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靈靈頭一次為了自己因為低調(diào)而沒有事先告訴家人高考的決定后悔，只好從頭說起。奶奶問完了爺爺問，爺爺問過了爹問，叔叔弟弟meimei們還時不時插個嘴問，把嘴巴都說干了，才算是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

    李小能聽懂了，敢情自家孫女上的這個大學比那個特別難搞到指標的工農(nóng)兵大學生還要好，這可是本科，那個是?？?。

    而且，孫女要到北京去上大學了啊，北京，那可是北京。你聽好了，是北京！

    整個過年期間，徐靈靈不得不跟著去走親戚，并且充當動物園里大熊貓的角色，讓人家好好看看、摸摸，這可是大學生呢，要去北京上大學的大學生呢！

    徐靈靈哀嘆，她想低調(diào)的啊，不想讓這么多人都知道。她可是記得的，這輩子要低調(diào)，低調(diào)。

    她真的很擔心，哪一天突然出現(xiàn)個光頭小和尚，二話不說拽了她的魂就走。不過小和尚始終沒出現(xiàn)，她才算是弄明白敢情小和尚說的低調(diào)跟她理解的有偏差。

    多好啊，徐靈靈沖著錄取通知書上的學校名字微笑。報志愿的時候忍痛割愛，記憶力的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不知所蹤，只好選擇了華北農(nóng)業(yè)大學，誰知道誤打誤撞，這個華北農(nóng)業(yè)大學改名字了，改成了她記憶里的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就連學校都要搬回北京了。最幸福的事情是，她所報考的專業(yè)是頭一批搬回去的，也就是說到三月份一開學，她就可以直接到北京校區(qū)報道了。

    村里和她一起報名高考的倆知青也幸運地擠過了高考這座獨木橋，不過他們的成績不如她，上的是本省的大學。三個人因為有了同考的經(jīng)歷，友誼迅速升溫。在他們離開之前，還湊在一起大吃了一頓。

    到了三月，徐靈靈背上背包，告別親人，堅拒了徐大柱要送她去北京的要求，自己踏上了開往北京的長途汽車。

    臨走之前，她偷偷地把娘死活都要塞給她的一百塊錢塞進了娘炕上疊好的被子里，這幾乎是家里所有的財產(chǎn)，她自己有錢，還有不少呢。

    跟早就熟悉的司機打了招呼，司機死活不要她的票錢，徐靈靈只好作罷。在中午休息吃飯的時候，在飯店里要了倆炒菜和司機、售票員一起吃了。

    司機一邊大口吃著rou一邊含含糊糊地埋怨她太客氣。

    徐靈靈笑笑不說話，一塊多的菜錢，對于每月工資只有二十來塊的司機來說是絕對舍不得的，不過對于她這個小富婆來說，根本不算事。

    這個時代的物價低得可憐，很多東西都是以分為單位的。她雖然花錢大手大腳，可架不住她能掙啊。尤其是這兩年跟張阿姨的交易額她基本沒動，著實存了不少家底。不過，她也跟張阿姨說了，自己以后怕是不能跟她交易了，用的借口自然是自己要回北京了。

    張阿姨再次堅定了自己的認知，這個小姑娘的來歷不簡單！

    一九七八年的三月，徐靈靈終于在闊別北京百年之后，再次踏上了這片土地。

    下了長途車之后，徐靈靈被突如其來涌上的酸意弄得視線模糊，淚水猝不及防，滾滾而下。

    北京，北京，雖然還沒有日后的雄姿，但已舒展身軀，如雨后春筍般挺拔生長，如陽春嬌花般向陽怒放。

    這是她曾經(jīng)在老師嘴里聽到過的北京，是她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歷史照片里看到過的北京，還有她親自走過的街邊老建筑見證的北京。

    北京火車站看著格外雄偉，電報大樓的大鐘居然這么遠就能看到，至于長安街上的車，哎呦，真少！

    靠著車窗傻笑，加上路邊的自行車，怕也沒有后世汽車的數(shù)量多吧？還是這個時代好啊，就不知道堵車是個什么事。

    長途汽車站就有直達學校的公交車，路途雖遠，好在不堵車，車上人也不多，徐靈靈一邊欣賞著沿途風景，一邊感慨，這應該是二環(huán)吧？咦，三環(huán)呢？三環(huán)搬哪里去了？

    呃，三環(huán)是啥時候建的來著？

    得，三環(huán)都沒建，四環(huán)五環(huán)就更沒影子了。至于她上輩子逢走必堵的八達嶺高速，更是沒有絲毫痕跡。

    當路邊再也沒有了熟悉建筑的影子，甚至出現(xiàn)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之后，徐靈靈抬頭看了一眼車里張貼的站數(shù)表，得，離著終點站還好幾站地呢，而且每一站的間距好像有點兒長……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后世那么寸土寸金的三環(huán)周邊，農(nóng)科院能占那么大一片地了，絕對是下手早??！

    車里的乘客本來就不是很多，從起點坐到終點的也只有她一個，早在終點站之前好幾站地，車廂里就只剩下她一個乘客了。售票員沖著司機脆生生地喊了一聲：“一站終點！”

    聲音里帶著解脫和淡淡的喜悅，早一點兒下班，誰不樂意啊？

    徐靈靈覺得車速更快了，疾馳的車輪帶起塵土，在車后面揚起長長的土黃色尾翼，對于這種自帶的影視效果，徐靈靈很感興趣，干脆把頭扭過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嗯，沒想到北京也有這種黃土路啊，也不知道下了雨之后，公交車還開不開。要是冬天下雪呢？會不會也跟老家一樣，路邊的大樹銀裝素裹格外冷艷？

    售票員鄙夷地撇撇嘴，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土包子，挺水靈的一個小丫頭，看啥都新鮮，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坐公交車。

    閑著也是閑著，售票員決定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干打發(fā)時間，便沖著徐靈靈大聲問：“小姑娘，你這是走親戚?。俊?/br>
    眼睛還往她的大背包上掃了一圈，這個背包可是被她收了票的，徐靈靈不在乎那幾毛錢，二話不說就給了。

    徐靈靈也想跟人聊聊天，好歹知道這個時候的北京人都是啥觀念不是？

    她便笑著回答：“不是走親戚，我是去上學，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br>
    售票員吃了一驚：“哎呦，沒看出來啊，你還是個大學生哪！”她弟弟這回也考了，可惜沒考上。想一想：“不對啊，你怎么這么晚才來報道啊？我記得有的學校半個月之前就開學了?！?/br>
    徐靈靈說：“我們學校剛從河北搬回來，所以開學晚了。我還是來的早的，其他同學應該還沒到呢。”

    這是真話，錄取通知書上號召大家早點兒到校參加義務勞動。學校剛搬回來，一大堆活兒要干呢。還事先說明學校條件暫時有些簡陋，讓大家做好吃苦的準備。

    徐靈靈在家里實在待不下去了，比開學日期提前了十天。她想好了，食宿她自己就能解決，空間里保鮮區(qū)存著兩大鍋rou包子呢。萬一學校條件太簡陋，也簡陋不到她頭上。她就當為學校做貢獻了，沒準兒還能順便掙個功德點什么的。

    售票員恍然大悟：“對，對，報紙上登了，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恢復原本的校名，搬回原址。原來你是農(nóng)大的學生，看著不像，你多大??？有十六了不？”

    徐靈靈汗顏，覺得人家低估了她的年齡絕對不止是看臉，這個，身高，應該也是人家的判斷因素。

    “我都十九啦。”自動轉(zhuǎn)化成周歲。

    售票員睜大了眼睛，原本的鄙夷因為對方的大學生身份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話就客氣了起來：“沒事兒，二十三，還躥一躥呢，你這還得長?！?/br>
    徐靈靈無語，阿姨你這眼睛也忒毒了些，我這坐著呢，你怎么看出來我還能躥一躥的？雖然你說的是安慰人的話沒錯，可這么拿著人家的身高說事兒，還是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真的好嗎？

    或者就因為她是個陌生人，所以才這么口無遮攔吧？呃，好像這個時代的人真的沒有什么隱私意識來著。

    果然，售票員又問了。

    “你是哪里的人?。俊?/br>
    “山東人?！?/br>
    “山東人說話不都俺俺的嗎？沒想到你這普通話說的這么好，要是不說，還真聽不出來?！?/br>
    徐靈靈再度無語，只好傻笑。

    售票員的談興正濃：“山東哪里的??？”

    這個，好吧：“德州。”

    “哎呦，德州扒雞！”

    好在這個反應比較正常，基本上每個聽到德州這個地方的人都會是這個反應。話說她該為家鄉(xiāng)的美味自豪一回嗎？

    話題便圍著德州扒雞展開，好在徐靈靈也是吃過的，對這個只聞其名未知其味的售票員來說算是有經(jīng)驗的。就連正在開車的司機都加入進來，繪聲繪色地描繪了某次他坐火車經(jīng)過德州，在火車站臺買了一只德州扒雞的經(jīng)歷。重點描述的不是扒雞的味道，而是買扒雞不用rou票。

    有了司機加入的好處就是，徐靈靈再也不用擔心被盤問家里幾口人之類的事情了，她甚至知道了司機和售票員的工資分別是多少，嗯，售票員只有可憐的二十多塊，司機多一些，三十多。

    北京勞動人民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徐靈靈覺得前途有些無亮，這么低的工資水平，她到冬天的新鮮蔬菜能賣出去不？

    對了，北京人民到哪里買菜??？

    售票員特得意地告訴她，一般人當然只能去市場買，可是她們這些跑郊區(qū)線路的司乘人員，就可以在途徑村莊的時候，到路邊購買農(nóng)民家自種的蔬菜了，新鮮又便宜。要是趕上大集，還能買到rou，特別聲明，不用rou票的?。?/br>
    徐靈靈再度無語，就便宜一兩分錢，買豬rou不用rou票，就跟沾了多大光一樣。嗯，羊rou呢？

    售票員嫌棄地揮揮手：“羊rou不行，買的人少。我媽就不吃羊rou，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吃黃羊rou吃傷了?！?/br>
    司機插嘴：“那是你們家攤上快變質(zhì)的了。我們家下手早，那黃羊rou還沒壞，包了大包子，嘿，那叫一個香！”

    這是怎么回事？

    于是，徐靈靈就聽到了一個人民子弟兵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勇?lián)厝谓鉀Q首都人民群眾的口糧問題，沖到草原深處拿機槍掃射黃羊的故事。故事講完了，終點站也到了。

    徐靈靈高興地跟人家說了再見，背著自己的背包下了車。一直以為老家人熱情，沒有想到首都人民熱情起來也不遑多讓。

    終點站正對學校大門，四周就這么一座建筑，長長的圍墻后面，隱約可見樓房的影子，隨風傳來口號聲，像是在一群人在喊什么。仔細一聽，哦，很熟悉的跑cao口號。

    咦？不對！

    這個時代可沒有什么大學生要軍訓的規(guī)矩，這么多人在跑cao，哪里來的？

    徐靈靈不由停住了腳步，再次打量一下大門，沒錯啊，牌子上寫的明明白白的，就是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啊，白色的牌子，黑色的大字，嗯，牌子挺新，這字寫的也不錯。

    練書法的常常犯一個毛病，見了好的書法作品就走不動道。作為一個資深書法愛好者，她自然也不能免俗，就想走近些，準備好好欣賞一番。結果就聽到一聲低喝：“站住，干什么的？！”

    嚇她一跳，抬頭一看，才看到大門里側(cè)兩邊各有一個解放軍戰(zhàn)士。哇，學校安保工作做的不錯啊，居然是解放軍站崗放哨！

    她笑瞇瞇地沖人家說：“你好，我是來報到的。你知道在哪里報到嗎？”

    站崗的倆解放軍戰(zhàn)士對視了一眼，沒聽說部隊要來新兵?。吭僬f，新兵都是成批運來的，也沒見單獨一個來報到的。最重要的是，這小丫頭身上穿的根本不是軍裝啊，這是走錯門了吧？

    可這小丫頭怎么這么理直氣壯的呢？難不成是特招入伍的？這小身板，能干什么??？

    倆兵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徐靈靈。身高最多一米五五，不合格；細皮嫩rou，不合格；小身板柔柔弱弱，風一吹就倒的樣子，更不合格。頭發(fā)太長不合格；背包不合格；鞋子不合格。這是誰招來的奇葩兵??？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合格的。

    徐靈靈覺得挺奇怪，不過是問個路，至于這么上下打量好幾遍嗎？還有，你們那明顯瞧不上的眼神兒是啥意思？

    打量了好幾分鐘，才將信將疑地問：“你真是來報到的？”

    徐靈靈理直氣壯地回答：“當然啦！”本姑娘可是有正兒八經(jīng)學校發(fā)的錄取通知書的。

    倆兵終于放行：“進去直走，第二個路口右轉(zhuǎn)，一樓政務處報到?！?/br>
    好嘞！

    徐靈靈拽拽看著挺沉其實沒多少東西的背包，昂首闊步，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