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給谷子安排了最佳來源，一家子還是決定把這件事隱瞞到底。用徐老栓的話說，就是人家解放軍能在大半夜的給送來，就說明這件事人家也是擔(dān)著風(fēng)險的，咱可不能把人家給害了。

    李小能則是出自最樸素的想法，這一大捆谷子搓出小米來，怎么著也得有十來斤，省著點(diǎn)兒吃，一家子這個春天就能熬過去了。青黃不接的時候，最難熬了。

    然后她就接手了搓谷子的任務(wù)，為了掩人耳目，她是打著看孫女的旗號來的。小孫女會走路了，她哥哥可看不了她了。

    已經(jīng)來不及做早飯了，但因?yàn)橛辛嗣篮蒙畹呐晤^，幾個大人都沒覺得難熬，更何況徐大柱和褚桂蘭是習(xí)慣了把早飯省給倆孩子的。

    爺爺和爹娘都上工去了，連水都沒來得及挑，只能到中午的時候再說。奶奶搬出好久不用的面板子來，用笤帚掃干凈了，把谷穗放在上面用搟面杖搟出小米來。

    至于谷殼和莖稈，則被虎子剁吧剁吧喂了雞，說是這樣會讓雞多下蛋。

    徐靈靈在旁圍觀，乖乖地坐著一動不動。其實(shí)她是好奇來著，因?yàn)樗l(fā)現(xiàn)奶奶是個小腳老太太。

    怪不得她看奶奶走路的姿勢奇怪呢，原來是因?yàn)樾∧_的緣故。

    她實(shí)在忍不住好奇心，拿小手去戳奶奶的腳尖，好尖啊，也不知道奶奶疼不疼。

    李小能低頭對著孫女笑：“你這丫頭怎么這么皮啊？”也不管她，繼續(xù)搟小米。

    虎子看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把雞喂好了就跑了，說是繼續(xù)拔菇荻去。拔菇荻的小孩兒太多，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的秘密基地，要趁著別人沒發(fā)現(xiàn)趕緊拔光了。

    徐靈靈研究完了奶奶的小腳，看奶奶把小米全都搓出來，連小米帶殘余的谷糠一起分到三口棉布袋子里，把最多的那個袋子放進(jìn)了他們家的柜子。把剩下的兩個袋子藏在被子后面，笑瞇瞇地掃了掃面板子，掃了一小撮碎米和谷糠出來熬了一鍋稀粥，舀了一碗米湯晾涼了喂給她喝。

    嘴里還說：“靈靈真有福氣，能喝到小米粥嘍！”

    暈，奶奶你也太會過日子了。

    就這還算是好東西，下工回來的徐大柱和褚桂蘭喝著能照出人影子的稀粥，滿足得眼睛都瞇起來了，更別說虎子，連頭都不抬，整個臉都恨不得埋到碗里去了。

    奶奶把兩小袋子米藏在身上走了，說是給她二叔一家一袋子，他們老兩口和老三一袋子。

    徐大柱和褚桂蘭還覺得不好意思，因?yàn)樗麄儼l(fā)現(xiàn)自家分的最多。

    奶奶自有她的道理：“你們家人最多，俺這樣分沒毛病。二柱家的肯定不會說啥?！?/br>
    原來不止她家分出來了，看來她還有個二叔也成家分出來了，至于三叔，應(yīng)該是還沒結(jié)婚，還跟著爺爺奶奶過。

    她很想跟著奶奶去看看另外的兩家人，可惜架不住一上午就喝了小半碗稀米湯，肚子餓不說，她還到了睡午覺的時候。

    下午她是被餓醒的。

    屋子里靜悄悄的。她喊了幾聲哥哥，沒人答應(yīng)，看來家里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睡個長長的午覺，沒想到她這么早就醒。爹娘應(yīng)該是又去上工了，奶奶沒來，虎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

    她抓緊時間進(jìn)入空間，幸福地發(fā)現(xiàn)落到地上的一個蘋果。

    一個蘋果足夠她吃飽了，果核埋進(jìn)土里，等將來長出樹苗了，她要栽到自家院子里，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吃蘋果了。

    吃飽了的徐靈靈繼續(xù)出了空間睡覺，她要養(yǎng)足精神，晚上繼續(xù)奮戰(zhàn)。而且，她知道怎么搓谷子了，這回她可以直接把小米搓好了再拿出來。

    白天睡覺晚上干活的日子持續(xù)了十幾天，她才把那半畝地的谷子收割完畢。幸虧空間里有一定的保鮮期，要是放在外面，谷粒早就掉光了。即便如此，到最后的時候，谷穗也已經(jīng)干的不行，在她抱著干巴巴的谷穗往地頭走的時候，掉落了不少谷粒。

    好吧，就當(dāng)播種了。因?yàn)樗@副小身板，收獲已經(jīng)勉為其難了，再去跟以前那樣翻地播種，實(shí)在是做不到。

    至于能收獲多少，那就顧不上了。好在她這里還有小麥、玉米、糯米什么的都在逐漸成熟中，不對，小麥已經(jīng)熟了，她這辛勤的勞動還得繼續(xù)。

    收割小麥的時候，她采取了新辦法。那小麥太高了，她從半截開始割，掉落在地的麥粒來不及撿，只把麥穗收集起來放到竹筐里。竹筐不夠，還從別的地方拖過來幾個。

    就這么忙活了一個月，家里那幾斤摻著谷糠的小米才吃完。要不是虎子哥哥好不容易才弄來的榆錢，她又有空間的各種出產(chǎn)撐著，光靠那稀得不能再稀的米湯，她連路都沒力氣走了。

    不過她整天睡覺的表現(xiàn)反而讓大人們覺得正常，這才是一歲半孩子應(yīng)該有的表現(xiàn)嘛，別人家孩子都是在家白天黑夜地睡覺呢。

    徐靈靈很想反駁過去，那是睏嗎？那是餓的！

    算了，就讓他們以為自己愛睡覺好了，要不她也沒時間干活兒不是？

    第一次太轟動了，她決定這次要更低調(diào)些，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往外拿好了，那個裝小米的糧食袋子就在柜子的最下面，她完全夠得著。不過，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改變了主意。

    某一天的上午，爹娘沒有上工，因?yàn)橐淮笤珀?duì)長就來通知了，村里有人去世了，需要人去幫著處理后事。去世的那人姓徐，跟他們家是一個院里的，隊(duì)長特批，徐家院里的人今天都不用上工了，先讓去世的人入土為安。

    徐靈靈明白了，這個“院”，就是家族的意思。按照農(nóng)村的風(fēng)俗，他們的確是需要去幫忙的。

    可問題是，從爹娘的交談中她知道了，去世的那個人只有五十一歲，平常身體健康，就這么去世了。

    “這是咱們村這兩年死的第幾個了？”徐大柱問。

    褚桂蘭回答：“第八個還是第九個，記不清楚了?！?/br>
    徐大柱嘆了口氣，“都是餓死的?！?/br>
    身邊還有孩子，夫妻倆并沒有多說什么，急匆匆地喝了最后一口米湯，出門了?；⒆舆€不懂餓死的含義，他說要趕緊走，因?yàn)樵陔x村子很遠(yuǎn)的地方，他發(fā)現(xiàn)了一棵還沒有被擼光的榆樹，樹梢上還有一些榆錢，因?yàn)樘?，而得以幸存。大人們夠不著，他這樣的小孩兒卻可以爬上去。

    奶奶也要去幫忙，徐靈靈今天只能跟著哥哥。虎子喝了一個月的米湯，再加上亂七八糟的各種食物，在同齡人中成了力氣最大的，完全可以把meimei背在身上走路，他還帶了一個書包，斜挎在身上。這是三叔給他的，雖然是用過的，還帶著補(bǔ)丁，但裝些比較輕的榆錢，還是綽綽有余的。

    徐靈靈趴在哥哥的背上，走一會兒歇一會兒，沿著河堤走了不知道多久，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隱藏在一片楊樹中間的一棵榆樹之后，虎子興奮地把她放在地上，讓她慢慢自己走著，他要趁沒人趕緊爬樹去。

    等徐靈靈走到大樹底下的時候，他已經(jīng)爬到樹上去了。她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虎子腳底下踩著的細(xì)樹枝，生怕那樹枝承擔(dān)不住他的分量，讓他跌落下來。

    她在樹下，跟著哥哥的身影移動，她要保證哥哥的安全，萬一他跌落下來，她可以第一時間把他收進(jìn)空間里去。反正她那空間對外人極為排斥，進(jìn)去的瞬間就會昏迷過去，出來之后才能清醒，她根本不用擔(dān)心空間的秘密泄露。

    再說了，就算是泄露了她也不怕，哥哥肯定會幫她保守秘密的。

    在接下來的無數(shù)年月里，她無數(shù)次慶幸自己的小心。虎子在擼下幾把榆錢之后，朝著最高的樹梢進(jìn)攻。樹梢的樹枝太細(xì)，他身量又小，在試探了一下覺得沒問題之后，就把渾身的力量都放在了腳下。變故就在那一瞬發(fā)生，一聲脆響之后，樹枝斷了。

    虎子從高高的樹上跌下，手腳在半空中揮舞著，試圖抓住樹枝。幸虧他這樣做，雖然他的手并沒有抓牢樹枝，可也延緩了他跌落的速度，能夠讓樹下的徐靈靈調(diào)整好位置，在他落地前的瞬間，將他收進(jìn)了空間。

    徐靈靈四肢因?yàn)榫薮蟮捏@恐而顫抖著，這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空間能救哥哥的命嗎？

    顧不得環(huán)顧四周看遠(yuǎn)處有沒有人，她第一時間進(jìn)入空間，在玉米地里發(fā)現(xiàn)了昏迷的虎子。她急忙跑過去，細(xì)細(xì)地打量著他。

    虎子的身上有許多細(xì)小的傷口，是被樹枝劃傷的，她不敢動他，不知道他的昏迷究竟是因?yàn)檫M(jìn)入空間所致，還是因?yàn)榈錄_擊的緣故。

    她叫了幾聲，虎子沒有回應(yīng)?？臻g里不能多呆，她把哥哥挪出了空間。在虎子躺到外面地上的同時，他睜開了眼。

    一眼就看到了不斷掉眼淚的meimei，一骨碌爬起來說：“靈靈別哭，哥哥沒事?！?/br>
    徐靈靈的眼淚掉的更歡了，哥哥真的沒事。

    虎子哄好了meimei，先檢查自己的書包，一看那些榆錢還好好的，放心了。

    在回去的路上，徐靈靈堅決不讓哥哥背，慢慢地往家走。一邊走還一邊打量著他的臉色，生怕他受了什么內(nèi)傷看不出來。

    虎子是真的覺得自己沒什么大事，對于那一瞬間的昏迷，還以為是自己從樹上摔下來，摔懵了。

    至于身上的那些小擦傷，人家根本沒放在心上，還萬分慶幸衣服沒破。一路走一路囑咐徐靈靈，千萬不要和爹娘說這件事，免得他會挨揍。

    他忘了，徐靈靈目前仍然處在蹦單字的階段，唯一連著說的兩個字就是“哥哥”，連爺爺奶奶都還不會叫呢。

    徐靈靈緊緊拉著他的手，打死也不松開，她嚇壞了。

    雖然才有一個月的接觸，可是她從內(nèi)心深處認(rèn)可了這樣的一家子，爹娘也好，哥哥也好，爺爺奶奶也好，都是真心疼愛她的。就連二叔二嬸和三叔，都在這一個月中給她送了幾次菇荻、榆錢等農(nóng)村孩子特有的食物，更別說三叔還曾經(jīng)在挖水渠的時候特地把那些甜甜的茅根收集起來，裝了鼓鼓的兩衣兜給她送來了。

    她再也不要讓哥哥為了幾串榆錢去冒生命危險了，就讓別人家的孩子去搶吧，她要讓自己的家人過上吃飽飯的日子。

    在觀察了半天確認(rèn)虎子真的無事之后，徐靈靈又一次在自家窗臺上放下了物品。這一次是整整四口袋麥子，每袋五十斤，是她半畝麥地的所有出產(chǎn)。四口袋麥子把窗臺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其實(shí)她還想把剩下的三口袋谷子也弄出來的，實(shí)在是放不下了才罷休。

    徐老栓對著四口袋麥子痛哭流涕，直說這解放軍太好了，當(dāng)年他不就是交給解放軍三口袋糧食嗎？這還回來的也太多了。

    一大家子人擠在一間屋子里，興奮莫名。

    李小能擦干凈了眼淚，主持分麥子大業(yè)。很好分，老大家人多，還有倆孩子，分兩口袋；剩下的兩口袋，他們和二叔家一家一口袋。

    “給你們娘家也送點(diǎn)兒過去?！崩钚∧車诟礼夜鹛m和二嬸劉香。

    褚桂蘭說：“從俺們這里出?！眲⑾阃Σ缓靡馑嫉模底园l(fā)誓以后要加倍對大哥大嫂還有侄子侄女好。

    徐老栓發(fā)令：“明天大柱二柱你們倆都請假，就說你們大舅家有事，讓你們過去。去你大舅管著的磨坊磨面，天不亮就去?！?/br>
    徐大柱點(diǎn)頭：“嗯，我給大舅也留些白面?！?/br>
    “是這個理兒?！毙炖纤]意見，覺得自己家大兒子能顧著親戚，很好。

    徐靈靈這才心虛地發(fā)現(xiàn)，她忘記磨面這一重要工序了。幸虧爺爺運(yùn)籌帷幄，順利化解難題。

    徐老栓還把這個行動方案做了補(bǔ)充：“你們別去請假，天不亮就走。俺明天找隊(duì)長請假，就說是個急事，來不及請假了。”

    人心齊，泰山移。在曾經(jīng)的支前模范徐老栓的英明領(lǐng)導(dǎo)之下，徐家人圓滿完成了這次磨面的任務(wù)，不但將幾百斤麥子全都磨成了白面，還帶回了可以喂雞的麥麩，就連親戚們都救濟(jì)到了。

    徐大柱回來之后，為這次行動的借口又做了補(bǔ)充。

    “幸虧俺們?nèi)チ?，俺大妗子就剩下一口氣了，要不是咱們送去的麥子，差一點(diǎn)兒沒熬過去。”

    這一下，連借口都完美了。他們和大舅統(tǒng)一了口風(fēng)，就說大舅家就一個表哥，沒辦法了這才找姑家的表弟去幫忙。

    徐靈靈充分領(lǐng)略到了家里人勁兒往一處使的好處，再一次慶幸自己的運(yùn)氣其實(shí)并不錯，時代固然艱苦，可這樣團(tuán)結(jié)善良的一家人卻是更難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