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認親（6）

    莫洛斯承認自己是個壞人，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莫洛斯也不再奢望死后上天堂……他只想過好當下。

    他的當下，就是要和安吉莉婭在一起，沒有安吉莉婭，他的當下就是痛苦的。為了解決這個痛苦，他就必須再次偷盜，繼續(xù)偷盜，直到得到安吉莉婭！

    既然人間是地獄，那么，總歸有一些人必須要承受痛苦和折磨。別人的命好壞，不是我造成的……

    他已經(jīng)形成了一整套安慰自己，開導自己，說服自己繼續(xù)干壞事的邏輯。所以，他心安理得，無所顧忌……

    ……水突然開了！

    望著不斷冒著熱氣的熱水壺，不知怎的，莫洛斯覺得自己以往這套強盜的邏輯，在悲傷的奶奶面前，有點站不住腳了。

    他親眼看到了奶奶因痛失兒子是如何哀傷難過的，她衰老的面龐淚流滿面，她悲傷的眼神，像刀子在剮自己的心……

    突然間，像是有無數(shù)個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哀傷的眼睛，涌現(xiàn)在了自己的腦海中……

    那些眼睛，黑黑的，像一個個無底的黑洞，沒有光澤，沒有情感，只是那么怔怔的看著他，看著他……

    他感覺到了這些黑洞的憤怒，哀傷，仇恨……

    “難道，這是老天爺在教訓我？”莫洛斯想到這里，一貫堅強冷漠的心，不自覺的緊縮了！

    他趕緊晃了晃腦袋，努力使自己擺脫出剛才的胡思亂想。

    他打開碗櫥，找到一個細瓷碗，用開水涮了涮，倒了一些開水，端到了臥室床頭柜前。

    “爺爺，奶奶是因為傷心過度，一時受不了，喝些溫開水，一會就好了?！蹦逅拱参恳慌缘臓敔?shù)馈?/br>
    “……”

    剛才一直在哭的爺爺，聽到莫洛斯的話，卻在用似乎是看陌生人的眼光注視著他。

    “你是誰？”他警惕性很高的問。

    爺爺?shù)膬芍谎劬Γ妥约旱母赣H十分相像——都是細長的單眼皮。眉毛很濃，像臥蠶一般，橫在眼睛上方……

    他的額頭不高，但顴骨比較高，典型的北方人臉型。膚色發(fā)黃，黃中帶黑。

    “你怎么會到我們家里來的？”他一臉懵懂，智商像個小孩子一般。

    “爺爺，我是您的孫子，莫洛斯?。磕?，剛才是您為我開的門了？”莫洛斯問。

    “什么？我給你開的門？不可能??！”爺爺斬釘截鐵的說。

    不久前，剛剛發(fā)生的事，老爺子卻不記得了！莫洛斯疑惑的看著爺爺:

    他的兩鬢胡須，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剃了，長短不一，顯得雜亂無章……

    脖頸間的皺紋，猶如樹皮一般，向下墜著，層層疊疊。

    “爺爺，我是您的孫子。叫莫洛斯。我的爸爸是您的兒子，叫劉光。您還記得您的兒子嗎？”莫洛斯提醒他。

    看到老爺子這幅摸樣，莫洛斯便想，這個爺爺是不是得了健忘癥？

    否則，他怎么會連剛剛發(fā)生的事情都會忘記呢？

    “哦。你是我的孫子。我的兒子，是你的爸爸?！崩蠣斪余?。

    他的鼻子很高。和自己的父親一樣。

    嘴巴很大，牙齒已經(jīng)有些泛黃……

    人老了，尤其是一個窮人老了，或許都會像他這樣：

    不修邊幅，潦草度日，得過且過，形象不佳吧。莫洛斯想。

    在俄羅斯，這樣的窮酸老人，莫洛斯也見過不少。他們大多會靠在自家門前曬太陽，不遠行。這些人看上去大多比較遲鈍，眼光呆滯，說話顛三倒四，不很自信。特別是，在他們身上，都可以聞到一股老人味……

    老人味，究竟是什么？

    莫洛斯說不清楚。

    只能解釋為，那些老人因為經(jīng)常不洗澡，不換衣服，時間一長，身上自然而然散發(fā)出的一股餿臭的味道。

    不過，這兩位中國爺爺奶奶，生活雖然簡樸，但衣著干凈，沒有那股特別的味道。估計這和奶奶的勤勞，有著很大的關系吧。莫洛斯想。

    正在這時，昏厥過去的奶奶，蘇醒了過來……

    她躺在床上，睜開了眼睛，輕聲對著爺孫倆喊著：

    “快扶我起來，把我靠在床頭……”

    莫洛斯趕緊走過去。他先找了一個枕頭靠著床欄，然后扶著奶奶坐起來靠著枕頭。

    臉色蒼白的奶奶，看起來，還是很虛弱?？墒?，她依然關心著剛才沒有說完的事情，既莫洛斯父母。

    “好孩子，我的好孫子……我可憐的孫子?。　蹦棠套ブ逅沟氖?，再次哭了起來。

    這哭聲中，有欣慰，有哀傷，有關切的愛，使莫洛斯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個感情豐富的人！

    和爺爺奶奶在一起，他居然很容易動感情！

    “奶奶不哭。奶奶不哭，會哭壞身子的?！蹦逅沟穆曇粢策煅柿恕Ｋ麖睦夏棠痰目蘼曋?，感受到母親對兒子——他的父親的愛……

    “說說看，我可憐的孫子。你mama怎么樣了？你爸死后，她是不是改嫁了？”奶奶問。

    年輕女人，在丈夫死后改嫁，這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所以奶奶也就那么隨口問了起來……

    “奶奶，不是這樣的。”莫洛斯說。

    “我的mama，她非常非常愛我和我的爸爸?！蹦逅拐f著，忍不住趴在奶奶的膝蓋上哭了起來。

    mama卡秋莎美麗的臉龐，溫和的大眼睛，紅潤的嘴巴，時常在小莫洛斯的夢中出現(xiàn)過。每一次，他都夢到mama緊緊地抱著他，親吻著他……可是，美麗的善良的mama，很早很早就離開了他，到天堂與父親團聚去了……

    “那她呢？她怎么不陪你一起來呢？”奶奶問。

    “她也死了……”莫洛斯艱難地說。

    “mama在爸爸去世后，每天痛哭不止。因為傷心過度，她得了一場大病。”莫洛斯說。

    “就這樣，mama在爸爸去世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那時，我才四歲?！闭f到這里，莫洛斯的眼淚不住的流淌，聲音也有些哽咽。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這么多年來，想到早早離世的父母，他還從來沒有這么傷心的難過過。

    想必，是因為見到了親人，那種埋藏在心底的痛楚，才會自然而然的流淌出來吧……

    “我可憐的兒子啊，我的好孫子啊！”奶奶再次悲悵的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喊著兒子與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