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靜怡確診為老年癡呆癥，不幸中的萬幸，核磁檢查的結(jié)果排除了血管性癡呆的可能，也就是說不用手術(shù)介入治療。

    廖靜怡的病程處于早中期，主治大夫建議住院，但是陸雷卻拒絕了，他決定保守治療，回家親自照顧生病的妻子。其實這種病癥住院并無多大效果，全靠家屬精心看護才能有效提高病人生存質(zhì)量。

    方慧和童言匆匆忙忙趕過去，陸雷一行也剛從醫(yī)院里出來。

    廖靜怡看到方慧和童言，吃驚地瞪大雙眼，問她們怎么來了。

    方慧看著面前穿著優(yōu)雅妝容精致的師母，強忍著眼淚上前抱了抱廖靜怡，“您這么個漂亮的小老太太，走哪兒能讓人放心呢。”

    廖靜怡怔了一下，然后就輕拍著方慧的脊背嗔怪說：“貧嘴丫頭！我來醫(yī)院體檢，還能丟了不成？”清醒狀態(tài)下的廖靜怡似乎并不知情，她以為就是例行體檢，根本沒想別的。

    方慧心酸難抑，抱著廖靜怡膩歪了一會兒才松開手。

    “不是不讓你過來了？藥吃了嗎？”童言瞅著人群里顯得格外出眾的季舒玄，不贊同地問。

    他昨晚回去就有些咳，她今早走前特意叮囑過他，不要出門受涼，可他竟跑到醫(yī)院來了，之前師母病情確診的短信也是他發(fā)給她的。

    季舒玄眨了眨失神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吃了藥過來的，剛也檢查了，醫(yī)生說我恢復(fù)得很好?！?/br>
    童言擰眉，挑高哦了一聲表示不信。

    季舒玄就從衣兜里掏出一個薄薄的病歷本遞給她。

    童言接過去仔細翻看，發(fā)現(xiàn)竟真的是他的就診記錄，病歷本里還夾著一張血液化驗單，看起來各項數(shù)據(jù)都趨于正常。

    她的心放下大半，于是再說話時語氣就和緩了許多，她說：“反正不能大意，待會兒回去記得吃藥。”

    季舒玄微笑點頭，“好。”

    蘇珊娜開著一輛車體寬大的商務(wù)車過來，見到童言，她從駕駛室跳下，走到童言身邊，態(tài)度恭敬地叫了聲童董。

    童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一聲辛苦，然后就讓陸雷夫婦上車。

    陸雷不假手于人，耐心細致地照顧著妻子，方慧因為插不上手嘟噥了兩句，吃了陸雷一記眼刀，乖乖閉嘴。

    童言悄悄拉過蘇珊娜，低聲問：“保姆找到了嗎？”

    蘇珊娜點頭，“找到了，按您的要求請了一位四十多歲的阿姨，有證，而且之前護理過老年癡呆癥患者?！?/br>
    “人怎么樣？你親自見過嗎？”童言問。

    “見過了，也聊了一會兒，人挺不錯的，干凈麻利，話不多，是個可靠的人?！碧K珊娜回答。

    童言朝蘇珊娜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她這個秘書，辦事向來嚴(yán)謹，各方面細節(jié)她都能考慮周到。

    “這樣吧，我和陸老商量一下，如果他老人家同意，你通知保姆明天就到陸家上班?！蓖哉f。

    “好的，童董?！碧K珊娜說。

    護理老年癡呆病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照顧好病人的日常生活，還要應(yīng)對病人發(fā)病時異常的行為舉止，有可能一次疏忽，就會釀成嚴(yán)重的后果。

    童言和季舒玄上了方慧的車，在車上，童言向方慧說了為廖靜怡找保姆的事，方慧很贊成，她說保姆費用由她負擔(dān)，童言噘嘴反問師姐你這是看不起我麼，方慧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拍著額頭說忘了忘了，她居然忘了童言的另一重身份，和她比財富值，那不是笑話麼。

    方慧憂慮說：“只怕師父不同意啊，他那么護著師母，不就是怕師母知道自己得病了嗎？”

    這也正是童言憂慮的地方，看師父對待師母呵護備至的模樣，顯然是不愿意別人插手他們的生活。

    方慧嘆了口氣，說：“但凡師父他老人家有個一兒半女的，我們也不至于這么為難，他們歲數(shù)都大了，難道讓師父老了老了再去洗手學(xué)做羹湯麼。唉，師父是個老頑固，你我的話他要是不聽，可怎么辦呢。”

    一直沒出聲的季舒玄這時插言道：“我來勸勸陸老?！?/br>
    方慧扭過頭，迅速瞥了瞥后座上神情平靜的季舒玄，懷疑說：“你？你是沒嘗過他老人家的排頭，師父兇起人來，那脾氣可不普通！你別不信，當(dāng)年我二師兄因為背不出演講稿，被師父教訓(xùn)了足足一個月，現(xiàn)在也是照樣，只要一見到師父繃臉，他的腿就開始發(fā)軟。他戲稱這叫條件反射，童年陰影?！?/br>
    “薛局長嗎？”童言問。

    方慧點頭笑道：“可不就是他。別看過了幾十年，別看他現(xiàn)在成了大局長，可在師父面前，他啊，永遠就是……這個！”方慧捻起三個指尖比了個被捏的動作。

    童言不禁莞爾，又有些后怕，她轉(zhuǎn)頭看著正仔細聆聽她們談話的季舒玄，“還是我去吧，舒玄。”

    他眼睛不好，看不到師父的臉色，萬一自說自話被師父罵了可怎么辦。

    他從她的語氣里體會到一絲掩飾不住的關(guān)心，嘴角不由得輕勾，他探出手來拍了拍她的手臂，“我不行了，你們再上?！?/br>
    童言眸光閃閃地看著他，輕輕嗯了一聲。

    到了陸家，廖靜怡喝了一杯鮮奶就先睡下了。童言在廚房準(zhǔn)備午飯，而陸雷一得閑就被季舒玄‘請’進了書房。

    方慧坐在床邊，望著師母廖靜怡溫潤秀氣的睡顏，適才聞知師母患病時心悸痛楚的感覺又脹滿了胸腔。

    對于她和兩位師兄來講，師父師母是父母一樣的存在。他們一生無子無女，唯有幾個徒兒而已，所以，兩位德藝雙馨的老人家將他們滿腔的才華無私地給予他們，將他們視為已出，付出比旁人父母更多的關(guān)愛。

    可是疾病就像死亡一樣，令人無力抗拒，也無從躲避。如師母這般擁有七竅玲瓏心，優(yōu)雅美麗的老太太，卻要漸漸遺忘這個世界，遺忘與她相濡以沫數(shù)十載的愛人，任誰想來，都是一種不能承受的痛苦。

    老太太，您不能這么殘忍。

    您不能忘了我們，更不能忘了師父啊……

    方慧關(guān)好臥室門，去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然后走到廚房，看童言要不要幫忙。

    童言正背對著房門下面條，一把細細的龍須面繞著鍋沿兒一周，就成了一朵花。她用細長的竹筷輕輕攪動，然后撒了一點鹽末，蓋上鍋蓋，靜待它煮開。

    聽到聲音，童言猛地回頭，看到素顏的方慧正倚在門框上怔怔看她，不由得輕擰眉頭，朝外探望一下，“還沒說好嗎？”

    方慧搖搖頭，“我在師母房間，沒聽墻角?！?/br>
    童言哦了一聲，然后打量了一下方慧，關(guān)切地問：“師姐，你又哭了？”

    方慧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她擺擺手，示意童言不要提了。

    童言理解方慧的心情，她轉(zhuǎn)過身，掀起鍋蓋，用筷子攪動膨脹的面條，然后把火轉(zhuǎn)小，又去準(zhǔn)備食材。

    西藍花掰成長條狀，焯水撒鹽放涼，紅蘿卜切絲，她支起煎鍋，倒上橄欖油，同時在里面打入五個雞蛋，雞蛋只煎單面，很快五個漂亮的太陽蛋就煎好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童言下廚，可方慧依舊看得愣住，她嘖嘖感嘆了幾聲，說：“我好像什么也幫不到你。”

    童言轉(zhuǎn)過頭沖她笑笑，指指剛剛煮好的細面，“您幫我把面過下溫水?！?/br>
    方慧一邊挽袖子，一邊翻找合適的盆，“溫水，不是涼水嗎？”

    童言將煎鍋放在騰出的灶上，然后又把昨晚剩下的雞湯熱上?！拔覀兂詻鏊婵梢裕瑤煾杆麄儾恍??！?/br>
    方慧了然，“還是你細心。”

    細白的面條盛入碗中，澆上清澈見底的湯頭，上面放上幾朵青翠欲滴的西藍花、嫩滑的雞絲、紅紅的蘿卜絲，外加一個圓圓的太陽蛋。

    童言低頭聞了聞，又給每個碗中灑了幾滴芝麻香油。

    “好了。”童言直起身。

    看著眼前變魔術(shù)一樣忽然多出來的幾碗色香味俱佳的面條，方慧眼睛一瞪，就差沒鼓掌了，“我也經(jīng)常做湯面條，可一般就是煮面條，哪兒有你搭配得這么好看！”

    一個小小的瓷碗里，紅綠黃三色交錯，一看就勾人食欲。

    童言抿著嘴靦腆一笑，“不一定好吃?！?/br>
    方慧瞄她一眼，“跟著師母混了這么多年，我這吃貨的名聲可不是白叫的，我啊，只要聞聞味兒，就知道它好不好吃！”

    她端起一碗面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蹙起眉頭，似是在品咂味道。

    童言不免緊張望她，“怎么樣？”

    方慧又聞了聞，放下碗，一本正經(jīng)地說：“絕了——”

    童言愣了愣，隨即秀氣的臉上就涌出笑容，“師姐，你就會嚇我！”

    方慧摸了摸童言的后腦勺，表示安慰。

    這時，外面客廳傳出人聲，方慧趕緊探頭一看，陸雷和季舒玄一前一后走出書房。

    “師父，飯好了，要我叫師母嗎？”方慧先是看了一下陸雷的臉色，并未發(fā)現(xiàn)異樣，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陸雷朝臥室望了望，搖頭，“讓她再睡會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