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童言幫著廖靜怡洗涮好餐具，就到書房跟著陸雷上課。

    陸雷授課通常不拘泥于形式，短短兩個小時可以是誦讀文章，也可以就一篇播音稿進行細節(jié)上討論，或者干脆就像這次一樣，陸雷從電腦中找到一部他參與配音的譯制片，讓童言模擬為電影里的人物配音。

    這是一部風(fēng)格寫實的法國生活片。童言配音的角色是一位名叫卡米爾的法國少女，她生長在一個窮困潦倒的赤貧家庭，母親是一個癮君子，繼父是一個酒鬼，卡米爾經(jīng)常遭到父母的毒打。她在校成績優(yōu)秀，很有希望考入夢想中的巴黎學(xué)院進修法律專業(yè)，可不得不因為家庭原因輟學(xué)打工。在她打工的一家西餐廳，她認識了一個叫皮埃爾的年輕廚師。皮埃爾是一位富豪的獨子，因為不滿父親續(xù)弦所以選擇離家出走，在這家不起眼的餐廳做了一名廚師。兩個年輕人在接觸中深深相愛，皮埃爾發(fā)現(xiàn)卡米爾的秘密，就想幫她實現(xiàn)求學(xué)深造的夢想?？煽谞枀s拒絕了皮埃爾的好意，她決定自食其力賺夠生活費來年再考。但就在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熟睡中的卡米爾遭到繼父**，激烈反抗下她用臺燈砸死了對她施暴的繼父，她被警察帶走，律師告訴她，她將會被判處終身監(jiān)禁?？谞柸f念俱灰，失去生活的希望?？捎幸惶炱ぐ枀s主動到監(jiān)獄找到卡米爾，他決定為這個可憐善良的女孩兒討回公道?？谞柦?jīng)過長達數(shù)年的艱苦訴訟，終判無罪釋放，她出獄后一邊打工一邊自學(xué)，考取了巴黎學(xué)院法律系，但她卻因為階級差異主動離開了一直等待她的皮埃爾……

    電影的結(jié)尾皮埃爾目送卡米爾消失在人潮熙攘的巴黎街頭，他的表情痛楚而又惘然，卡米爾走過轉(zhuǎn)角，擦去臉上的淚水，堅強前行……

    陸雷當(dāng)年就是皮埃爾的配音，而他選取的片段就是電影結(jié)尾處皮埃爾和卡米爾在餐廳里告別時的對話。

    為了能有更好的效果，陸雷將季舒玄叫了進來，問他能不能臨時客串一下皮埃爾的配音。陸雷知道季舒玄曾有過影視配音經(jīng)歷，是一位出色的配音演員。季舒玄沒有猶豫，立刻就同意了。他用了幾分鐘了解這部影片的劇情，而后把皮埃爾的十五句臺詞根據(jù)視頻默誦了兩遍，他點點頭，說：“可以開始了?！?/br>
    童言第一次為譯制片配音，即使只是一次練習(xí)，她也因為面前兩位實力派老師的關(guān)注而倍感壓力。

    似乎察覺到什么，季舒玄朝身旁呼吸不均的童言轉(zhuǎn)過頭，輕聲安撫說：“別緊張，說錯了也不要緊?！?/br>
    童言輕輕嗯了一聲，說：“開始吧?！?/br>
    陸雷打開視頻，把音量調(diào)大，頓時，令人感覺憂傷的提琴曲就回蕩在不大的空間里。

    穿著風(fēng)衣的卡米爾出現(xiàn)在鏡頭，緊接著是皮埃爾，皮埃爾將餐廳的椅子拉開，請卡米爾坐下。

    “謝謝?！卑凑张_詞，童言開口說。

    季舒玄說：“卡米爾，你想喝點什么？我這里有你最喜歡的橘子果汁……”

    “不！不需要了。皮埃爾，我來是向你表達謝意，你知道，我能出獄，這一切多虧了你?！蓖缘囊暰€緊緊鎖著卡米爾暗藏憂傷的美麗臉龐，在她說話的瞬間，她感覺自己被瞬間代入劇情，情緒也跟著起了變化。

    “哦，你不該這么說。我做這一切并不是要你感謝我，你知道，我很愛你，我一直在等你?！奔臼嫘穆曇舻统炼稚钋?，童言的心驀然一顫，和視頻里的卡米爾一樣，臉上露出了憂傷痛楚的神色。

    “我們分開吧，皮埃爾?！蓖缘难劬锩缮弦粚屿F氣，語氣痛楚地說道。

    皮埃爾已經(jīng)預(yù)料到兩人最終的結(jié)局，他無奈的保持沉默，過了很久，他才遲緩?fù)纯嗟卣f：“好的?！?/br>
    ……

    短短的三分半鐘，配音結(jié)束。

    悠揚動聽的提琴曲還在房間里制造著憂傷的氣氛，陸雷怔了怔，才從過往的記憶中回過神來。

    他抬起手，啪啪拍了兩下，興奮地說：“看到剛才的一幕，讓我不禁想起那年為這部影片配音時的情景了，當(dāng)時為卡米爾配音的左青教授，也和夕兮一樣，配音結(jié)束了還在哭鼻子呢！”

    左青是國家一級播音員，著名的配音演員，和陸雷也是好友。

    童言正低著頭舒緩情緒，聽到陸雷的講述，她不禁揉了揉發(fā)酸的鼻子，抬起頭，問：“左青老師當(dāng)時也哭了嗎？”

    “那可不，哭得可傷心了，她說看到卡米爾最后消失的一幕，她恨不能跳進電影里把卡米爾拽回來！”陸雷哈哈笑著回憶說。

    童言瞪著發(fā)紅的眼睛，深有同感，“我也是，剛才特別想把手伸進屏幕里把卡米爾拉回來！”

    陸雷點頭贊許道：“這說明你融入劇情的能力很強，雖然第一次配音你還有些緊張，聲帶發(fā)緊，但是情緒掌控的非常好，和小季的配合也很默契！不錯，不錯??！以你們現(xiàn)在的配音水平，完全可以拿下一部大制作的譯制片！尤其是小季，雖然臺詞不多，可是聲音的表現(xiàn)很有張力，把主人公刻意壓抑情感的痛苦和無奈，以及對現(xiàn)實社會的妥協(xié)和惘然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非常棒！小季，非常棒！”陸雷對季舒玄的贊賞溢于言表。

    季舒玄微笑說：“您過獎了。”

    “不考慮加入配音這行？”陸雷一向惜才愛才，他覺得放著季舒玄這樣的人不用，簡直就是暴殄天物，糟蹋人才。

    季舒玄笑了笑，婉拒說：“心有余而力不足?！?/br>
    陸雷也是覺得可惜才說說，畢竟配音不比在電臺播音，需要演員配合口型和人物表情同步進行配音工作，可季舒玄的眼睛卻是個硬傷……

    “可惜了，可惜了?！标懤妆砬橥锵У嘏牧伺募臼嫘募绨?。

    季舒玄淡然一笑，轉(zhuǎn)開話題問：“陸老，您讓小言學(xué)習(xí)配音，是有特別的用意嗎？”

    陸雷的授課方式他是第一次遇見，感覺有些新奇。難道播音和配音也有聯(lián)系？

    童言抬起頭，看著陸雷，臉上同樣寫著疑問。

    陸雷含笑思索，片刻后，說：“你這個問題問得好。其實我讓夕兮學(xué)配音，目的就是讓她在聲音里找感情找感覺。作為一名情感談話類節(jié)目的播音員，聲音好聽是一方面，但主要還是要靠內(nèi)容和內(nèi)涵去吸引聽眾。譬如夕兮主持的‘靜距離’，光有好聽的聲音是不夠的，它需要主持人甄別每一位聽眾的訴求給出不同的解答。也就是說，主持人在主持節(jié)目時肚子里要有譜，腦子里要有內(nèi)容，心里要有感覺。做到這‘三有’，聲音出來時才會帶有感情，才能打動聽眾。因為普通的聲音通過科技手段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美化，但是‘三有’卻要靠勤學(xué)苦練才能獲得。”

    童言若有所思，點頭，“我覺得很好，師父?！?/br>
    季舒玄凝思片刻，說：“我懂了，您的意思是不想小言變成那種夜間節(jié)目里靠念幾段心靈雞湯就能籠絡(luò)不少粉絲的網(wǎng)紅主播，是嗎？”

    陸雷頷首道：“沒錯，我肯收夕兮做關(guān)門弟子，就是看上了她對聲音的特殊感覺，說是天賦也不為過，你看她今天的表現(xiàn)，不就充分證明了我的眼光嗎！”

    季舒玄仰頭一笑，神情愉悅。

    倒是他們談?wù)摰呐魅斯械紧鋈?，把杵在這里礙眼的季舒玄‘趕’了出去。

    接下來，陸雷針對她的配音情況，指出幾處不足，譬如語氣上的把控，句與句之間的停頓等等，兩個小時下來，童言獲益匪淺，陸雷卻因授課時間過長而露出倦色。

    童言倒了一杯溫開水，端給陸雷：“您喝點水。”

    陸雷坐在椅子上，接過水杯喝了幾口，舒服地嘆了口氣，“今天就到這兒吧，小季也該等著急了。”

    童言嗯了一聲，開始收拾攤在陸雷書桌上的雜物，她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后，手指一頓，壓在一本書頁上，“師父，我想跟您說件事?！?/br>
    陸雷抬起頭，面帶疑惑地看著她。

    童言轉(zhuǎn)過身，面朝陸雷，思索片刻，問：“師母是不是病了？”

    陸雷一愣，老伴兒病了？

    他坐直身子，目露焦急地說：“怎么？你師母說她不舒服嗎？我去看看——”

    他剛要起身，卻聽到童言說：“師母可能得了老年癡呆癥！也就是阿爾茨海默病?！?/br>
    陸雷驚呆住，他看著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童言，臉色倏然變白，“你……你怎么看出來的？”

    童言沉吟一下，將廖靜怡剛才的短暫失憶以及鹽水泡多的白灼蝦告訴陸雷，她說：“師母最近是不是都挺反常的，譬如說丟三落四，記憶力很差，或是反復(fù)念叨一件事，情緒焦慮，而且行為酷似頑童?！?/br>
    陸雷的嘴唇哆嗦了幾下，原本清亮有神的目光變得閃爍不定，他扶著椅子站起來，高大的身體緊跟著一晃。

    童言離得近，一把攙住他，“師父——”

    看到陸雷白刷刷的臉，她的心里也跟著一痛，“您別著急，我就是覺得師母不大對勁，跟您提個醒，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您別嚇我啊，您先坐下，我叫舒玄進來……”

    陸雷一把拽住她，“別……別讓你師母知道……別讓她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