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水燈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犯人,被這樣強硬地捉回了監(jiān)獄。 回來后,接連幾天對岑沅一點好臉色都沒有,任憑他低聲下氣,臉色也沒有一點好轉(zhuǎn)。 岑沅倒是派人買了一堆的貴重新奇玩意兒,首飾洋裝之類的,水燈裝模作樣看了一眼,就叫阿香放到別的屋了,就再也沒看第二眼。 岑沅晚上留宿在這里,她開始抗拒他的接觸。 晚上關(guān)了燈,岑沅摟住她,朝她的頸間輕吻。之后捧過她的臉…… “嘶?!?/br> 床頭的燈被打開了。 “你有完沒完,鬧夠了沒有?”岑沅嘴上滲著血絲,是被她咬的。 水燈先自己跑下床,質(zhì)問他:“你明明當(dāng)初答應(yīng)我,事情完了,就放我回蘇州,為什么現(xiàn)在又要我回來?” 她又控訴道:“你說話不算話!” 他想這事是自己理虧,他不在意地抹掉自己唇上的血絲,認(rèn)為自己此時不該有一絲怒火。 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含情脈脈地望著她,他說道:“那我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你之前也不是喜歡我嗎?為什么現(xiàn)在又想要離開我,既然你說話不算話,為什么我不可以??!?/br> 這是什么歪理?那時候她明明被他騙了,他怎么還能倒打一耙呢? 水燈覺得他這雙眼睛極具欺騙性,也怪這雙桃花眼是天生的眉目含情。 乍一看這雙眼睛好似真的滿目柔情,情意綿綿。其實他看誰都這樣,看誰都這么惡心! 當(dāng)初蠢笨的自己,就是被他的眼神給欺騙的。 如今又作出一副癡情的模樣,又想裝給誰看,又想騙誰!明明這么惡劣,這么不要臉。 還以為她會上第二次當(dāng)嗎? 岑沅做的事情,一開始水燈不知道,后來趙玉青透露了,也是為了救她,趙玉青才斷了肋骨的。 “岑沅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喜歡你的,那時候我有很多不切實際又愚蠢天真的幻想。以前的那些幻想,讓現(xiàn)在的我覺得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而現(xiàn)在,我覺得你配不上我,你虛偽、丑陋,做盡了壞事,賣鴉片害人,開妓院逼良為娼,你這種人,怎么會配得上我?”她鼓起勇氣,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當(dāng)初有求于他,總覺得他這樣的人,自己才是高攀他的那個人。 現(xiàn)在不會了。 水燈強忍著淚,她眼里全是不屑:“我,趙水燈,最看不起你這種人,哪怕你再有錢,我都看不上你!,你趕緊給我滾,以后都別想碰我一分。我跟你上床的時候,我都覺得反胃,要不是為了我的家人,我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這么卑劣,跟一個女人上床,只能靠威脅她的家人來強迫她!你真是個可憐蟲,根本不配有人喜歡你!” 這是水燈回來后,結(jié)束冷暴力,撕破臉的一刻。 她曾經(jīng)覺得妥協(xié)是可以安穩(wěn)度過這一切的方法。 可是最疼愛她的哥哥被逼走了,舅舅病了她不能回去看,這樣的容忍一點意義都沒有,還不如死了算了。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贬錄]有生氣,他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 卑劣的人,果然不配擁有別人的喜歡。 可是他想解釋,他有苦衷,有難言之隱的,他想她接受他陰暗面,或者他可以改,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晚的。 水燈說完這段話其實覺得心里舒爽極了,這些日子以來,憋屈的都不像是人過的日子。 岑沅又想說些什么解釋,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如今說什么都是狡辯,對她的傷害是也是他造成的。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緘默許久。 岑沅站起身,緩緩將衣服穿好。 “對不起。” 他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淪陷的,后來才知道有些東西不能輕易嘗試的,會戒不掉的。 他當(dāng)初一開始的時候,認(rèn)為自己決計不會這樣的,也認(rèn)為感情這種東西又不是吸鴉片,絕不會上癮了,一個女人而已,玩膩了就可以扔了。 可不知為何,一旦嘗過她的味道后,就再也沒辦法割舍了。 他有過強迫自己不要每天想她的,他明明有克制的,幾日不見她,一閉眼滿腦子都是她。 他對自己掌控力再自信心滿滿又如何?他絕不會料到自己會愛上一個人。 要是真能猜到,他也不會對她好那些混賬事了。 他也知道自己對她做過的事情是多么無恥,天曉得他后面又有多后悔。 可是一定還有機會補救的,對不對?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岑沅也沒有逼迫水燈做她不愿意的事情,甚至請了家教教導(dǎo)她學(xué)習(xí)。 這才讓她臉色稍微舒緩了些。 只不過兩人的的關(guān)系一直沒有什么進展。 不過岑沅倒是將水燈保護的很好,再也沒有發(fā)生上次那樣的事情。 岑沅派人接水燈回來,也自然是已經(jīng)把障礙掃除干凈了,沈德武那次元氣大傷,恐怕好一陣都翻不起什么波浪了。 長興幫倒了臺,這段時間還被人從內(nèi)部被分裂,勢力大不如前。 接下來的這一年,乾幫沒了對手,在上海灘更是只手遮天,風(fēng)起云涌。 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局勢,世道不好,照樣得黃。 只是誰也沒預(yù)料,會來的這么快。 …… 之后,戰(zhàn)爭爆發(fā),第二次上海事變。 中日進行了一場規(guī)模很大的戰(zhàn)爭,烽火持續(xù)三個月之久。 最終,上海淪陷。 戰(zhàn)事不停再擴大,戰(zhàn)區(qū)包括周圍附近的老百姓紛紛向租界涌了進來。其中有蘇州,鎮(zhèn)江,無錫,南京的人也來租界避難。 其實在上海第一次事變的時候,就很多人搬進了租界。 這次因為戰(zhàn)爭,人口呈直線上升,原本租界只不過兩百多萬人,在很久之后,竟增加至三百五十萬人口。 …… “岑沅,找到我舅舅了嗎?” 其實戰(zhàn)爭爆發(fā)后,電話就開始打不通了,現(xiàn)在外面也很亂,很多人都不敢出去租界外面亂晃蕩。 岑沅早就派人去蘇州接趙適康過來了,可是都這么久了,人影都沒見著。 “現(xiàn)在時局太亂了,人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再給我點時間吧,不用擔(dān)心,你舅舅一定會沒事的?!?/br> 這也是兩人難得能說上話的時候,岑沅不愿說真話,他擁過水燈,好好安撫著她。 岑沅出了門的時候,林路問他,這樣做好嗎? “我只是想讓她少受點傷害?!?/br> …… 水燈是在睡夢中被噩夢驚醒了,她心口一陣莫名絞痛。 夢里她回到水燈鎮(zhèn),舅舅和娘一道走在前面,他們上了一艘船,水燈緊跟他們,可怎么都追不到,到了岸邊,她大聲喊,問娘和舅舅他們要去哪里,問他們?yōu)槭裁床粠献约骸?/br> 他們只是在船上看著她,笑著不回答。 后來,夢里那艘船越開越遠,水燈著急甚至想跳河,就驚醒了。 醒來后,她脖子背后手心都冒著冷汗,越發(fā)越覺得事情不對勁了。 蘇州離這里不遠,舅舅怎么會這么久都沒有消息呢? 現(xiàn)在世道這么亂,岑沅又不讓她出去走動。她只能呆在這里干著急。 她總覺得岑沅本事那樣大,一定可以把舅舅接過來的。可是等了這么久,哪怕是人沒接到也該說一聲去了哪兒吧。 她打開床頭燈,望著墻上的鐘,此刻也才凌晨三點多,她惶惶不安,實在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便起身跑到陽臺吹風(fēng)清醒清醒。 她毫無睡意,就這么一直在陽臺枯坐著,直到天亮。 她思緒一片混亂,她想不能這樣等下去了,不然,舅舅遲早會出事的,況且舅舅身體本來就差。 水燈收拾洗漱一番,直接去公司找岑沅。 她進了他在樓上的辦公室提前等著,在她喝了半杯茶的功夫,岑沅回來了。 “你怎么過來了?都不提前和我說一聲?!贬潢P(guān)上門,朝她走去,見她這般難得主動來找她,想親近,抱抱她。 水燈臉色很難看,倏地站了起來,硬著頭皮開口道:“岑沅我有事拜托你?!?/br> 她內(nèi)心慌亂,心里頭也全是顧慮。 她不自覺吞咽一口,開口道“我……我害怕我舅舅出事了,我想回蘇州看我舅舅,明天就讓我走好嗎?”她懇求道。 岑沅頓住身子,有口難開。 他望著著她,準(zhǔn)備措辭。 他想著,瞞著這么久,總不能瞞一輩子吧。 “不是我不讓你走,而是你現(xiàn)在去了也沒用了?!彼麌@了口氣。 岑沅瞞了這么久,只怕是終于瞞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水燈死死地盯住他。 他不言,眼里全是不忍。 水燈神色擔(dān)憂,她伸出雙手緊緊攥著岑沅的袖子,想讓他把話說清楚。 她又大聲質(zhì)問道:“岑沅,我問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去了也沒用?你說清楚!” “說啊!”她不讓他逃避。 岑沅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抱住水燈,擁進懷里,“我說,但是你答應(yīng)我,千萬不要做傻事好嗎?” 水燈忽然有些害怕他說出口自己害怕的事情,卻還堅持說道:“你說……?!彼曇粲行┌l(fā)顫。 “你舅舅在來的路上,就犯病……犯病不治而亡了?!?/br> 話說完,他緊緊桎梏住她,害怕她失控。 可此刻,兩人都靜默著。 水燈聽到這句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理解這句話,難道意思是舅舅死掉了嗎?不可能啊,之前還和舅舅通過信,他明明好好的,怎么就人沒了。 “你放開我吧?!彼曇羯硢?,有些無力。 她約莫猜到了,又做了那樣的夢,舅舅身體一直很差,扛不住這樣的遭罪,不奇怪,只是她不敢想,總覺得只要自己堅信,事實就會朝著自己期望的方向發(fā)展。 她雙腿有些無力,身形搖晃了幾下,岑沅扶著她,讓她緩緩坐了下來。 她喉嚨好似被什么粘住了,胸口好似被烈火灼燒,艱難地開口問道:“舅舅什么時候走的?” 其實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在飄,有些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