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孫金如竟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孫金如眼界極高，為人又最重同門情誼。他本以為當(dāng)年自己傷了顧疏被逐出門，這位護(hù)短的長輩就算再見到自己也會當(dāng)做空氣一般視而不見。卻不想……

    還會這樣念出自己的名字。

    見他沒反應(yīng)，孫金如冷哼一聲，小眼一轉(zhuǎn)便看清當(dāng)前情勢乃是一群記者圍著他這位小徒弟，不悅道：“你在這里干什么？”

    這邊早有善于把握時機(jī)的機(jī)靈人見縫插針吼出來：“孫教授，聽說您與殷朝暮與顧疏兩位藝人有師生之誼，請問這件事是真的嗎？”

    孫金如眉一蹙，“怎樣？”

    “那您是否知道自己兩位學(xué)生之間的禁忌、戀情？就在剛才殷先生公然宣稱對您另一位高足存在傾慕之情，您怎么看？”

    孫金如眼光唰地射、回來，刺一樣扎在他臉上，“他說的是真的？”

    殷朝暮沉默。顧疏不僅是孫金如的得意弟子，在他心里，恐怕對顧疏的期待絕不小于對自己親子——他可以頂著壓力對外界不相干的人承認(rèn)這份感情，但對上類似于顧疏父親的存在，“是”這簡簡單單一個字，卻如千鈞一般、難于出口。

    察覺投注在自己臉上的那兩道目光越來越冷厲，他聽到自己澀聲道：“是我單方面的戀慕，請老師不要責(zé)罰顧疏?！?/br>
    孫金如手一擺，臉色難看，“那就是真的咯。”

    方才在會議廳里他還有勇氣承認(rèn)之后撂下一段狠話，對上孫金如，對上與自己父親同輩的長者，他從未覺得羞恥的事，此刻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孫金如對自己的失望于無視他早已習(xí)慣，但他不想看到這位對顧疏也露出類似的表情。

    殷朝暮知道，母親故去后幫顧疏熬過最初那段黑暗時間的孫金如，在他心里早已不只是恩師那樣簡單。

    “老師，是我的錯，請你……”

    “真就真假就是假，擺一臉活不起的蠢樣子給誰看？愛個男人便愛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北娙硕际且惑@，連帶殷朝暮也猛地抬頭向他看去。卻見是孫金如一臉鐵青，面色難看之極，狠狠掃向一干圍觀記者，寒聲道：“我的弟子犯了錯，自然有我教導(dǎo)，什么時候輪到你們一群外人指手添腳、肆意糟踐！嗯？”

    “老師……！”

    “你閉嘴，頭被撞破了也不懂吱個聲……”孫金如脾氣上來罵了兩句，隨即想起正在外面，難免被人看了笑話，于是按捺下火氣，“跟我走?！?/br>
    殷朝暮被他突如其來的關(guān)照嚇到，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一時竟傻愣愣不知反應(yīng)。孫金如走出兩步看他沒跟上來，鼻腔擠出個單音兒，“站著干什么，喜歡讓人編排是吧？”

    殷朝暮趕緊跟上。

    一路無言，這位老做派的長者顯然被兩個弟子之間的混賬事驚得不輕，等車子開到了那個熟悉的小三居，才緩過神來。司機(jī)跟孫金如打過招呼，見勢不妙便識趣地溜掉。殷朝暮這時候反而塌下心來，頗有種萬事已定、只等判決書下來的淡定，上前一步按響了門鈴。

    門一打開，先探出個小孩子腦袋，約莫十歲左右的年齡，長得胖嘟嘟。見到殷朝暮，那孩子猛然一驚，隨即有些羞澀地讓進(jìn)屋里，怯聲喊了句：“爸！”然后便一溜煙兒跑去臥室躲著了。

    殷朝暮依稀從那張臉上分辨出當(dāng)年小面團(tuán)兒的痕跡，一聲“木木”還沒出口，就被孫金如叫到小客廳去。四年來這間小客廳變化不大，還是當(dāng)初他入門時那一張茶幾，一條沙發(fā)。

    孫金如正坐在那條沙發(fā)上低著頭點(diǎn)煙。發(fā)頂有些染后新長出的白發(fā)，一半兒白、一半兒黑，醒目的緊。他就在那一剎突然意識到，孫金如早不是當(dāng)初那個能在C大禮堂與學(xué)生論對錯、辯是非的精干中年人。

    他已然老了。

    “那事兒……是真的？”

    殷朝暮一愣，隨即吶然，“……是。不過真的和顧疏沒關(guān)系，都是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