮，能經(jīng)?？吹侥阋咽菨M足，可感情又何嘗是隨心所欲的呢，如果人人都能自控，又何來我的無怨無悔，又何來你的情生意動。。你也喜歡我的，是嗎？別否認(rèn)，因?yàn)?，我不是一個沒感覺，不懂愛的女人，我知道你對我的悉心維護(hù)，除了我們之間特殊的聯(lián)系之外，還有你對我的一番心意。都說愛情里沒有對錯，只有緣分和錯過，我熬過了輪回等待，卻至今不明白，你刻意地錯過我，是因?yàn)槭裁?？”童言眨眨眼睛，一串晶瑩委屈的淚珠順著臉頰悄悄滑落。

    季舒玄‘看’著她，臉上似有萬般情緒在激蕩，糾結(jié)。他的心陣陣收緊，感覺她的手臂重新環(huán)住他的腰，慢慢地依靠他坐起，然后，纖細(xì)的手臂移上來，環(huán)住他的頸項。。

    季舒玄身體微微僵硬，他低下頭，感覺她近在咫尺的呼吸。。。

    她用輸液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他新生的胡茬，他的下頜線條很漂亮，青黑的胡茬反而為他增添了致命的吸引力。

    她有一瞬間的怔忡，等她意識過來的時候，她的嘴唇，已經(jīng)貼上了那一片青黑。。

    “我一直在等你，季舒玄。。。你呢。。忘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