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外面兵荒馬亂,人人都來租界內(nèi)尋求安穩(wěn)和庇佑,如今法租界的人口一直在直線攀升,這人多了,吃喝玩樂也就多了,因此劇院舞廳酒館遍地都是。 要是想喝酒,絕對幾步就能找到一個地。 而水燈每天都在附近的酒館舞廳找葉蕊軒。 葉蕊軒酒量明明那么差,還吃過喝酒的虧,還敢喝那么多酒,每天喝得爛醉如泥,真是破罐破摔了。 水燈不知道該怎么勸葉蕊軒,這喝酒很傷身,或許可以短暫麻痹自身的痛苦,可是長此以往下去,真的會喝死人的。 好在在自己的預料之內(nèi),水燈在一家舞廳找到了葉蕊軒,她其實很不愛來這種地方,這里龍蛇混雜,女孩子孤身來這里容易吃虧,她前幾天在黑市買了把駁殼槍防身。 現(xiàn)在葉蕊軒只能靠她來保護了,她的身手這么差,隨便來個人,都能把自己撂倒,只能□□來防身了。 不得不說這個決定是非常正確的。 葉蕊軒手撐著頭坐在吧臺,這也不知道喝了幾杯酒了,旁邊開始有不懷好意的男人湊近了。 水燈一進舞廳就瞧見這畫面,迅速沖過去隔開那些人對葉蕊軒的sao擾和觸碰。 兩個男的油頭粉面的,一看就是?;燠E在舞廳的人,他們調(diào)笑道:“喔唷,又來了個小meimei陪我們了,今晚豈不是我們一人一個美人,有福享了,嘿嘿。” 葉蕊軒喝得爛醉,手逐漸支撐不住,頭“哐”一聲,磕倒在吧臺上,水燈喊了她一下,都不見她醒。 這兩個男人,看水燈和葉蕊軒似乎是好欺負的模樣,毛手毛腳地上來準備占便宜。 水燈當即掏出駁殼槍指著他們說:“你們想吃槍子嗎?不想的話就趕緊滾?!?/br> 見到水燈手上的家伙,兩人瞬間面露驚色起來,其中一人馬上舉起雙手,服軟道:“哎,小姐小姐,別沖動,有話好說,我們這就滾,馬上滾?!边€賠上了笑臉。 兩人只是單純想來尋歡作樂的,沒想到調(diào)戲女人結果見了真家伙,可不想丟了性命,兩人瞬間溜得無影無蹤,真是神速。 水燈給舞廳的服務員小費,讓人幫著把葉蕊軒一起扶著上了黃包車。 …… 葉蕊軒是被水燈是拖著上樓的,她身段比水燈高,也比水燈重,水燈根本背不了她。 葉蕊軒被陡峭的樓梯顛得胃里的酒液在翻涌,到了門口的時候,吐了自己一身。 水燈真是欲哭無淚,以前那個大方妍麗的葉jiejie怎么會變得這樣了? 水燈累得滿頭大汗,才終于將葉蕊軒拖進了客廳內(nèi)。 她拿了塊抹布,將門口的穢物擦了干凈。 之后關上了公寓的門,進來后地水燈看著睡倒在地板上的葉蕊軒,還有臟兮兮的穢物都沾染在她的衣服上。 水燈兩眼一黑,扶額嘆息了聲,只好又將這喝醉的人,拖進了浴室準備給她清洗下。 這好不容易將人弄進了浴缸,水燈正要解開葉蕊軒身上已經(jīng)臟了的旗袍。 可沒想到手剛碰到葉蕊軒斜襟上的的盤紐,葉蕊軒就醒了,她睜開朦朧的眼眸,感到十分恍惚,見水燈要解她衣服,便茫然又困惑地問:“你要干嘛。” 水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累個半死卻還是好脾氣地回答道:“你吐了一身,我?guī)湍闱逑聪?。?/br> 葉蕊軒腦袋發(fā)懵,仰著頭看著浴室的天花板都在轉,眼皮又重。 “我難受?!彼撊醯啬剜?。 “難受的話下次就別喝酒了?!彼疅衾^續(xù)手上的動作。 葉蕊軒眼神浸染了醉意,她就默默地看著水燈解開她的旗袍,露出白皙嫩滑的肩膀,接著是平坦的胸膛。 水燈倒是沒多驚訝,她知道有些女子這的方面發(fā)育是這樣的。 但衣服褪到葉蕊軒下半身的時候,她看著葉蕊軒兩腿中間似乎不太對勁。 水燈抬頭疑心地瞄了一眼葉蕊軒,又迅速地瞄了眼她的下身,這樣來回瞄了幾眼。 心想應該是自己眼花,她小心翼翼扯開葉蕊軒身著的綢褲,纖細的腰身下面居然和女人的不一樣…… 只是那一眼,水燈嚇得飛速將葉蕊軒的褲子穿上。 水燈本來蹲坐著的身子被驚得瞬間跌坐在浴室的瓷磚上,尾椎底下瓷磚的傳遞來的冰涼讓她清醒了些。 她死死盯住葉蕊軒,而葉蕊軒依舊靠在浴缸里,仰著頭迷惘地盯著浴室的天花板。 水燈努力凝了凝神,吸了幾口氣,就當沒事發(fā)生。 過了會兒,她調(diào)整好情緒,支起身子,跪坐在浴缸旁邊,繼續(xù)用熱水替葉蕊軒擦了擦身子。 忽而,葉蕊軒將水燈的手抓住,他輕聲自嘲道:“我是不是很惡心?不男不女的。要是覺得惡心,就走吧?!?/br> 水燈深吸了口氣,努力冷靜自己的心緒,回答道:“不會……無論是男是女,你都是我的葉jiejie,你……你一點都不惡心?!?/br> “可是我騙了你,不是嗎?”他轉過頭凝視她。 “我不在乎,你一定有你的理由的,這是你的秘密。你不想說是你的自由?!彼疅舫⑿?。 “你即便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也不走嗎?”他湊近水燈身邊,溫熱酒氣吐在她的側臉。 水燈與他對視,堅決道:“我不走。” 葉蕊軒從浴缸里坐起身,他拽過水燈的身子,將她一把抱住擁進了懷里。 低沉干澀的嗓子此時壓抑著其他情感,他隱忍著說:“是你說的,我已經(jīng)讓你走了,是你自己不走的?!?/br> 你以后在想走,就走不了了,他想。 …… 葉蕊軒停了許久沒服用雌性激素了,居然長出了許久沒見過的青茬,他對著鏡子,拿著刀片不熟練地刮著。 葉蕊軒計劃出門,他不讓水燈跟著。 可是水燈擔心他出事,依舊在他身后偷偷地跟著。 葉蕊軒換了身中性的騎馬裝,去理發(fā)店理了發(fā),他讓人將他的一頭柔順長發(fā)剪了,理了個男式的發(fā)型。 出了理發(fā)店,他又喬裝了一番,去了裁縫鋪,換了套長衫出來。 他朝著水燈的方向走了過來,水燈見他快要發(fā)現(xiàn)自己,見大街上的無處藏身,連忙轉過身裝鴕鳥。 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她身后傳出,“出來吧,跟了這么久了,不累嗎?陪我去吃飯吧?!?/br> …… 兩人坐在餛飩攤的座位上等著餛飩,此刻兩人都緘默著。 水燈微微抬眼,好奇地盯著葉蕊軒。 水燈發(fā)現(xiàn)他頭發(fā)剃短了,竟替他惋惜那頭柔順亮麗的長發(fā)。 葉蕊軒穿著一身茶白色的長衫,姿態(tài)清雋,朗目疏眉,周身氣韻古典清雅,只是面容以男子的姿態(tài)時,顯得太過秀氣。他以前做女子時,就是婉約妍麗的。 現(xiàn)如今竟有些雌雄莫辯。 水燈面對像是自己jiejie一樣的人物,卻忽然間轉變了性別。 她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問,“你……”。 “你想問我為何這么做?” 水燈點了點頭。 “告訴你也無妨,葉蕊軒是我?guī)煾纲n給我的名兒,既然不能唱戲了,這名號繼續(xù)在我身上也沒有意義了,我不想給師父丟臉,不想這樣江派的名號浪費在我一個廢人身上?!?/br> “我本名叫葉軒,而葉蕊軒這個名字就讓她留在最輝煌的時刻好了,以后你叫我原名葉軒好了。至于剪了頭發(fā),如今只是變回我原來的自己,這兩件長衫是以前岑沅定做的,他一直沒來得及去取,我正好沒衣服穿,就去取了?!?/br> “以后……”他停頓了一會兒,繼續(xù)道:“沒有葉蕊軒這個人了,你也不需要那樣喊我了?!?/br> 水燈大約是明白了,卻又不是很清晰,他變成了男人,“那我以后喚你阿軒可好?”如果對著一個男人繼續(xù)喊葉jiejie,就太不對勁了。 “好,小時候岑沅和林路經(jīng)常這么喊我?!彼牭接腥嗽俅芜@樣喊他,恍如隔世。 “阿軒?!?/br> 這時候餛飩上來了,葉軒舀了勺嘗了嘗,忽然來了這么句:“如果你覺得不適應,我可以另外找地方搬出去?!?/br> 水燈對著餛飩吹了好幾口氣,才放進嘴里。聽到葉軒的話,她沒反應過來,“???” 水燈連忙擺了擺手,著急咽下了餛飩說:“不會不會,我從來沒覺得不適應,即便真不適應,也是我自己搬出去,阿軒你不要不適應才好。” 葉軒抬頭對水燈輕輕一笑,“好?!?/br> 或許是葉軒有了水燈陪在身邊,他看開了許多,心中陰霾也逐漸散去。 他沒事就去劇院看劇,葉軒即使不做女人,也可以做個清閑的公子哥,每天吃喝玩樂,倒也玩的不亦樂乎。 這時兩人不知是以姐妹還是兄妹的姿態(tài),這也說不清,葉軒說自己的靈魂是女人,卻禁錮在一個男人的身子里,小時候就是這樣了,他覺得自己是女人的意識多于男人。生理和心里的性別恰好是相反的。 如今他恢復男人身份,才不習慣。 水燈單單對于葉軒這人,是沒想到男女大防之類的,她曉得葉軒絕不是好色之人,也不會過來占自己便宜。 兩人像是親人般的相處,就這么過了半年。 直到發(fā)生了一件震驚全上海灘的事情。 水燈看了報紙才知道,以前長興幫的龍頭,沈德武去世了。 沈德武是沈銳白的爹啊,他爹走了,沈銳白會是怎么樣難過的心情。 他當年留洋去了,不知道發(fā)生這件事會不會趕回來? 即便沈銳白回來了,她也不敢去見他,她做出那樣的事情,實在是問心有愧。沈銳白何嘗不無辜呢? 長興幫那時內(nèi)亂,沈德武中風,癱在床上,岑沅又坐船去了香港。長興幫就被一個碼頭不知名的癟三叫張四狗的人掌了權,被日本人扶上了位,壟斷了法租界的鴉片生意。 這兩年乾幫人心也散了,被張四狗籠絡了不少人。 水燈皺著眉,放下了《滬時新報》。 她看了看這條頭條,撰寫這則新聞的居然還是熟人,是邱叔叔邱月明。 這時公寓的門打開了,是葉軒回來了。 “我回來了。” 葉軒每隔幾天就約人去劇院看劇,這樣打發(fā)和消遣時間,還認識了幾個新朋友。 今天應該也是如此。 水燈見他回來,站起身去了廚房拿碗,“正好燉的排骨好了,阿軒你先去洗手,準備吃飯吧?!?/br> 葉軒在飯桌上和水燈分享自己今日的趣事,滔滔不絕,“今日那出《花田錯》真是有趣,文賢也歡喜極了。” 柯文賢是葉軒看戲時,新認識的朋友,是個留洋歸來的公子哥兒,也是個愛好皮黃之人,平日里,葉軒經(jīng)常和柯文賢,還有他的那幾個票友一道去聽戲看劇。 水燈就放心地由著他去了,想他認識些新朋友也好,心思放在自己喜歡的事物上才不會記得那些傷痛之事。 水燈平日里就是每天上街買菜,回來收拾收拾家里,做飯,洗衣服,偶爾做點茉莉香膏賣。 而葉軒有時候看完戲回來得早的話,就會幫著打下手。 這兩人的相處倒像是一對兄妹。 樓下的鄰居一開始以為水燈和葉軒是對夫妻,葉軒紅著臉解釋,說水燈是他meimei,并不是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