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色湖畔暝，鐘山獨自行。

    云間驚鴻面，今似而昨非。

    ======

    冬天的雪，總是那么凄寒，冬日的夜，盡是孤寂凄廖，云霧遮掩明月，星星也看不真切。

    湘漓獨自一人坐在庭院中的秋千上，看著這庭院冬日里的寂寥，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般，寧靜地看一眼錦官樓，看一眼，這片萬分熟悉的地方。

    夜已深，整個院子被黑暗籠罩著，與白日的繁華不同，此時的錦官樓，只剩清冷。

    湘漓不禁想到了錦之，和錦之相識已十多月，這十多月里，她看他封印了四五只妖怪，看他整日風(fēng)淡云輕地玩樂，可從沒有看到過他流露出真的感情來，錦之這只狐貍，真是難以捉摸。

    一想到錦之，湘漓便不由自主地朝錦之屋子看去，此時，錦之屋中已是燈火覆滅。平常時候，錦之總是會在她熄燈以后再熄燈，今次也不例外，不知他究竟是在執(zhí)著什么。

    漆黑的夜色中一盞明燈漸漸亮起，點綴著夜的凄寒，燈光來源恰是錦之房間。

    燈光掩映下，兩個身影圍桌而坐，一個是錦之，另一個，似是女子。

    這更深露重，怎會有人造訪？還是女子？湘漓有些好奇，想去錦之房中詢問，卻也不便打擾，終究作罷。起身之時，只聽到房內(nèi)傳出錦之的聲音，“漓漓，怎的還不睡？”

    他的聲音有些慵懶，顯然是剛剛睡醒，但慵懶中又帶著不可逾越的威嚴(yán)，讓湘漓心生冷意。

    湘漓本想當(dāng)做沒聽到，正欲走回房去，對面的房門幽幽開啟，錦之斜倚桌面，似笑非笑的注視著她。

    既已如此，湘漓也唯有進(jìn)入錦之屋中，至門口，坐于錦之對面的女子也轉(zhuǎn)過身來。

    那是一張十分憔悴的臉，五官雖是美艷，卻也被一身憔悴所掩蓋，弱柳扶風(fēng)的模樣有一種病態(tài)美。

    “漓漓，你怎的又不聽話。”看著湘漓一身單薄的白衣，赤足站在門口，錦之蹙眉，在湘漓還未反應(yīng)過來之時，抱起她走向床沿。

    他將湘漓放置在床鋪上，為她蓋上被子，嚴(yán)肅道，“可不許再亂跑了。”

    湘漓自知理虧，低頭沉默不語。

    “錦之倒還是沒變?！蹦亲谝慌缘呐娱_口說話了，聲音與她的容貌卻并不相符，那是一種空靈甜美的聲音，可以蠱惑多少世間男子。

    “我本還擔(dān)憂你這戲子做久了，自己入了畫卻不自知，不想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感情。”她看得出來，縱使錦之對湘漓百般關(guān)心，也不過是他覺得自己必須這么做罷，錦之的所有言行，都只是因為需要他做而做，他，沒有感情的。

    錦之笑著走向女子，在她對面坐下，“感情？我是妖，要感情何用？”錦之如是回答，在湘漓面前，他并未否認(rèn)女子所言。

    女子搖頭，嘆息道，“在很久以前，你還是有的?！?/br>
    “哦？是么？我自己都忘記了?！卞\之反問，眼中是一片冰冷，散發(fā)出危險的氣息。

    女子搖頭卻不再多言，她似乎很清楚的脾性，知道不可再說下去了，有些事她不知道，但她也能猜到些許。

    僵持許久，女子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說的事，你可愿意？”

    湘漓被這二人的對話說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完全不能理解二人究竟在說些什么，但這二人應(yīng)是舊識，而且對彼此有些了解。

    這女子，莫不是也是妖？可她全然沒有妖氣，難道是和燭陰用了一樣方法？

    “你明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何必糾，纏?！卞\之嘆息，語氣依舊是冷漠。

    女子神色黯淡下去，不經(jīng)意間瞟了一眼一側(cè)的湘漓，計上心來，“若是如此，我也不介意將一些往事給這位meimei聽，關(guān)于你的往事。”

    女子笑靨如花，將‘你的’這兩個字拖長了音，她要賭一把，賭錦之的改變。按照錦之以前的脾氣，不論是在誰面前，都不愿意出丑，現(xiàn)在湘漓與他這般親近的關(guān)系下，他更是不容許出現(xiàn)一些亂七八糟的往事。

    “繼續(xù)糾，纏，或許也能有些結(jié)果?！卞\之咳嗽兩聲，算是同意。

    女子掩面笑出聲來，看來她賭對了，錦之愛面子的這個毛病還真是不曾改變。

    “漓漓，這是墮神女魃?！卞\之不愿與女魃扯上過多關(guān)系，轉(zhuǎn)而坐到湘漓身側(cè)，為她介紹起來。

    湘漓對女魃點頭，女魃巧笑嫣兮。

    墮神，也是算妖，但先前既是神，又怎會與錦之相熟，錦之，究竟是什么身份？

    “今日便早些歇息吧，明晚子時，我們?nèi)サ馗呱弦辉?。”錦之的語氣頗有些無奈。

    聞言，女魃滿臉欣喜，“他果然是被他們關(guān)起來了。”

    在她的笑容里，湘漓只是看到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并不像世人所著山海經(jīng)中所說的女魃那般冷峻嚴(yán)厲，妖，其實不過是單純的生物。

    “你就不怕見到的只是一個魂魄？”錦之反問，明明不知曉情況，卻一定要見上一面，她這么執(zhí)著又是何苦。

    “那又如何，只要是他。”女魃的眼里，有一種叫zuoai情的光澤在不斷流轉(zhuǎn)。

    錦之只是搖頭，并不多言。

    見已敲定結(jié)果，湘漓對女魃道，“今晚，女魃和我睡一間屋子?！?/br>
    這錦官樓雖是大，能供人休息的房間卻只有三間，其余的，都被那些個狐貍占用了。

    “漓漓，莫要再被我發(fā)現(xiàn)你偷跑出來?！卞\之為湘漓披上大氅，還特意蹲下身為她穿好了鞋。

    湘漓垂首，含糊的應(yīng)了幾聲，帶著女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不該對她這么好?！迸苫仡^無奈的看了一眼錦之，你沒有感情，你覺得這一切理所當(dāng)然，但是她不是，她是有感情的，而且，她是個人。

    屋內(nèi)只留下了錦之一人，方才女魃的話他自是明白，但是對湘漓好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xí)慣。

    “漓漓，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對你那么好，嗯，還是對你好一點吧，再好一點?！?/br>
    ===

    翌日，錦官樓照常營業(yè)，前來觀戲的客人絡(luò)繹不絕，只是今次錦官樓上演了一出與以往不同的故事，講的是炎黃時期一個女子喜歡上敵方男子，最終不得善果的故事，這是極其普通的故事，很多客人都覺得乏味，若不是因著錦官樓戲子各個生的美艷，這場戲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人看了。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此日，錦官樓內(nèi)多了一位面色憔悴的青衫女子，那女子眼神落寞，流露出的悲傷無人能懂。

    夜涼如水，漆黑遮掩了多少的悲歡，庭院中的扶桑樹張開枯枝，像是一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這是萬妖城中最大的扶桑，也是唯一的一棵，本還有一棵，在蘇府，只是如今，已經(jīng)離開這個斑駁不堪的世間，就像那女孩一般。

    樹下，是靜坐的三人，石桌上飄起裊裊青煙，是湘漓正在煮茶。

    “距離子時還有兩個時辰，我們?nèi)绱俗彩菬o聊，不如來聽個故事?！卞\之打開折扇，少年衣袂偏偏，風(fēng)姿綽約。

    “不用勞煩錦之?！迸勺允侵厘\之想要講一個怎樣的故事，自己的故事，不用別人代勞，“而且，你定沒有我清楚。”

    錦之做了個請的手勢，從湘漓手中接過一盞清茶，他的確只是想引讓女魃來講這個故事，他們兩個終究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對方的很多事，他們都是互不知曉。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女魃現(xiàn)在回憶起來，依舊歷歷在目，猶如昨日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