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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鳳簧于飛在線閱讀 - 蘭言慧語芙蓉芳(上)

蘭言慧語芙蓉芳(上)

    朝陽曈曈,天朗氣清,長空中微有幾片行云,兩旁林丘經(jīng)雪稍融,澄碧清和,風中略帶花香,雖是暮冬,已顯露初春妍媚,兩匹矯健的寶馬,趁著這好光景,正一前一后,飛馳在官道上。

    今日天氣大好,小鳳紅衣獵獵,縱馬馳騁,心中也豁然開朗,兩日來的氣悶,早已消散了大半。

    “這要得益于那個小滑頭?!毕氲竭@,她臉上多了一層柔美之色,嫵媚多姿,遠勝春景。

    梅絳雪緊跟其后,卻是另一番心思:羅芳笙留在冥岳,到底有什么意圖?若他真心愛慕師父,血池圖一事,不會如此平靜無波,若說他不是真心,可冥岳又有什么,值得他以身犯險?師父這次要遠行,無論他所圖為何,都是大獻殷勤的好時機,可到現(xiàn)在都還沒見他的人影,實在不同尋常。

    略為熟悉的一曲清音,仿佛自云端而來,打消了梅絳雪的疑慮,卻也有些氣悶。

    小鳳并未放松韁繩,嘴角一揚:“就知道你會來?!毖鄄鬓D(zhuǎn),又對梅絳雪說道:“她要跟,就跟著好了,別等她就是?!庇谑呛锐R向前,駿騎蹄下生風。

    芳笙已追上二人,卻不理會梅絳雪,馬兒揚蹄飛跨而過,只在小鳳后面,不緊不慢,不遠不近,所謂馬首是瞻,經(jīng)她演繹,惟妙惟肖。

    小鳳還是看了一眼,只見她隨意仰躺在顛簸疾馳的馬背上,若一般人瞧著,只會覺得兇險萬分,她卻如履平地,如此,笛聲竟毫無間斷,樂音泠泠可聽。

    今日她一頭墨發(fā),用蕤蘭銀環(huán)高高結(jié)束,獨留兩縷青絲,左右飄在鬢邊,水色的輕綃額帶,說不盡的眉目如畫,霽色衣衫凝鮮,與晴空萬里融為一體,最是風流落拓。背下的神騟,紫氣渾然,華燦若晶,目光炯炯如電,正是波斯萬中挑一的千里良駒。

    小鳳知她輕功無人能及,現(xiàn)在這個情景,更用不著擔憂,心想:這個小滑頭,將馬當作牛車,莫非在學阮籍,一任東西南北?于是出聲問道:“你要去往何處?”

    樂曲正當收尾,余韻悠長,紫笛在她手中一轉(zhuǎn),笑答:“馬兒帶我去哪,我就去哪,顯然,這馬是跟定了大美人?!毖粤T,傾酒如瀑,率意妄為,不讓阮嗣宗。

    小鳳輕哼一聲,見不遠處有一片松林,飛身而上,摘了一個松球,又穩(wěn)穩(wěn)落在馬背,削蔥根一樣的兩指,將一個松子彈出,按著由低到高的次序,依次彈在了紫笛七孔上,芳笙心下了然,只以歷音,奏了歡暢的短樂,燕語鶯啼。小鳳一笑,又有三顆松子同時飛出,在笛上第四孔連彈了五次,芳笙于是用上三指,在這孔上左右輕抹,吹出五個碎音,大有破空之勢。小鳳正要再考她時,一只黑鷹,盤桓在了二人頭上,三聲長唳頗有節(jié)奏,驚空遏云。

    這扁毛貿(mào)然攪了小鳳雅興,她本不會輕易饒過,但她知道,這必定是小滑頭的信使,難得網(wǎng)開了一面。

    芳笙以笛奏出哨音,黑鷹轉(zhuǎn)了三寰,遂往南疾行。而她起落間,已坐在了馬背上,只是看著小鳳。

    “去辦你的要緊事,我不用你跟著?!?/br>
    這已經(jīng)是小鳳十二分的體貼了,芳笙自然體情解意,只道“放心”二字,再將馬背上的昆侖奴面具遮掩容貌,縱騎絕塵而去,一人一馬,剎那不見蹤影。

    松子一拋,她暗嗔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絳雪,我們走?!币粨]長鞭,小鳳同樣揚長而去。

    行了多半日,已至鎮(zhèn)上,再有一個時辰,就能到哀牢山,一路而來,只怕絳雪也有些疲憊,小鳳決定下馬,找個客棧暫歇片刻。

    原來芳笙所言“放心”二字,并非只是遮掩面貌,不致招蜂引蝶,而是沿途皆有專人接待,送上美食甘泉,以及喂馬飲馬,事無巨細,處處妥帖。她雖不在身旁,卻能讓人時時感到她的心意。

    行至一間客棧,只見梧桐木的牌匾上,有一彩鳳徊翔,也改作了“鳴陽館”三個大字,頗得草圣豐神,窗框上皆是鶴舞紫云,栩栩如生,耳中似能聞得仙樂。

    小鳳不禁暗笑:“謝脁的‘彩鳳鳴朝陽,元鶴舞清商’,倒用在了這里,這個小滑頭,怎么那么多心思。”

    及入店內(nèi),雖說裝潢一新,但與小鳳印象中,并無差別。

    掌柜早早親迎上來,十分恭敬:“這位想必就是湘君的貴客了,尊駕樓上稍請。”

    絳雪已拴馬歸來,便隨著小鳳一同上樓。

    “這間客房,從不招待外人,只為您一人留著的?!闭乒穹钌舷丬?,含笑解釋道。

    小鳳不忙飲茶,只是拿話引他:“你認得我?”

    他態(tài)度越發(fā)恭謹:“小人哪有幸認識姑娘,只是湘君說,他這位佳客,舉世無雙,無人可擬,一眼就能認出,但凡認不出的,皆是有眼無珠。”

    小鳳呷了一口,嘗出是新摘的普洱嫩芽。又心道:“哼,小滑頭,你又算得出,我一定會來此處?!?/br>
    掌柜察言觀色,語氣間難掩自豪:“這條街上,誰不以接到湘君的貴客為榮,當然,像您這樣的神仙人物下榻,小店更是蓬蓽生輝。”

    言下之意,是芳笙給所有的客棧都打了招呼,但也囑咐過掌柜:佳客最有可能來此,務(wù)必要心神眼靈。

    小鳳摩挲著茶杯,暗中笑罵:果然是小滑頭的手下,都這么油嘴滑舌。

    他又及時道:“二位有什么,就盡管吩咐小人,湘君有些要事在身,片刻就回?!?/br>
    梅絳雪看看師父,替她問了一句:“他去了哪里?”

    掌柜親自捧過,幾個侍女端上來的新鮮瓜果。

    “是被知府老爺請去了?!?/br>
    小鳳一想,心下已有七八:“以前的鎮(zhèn)江知府?!?/br>
    一盤鮮荔枝被他擺在中間,答道:“正是?!?/br>
    聞言,她撇嘴一笑:原來是去見舊情人了。隨后吩咐道:“這沒你的事了,先下去罷。”

    掌柜應(yīng)了聲“是”,便掩好房門而去。

    梅降雪觀小鳳面上神情,不禁一問:“師父,這家店?”

    小鳳站起身,撫了撫墻上一副新的鸞鳳圖,又瞥到錦帳上系的一只玉蕭,除卻多了這兩樣,其他絲毫未變,目光中已有些懷念:“我初下哀牢山時,住的就是這里,正是這間屋子。”

    少時,芳笙胸懷一方玉匣,左護一只錦盒,右提一些物事,先到了自己房中。

    今日去寧府,她總算了結(jié)了一件心事,順便也解決了一件要事。

    所謂要事,還須追溯到兩三月前,笑面一梟在南省的地盤,屢屢受到朝廷打壓,他便將眼光放到了云南,只是諸多顧忌,游移不定,在與芳笙商量時,芳笙索性順水推舟,令這老頭做了決定。誰知甫一到了此地,他連船帶貨,被人守株待兔,繳了個干凈,損失可謂不小,而布下此局的,正是那位知府。

    若說這寧知府與袁老頭有何仇怨,這就涉及到江南四大名劍之首的天風道長。一山不容二虎,笑面一梟素來不服那名劍之首,一直想與他一較高下,哪知名劍之首對這虛名向來不放在心上,便對那些戰(zhàn)帖屢屢不應(yīng),笑面一梟卻以為那老頭目中無人,故意落他面子,因而但凡聽人傾慕名劍之首時,必定先把這人教訓一番,而寧府未入仕途前,與天風道長乃一師之徒,二人感情素來深厚,他獨生愛女,又在那眾弟子中最得師兄偏愛,他素聞笑面一梟對師兄種種不敬之舉,自然就要趁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替他師兄好好出口惡氣。

    袁老頭雖一向桀驁不馴,但他最會審時度勢,懂得民不與官爭的道理,于是忍下這一時之氣,卻托芳笙來此,從中斡旋一二。

    芳笙當初贊同此事,一是知袁老頭心意已決,只差旁人推他一下,二是有意推波助瀾。她早已得知,鎮(zhèn)江知府調(diào)任此處,必然要讓袁老頭吃些苦楚,因她與知府有教女之恩,朋友之誼,到時袁老頭定托她來說和,這就又欠下她一個大情,況經(jīng)此一番打擊,勢力定不如前,她便步步引導(dǎo),令袁老頭起了依附冥岳之心,想來不久可見收效。

    因他手下有太多綠林匪徒,百姓早就怨聲載道,為此芳笙不悅已久,如今有官府牽制一番,她也可稍稍放心一二。

    “待袁老頭想通之時,南六省唾手可得,她一定會為此開懷?!彼技按?,芳笙不由喜上眉間,但她不會將此事告知小鳳。

    這就是芳笙的一股怪脾氣了,她想:我待你好,天長地久自然見得,做了這么一點小事就拿來夸耀,為你另眼相看,這倒像我并非真心對你似的。

    芳笙又輕撫長長錦盒,欣喜不已:總算完璧歸趙。

    聞得輕微步聲,她打開門,掌柜已到了樓口,卻先笑道:“湘君的佳客,果然美貌無比,又霸氣天成,當真不是一般人物!”

    芳笙臉上笑意不斷,又問道:“一切都好?”

    他坐到一旁,如數(shù)家珍:“您帶來的鮮荔枝,和山上產(chǎn)的三樣時令瓜果,方才又送去了幾樣拿手小菜,還有臨去時您再三叮囑的山筍雞湯,怎樣,我沒記錯罷?”

    芳笙點頭一笑:“多謝你了,一會再把這兩樣做成水晶蝦餃,記得一定要鮮淡些?!?/br>
    掌柜瞧了瞧,一看就是現(xiàn)撈的活蝦,現(xiàn)采的山菌,再想到,那從幾百里外的蜂王隱居處,帶回的新鮮荔枝,他有些哭笑不得,更多是心疼:湘君啊湘君,您輕功已臻化境,這眾人皆知,可也不是這樣用的啊。又不住感慨道:“從沒見湘君對哪位姑娘這么上心過,不不不,是對誰都沒這么上心過?!?/br>
    芳笙連忙制止了他:“慎言,不許在她面前提別人,更不許提別的姑娘。”又揪著衣襟,有些緊張道:“我身上沒有腥味罷?”

    他連連擺手,倒想起了一事:“樓主派人送了百壇鶴觴醑,還有秦漢孤本的《猗蘭cao》,楊公子親送來十瓶雪蓮蜜,可嘆湘君今日才去過蜂王那里,但凡他運氣好些,不就遇上了?!?/br>
    芳笙想都沒想:“琴譜送去給瓊枝,任她處置,至于其他東西,一如往常?!?/br>
    他笑著接道:“是,樓主的東西送與公子,公子的東西,回敬樓主,可是湘君啊,您再不回去看看趙大姑娘,她可要生悶氣了。”

    “她是大人了,又素來穩(wěn)重?!闭f著,將錦盒用油紙包好,再收進絹帶中,鄭重托付道:“我還有件事要做,你將這個帶與瓊枝保管,我不久便會取回?!?/br>
    他當即躬身道:“湘君放心,我明白,縱然將琴譜丟了,這個錦盒也是要拿命護住的!”

    她將絹帶先鎖與柜中,又將鑰匙交他放好:“嗯,你快去準備蝦餃,一會由我來端。”

    待他去后,想了想,還是換了一身衣服。

    小鳳知道,芳笙一定有話要對她說,于是就讓絳雪散心去了,等她回來,二人即刻啟程。

    聽得敲門聲,本來怪芳笙有些遲慢,但還是讓她進來了。

    “倉促間沒備得什么,水晶蝦餃倒是這的一絕,你將就用些?!?/br>
    小鳳見她換了華服美冠,比平時多了一種瀟灑俊秀,又想到她體貼如此,心中很是歡喜,但再一想,她剛見了何人,卻便不免調(diào)侃道:“重訪故人,可得了什么感悟?”

    話中豈無深意?芳笙由衷訴來:“我愛慕的僅此一位,何來新舊之說?”

    見小鳳眼中已有笑意,又道:“本無敘舊之心,只為討債?!?/br>
    雖然芳笙說過,“知府千金,欠債不還”,但小鳳只將它當成了一句玩笑話,如今看來,確有其事。夾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分外鮮美。再聽這小滑頭說話,倒十分下飯。

    “當初辭館,只因她擅自拿走了,我從不離左右的一副畫?!碧峒爱斎罩?,芳笙依舊氣憤不已。

    那位寧姑娘,更以畫相脅,與芳笙賭了三年之期,三年之后,若芳笙依舊不改心中所愛,自當原畫璧還。

    從未見她有生怒之時,小鳳不知怎樣化解,便故意說道:“這天下最厲害的賊,竟栽到一個小姑娘手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意為之?!?/br>
    芳笙之所以百般顧忌,而不施展本領(lǐng)奪回,只因那姑娘大有魚死網(wǎng)破之意,當時又恰好有事在身,若有人可代她妥善保管,也未為不可,想來終究還是有益于己,索性便答應(yīng)了那個賭約。況她此心,亙古不變。

    “她還是有些見識的,知道但凡我那副畫破了分毫,她死一萬次,也難贖其罪!若她今日并未歸還,我定會讓她悔不當初?!?/br>
    見她這般認真,小鳳不由笑出了聲:“你好歹做過人家先生,就這么沒度量了?!?/br>
    芳笙點頭:“對我來說,她重逾一切,再珍貴的東西,也不配與她相較!”

    小鳳又笑著提醒道:“你與天風道人,也曾相談甚歡?!?/br>
    芳笙搖頭:“還未有旁人,有如許情面!”又是時遞過一方絹帕。

    拭凈纖長春筍,小鳳顧盼生輝:“到底是副什么畫,讓你這般在意,連我都有些興趣了,莫非,是哪位紅顏知己相贈?”

    芳笙雖再三表明,心中只有小鳳一人,但小鳳就喜歡時不時逗弄一二,看她辯解的模樣,分外有趣。

    這時只聽梅絳雪在外敲門:“師父,該啟程了。”

    小鳳起身道:“小滑頭,把你的畫收拾妥當,等從哀牢山回來,我倒要好好瞧瞧,何以令你視之如命?!?/br>
    芳笙應(yīng)下,又加以提議:“若從此處順水而下,不出半個時辰就到,路途也更為便宜。”

    小鳳依從了她,帶著絳雪,三人一起坐上了,芳笙備下的烏篷小船,周身精巧秀麗,卻比一般的,多了一只桅桿。

    另一邊的碼頭上,一襲淡黃衣衫的少女遙遙相送,但凡多看幾眼,便不難發(fā)現(xiàn),這少女的裝束打扮,與十六年前初下哀牢山的小鳳十分相似。

    小鳳飛身上船,輕功絕妙,絲毫不見小舟搖晃,也不回頭看芳笙,只是問她:“你就不顧念相送之情?”

    芳笙冷淡道:“學生送先生,理應(yīng)如此,她已定下了親事,我們不會有再見之期。”

    小鳳沒再說什么,與絳雪坐了進去,芳笙便盤膝在船頭,執(zhí)扇烹茗。

    “紅容,唱一支江雪小調(diào)如何?”芳笙和一身苗族服飾的船娘商量著。

    她嬌俏道,聲如脆鈴:“湘君想聽,自然是要唱的,但有你的紫笛才好,人家的歌聲才有韻味。”

    芳笙不理,只顧碾茶。

    她抿嘴一笑,撐了三四篙,甜甜唱了起來,與兩岸尚未完全消融的白雪,悠然和在了一起,正是“天長地闊江唯白,一嘯輕舟任萬山”。

    行歌漸止,芳笙遞給小鳳一盞清茶,解膩安神,也給了梅絳雪一杯,隨后又回到船頭,寒江獨釣。

    見此,紅容不由嘆道,亦有一絲調(diào)侃:“這位姊姊可真美,從未見過比她還要美的人了,她一定是湘君的心上人,怪不得湘君你,從不拿正眼瞧人家。”

    芳笙但笑不言,她便又換了一只小調(diào),輕輕哼唱。

    小鳳出得篷來,走到芳笙身旁:“直鉤取魚,你又不是姜太公?!?/br>
    芳笙當即收回長線,飛身立起,對她笑道:“我只想求一位鮫美人,精誠所至,這不就被我如愿以償了?”

    輕舟躡影追風,將至岸邊。

    小鳳嘴角揚笑,一揮朱袖,踏江而去,氣勢如虹處,急潮般風起云涌,聲如轟雷,更有如翻江倒海,濺了那船娘一身水花,還有幾只白魚在船頭騰躍。

    那小姑娘本是一番好意,代為隱瞞湘君女兒家的身份,況素來和她好jiejie玩笑慣了的,哪料到會有這么一出,好在她并未放于心上,只是張嘴吐舌,又叉著小腰,扇著好jiejie扔給她的帕子,也不去撣身上。

    小鳳揮袖時,芳笙便飛身,穩(wěn)穩(wěn)立于桿上。遠處傳來的話,卻如在耳畔:“這些魚,隨你煎炒烹炸,留著慢慢吃罷。絳雪,我們走?!?/br>
    芳笙看向船沿:“別讓她久等,不如我送你一程。”

    梅絳雪更是面無好色:“你非要惹她生氣?!焙蘖T,一揮寒簫,也追隨師父,踏江而去。

    芳笙只好笑嘆:師徒二人的脾氣,還真是相像。

    之后,她卻依舊獨立桅桿之上,衣袂飄飄如舉,遠望小鳳上山的輕盈倩影,情絲縷縷:景色歷久彌新,任白云過隙,滄海桑田,只她一人常在心間。

    守山石碑上三個大字,還是那樣分明,不生蒼苔,如同往事歷歷在目,清晰如昨。

    小鳳冷哼了一聲:“哀牢山,這個地方總是令我不快?!?/br>
    “師父,徒兒不明白?!?/br>
    小鳳憤怒中夾雜著一縷哀傷:“我在此處長大,住了多年,也曾滿懷希望,一心認為,自己同其他姑娘一樣,可以幸福無比,有著大好的將來,可是羅玄……哼,羅玄,你以為當初把我囚禁至此,就能毀掉我的一生了!今日,我就要把這個鬼地方夷為平地!”

    來時,紅萼已經(jīng)查到,陳天相帶著余罌花也到了這里,小鳳想:正好新仇舊帳一并算!

    芳笙正立在山頂,感受到一股強勁內(nèi)力,鋪天蓋地而來,她卻紋絲不動。

    她本想走過每一處,只因此地是小鳳故居,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痕跡。但卻不知不覺間登上主峰,一直行至頂端,忽有白梅映入眼簾,可嘆枯干多時,樹下卻繞有幾從素馨,晶瑩如雪,脈脈含露。她向來偏愛此二葩,但見云峰寥落,夕陽漸斜,許是牽動了什么,不禁皺眉傷感,可她沒有眼淚,也不知是天生,還是遺癥。

    等了許久,見小鳳并未來此,便將左掌中寒冰之氣,以右掌烈焰化之,弄了一場雨露,算是了結(jié)自己,這場毫無來由的心事。

    她從山頂下來,聞得人聲,走近些,見小鳳不在其中,于是靜下心來,仔細傾聽,得知小鳳和另一人,正往丹房行去,她便縱輕功,搶先一步至此,攲在七葉樹上,并取出了胸前玉匣。

    陳玄霜與未婚夫婿方兆南,一同來尋義父陳天相,恰好她瞥見了那一閃而過的纖影,頓時起了疑慮:是他?他怎么會來此處?

    雖未戴著鬼面,但那股冷梅清香,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方兆南在一旁擔心道:“玄霜,你怎么了?”

    她搖搖頭:“沒什么,我好像見到,贈我們靈丹妙藥的那位少俠了,不想他了,我們還是趕快找到義父和義母罷?!?/br>
    芳笙剛從匣中取出,尋了多時的美玉,只見小鳳和陳天相,二人已打斗至此。看了一會,不禁嘆道:一師之徒,竟差之千里。又想那位大俠士心有掛礙,自是不肯將高明功夫相授,而另一位雖得其真?zhèn)鳎瑓s依舊不及小鳳遠矣,只能說小鳳天資聰穎,悟性極高,可嘆陳天相,世間天分二字,最是強求不得,至此,芳笙心中也不免鄙夷起,那位大俠士的眼光與胸襟。

    再看去時,不出十招,陳天相必然敗北,因此放下心來,雕刻起了手中的冰花芙蓉玉。這塊與一般的芙蓉玉又是不同,只顏色稀奇,已蔚然大觀:常時淡粉,驕陽為赤,月下如霜,兼具粉紅白三色之妙,因芙蓉有“三色花”之稱,剛好雕刻一枚芙蓉玉簪。

    小鳳已用獨門暗器七巧梭,制住了陳天相,這么多年,他倒是學的聰明些,知道小鳳對血池圖的狂熱之心,因而以圖為誘餌,將小鳳引進丹房。

    芳笙手中重重嬌瓣,極盡妍態(tài),似能聞得芙蓉芬芳,屋內(nèi)二人的爭執(zhí),也不時飄進她耳中。

    “小鳳,師父當初中了你的毒,情知自己命不久矣,便在你們女兒手臂上,刻了絳、玄二字,小鳳,為了她們你悔改罷,別再為禍武林,你們母女三人一起歸隱,不好么?難道你要她們一輩子和你一樣,背負魔種的罵名,小鳳,小鳳……”

    聽此,芳笙心中萬分冷然:“魔種又怎樣,難道你們那些正道中人,就都是好名聲了!”她手中有些不穩(wěn),但她必須忍住一時之怒,將這些過往聽完,方便日后,為她的心上人一一討回!

    抬眼一望,竟見到梅絳雪,匆忙離去的身影。

    “絳、玄,原來如此?!狈俭舷氲?怪不得對那位陳姑娘,她有股說不出的好感,類似長輩對小輩的憐惜之情,更是屢屢出手助她,至于梅絳雪,她雖不喜這位高徒為人,卻處處為她留足情面,今日才知,她們皆是小鳳的骨rou,原來早在無知無覺間,她已愛屋及烏了。

    “他又何曾幫過我?他只會折磨我!他幾次三番都要置我于死地,這你最清楚不過!”不等陳天相狡辯,小鳳又憤然道:“那些人之所以被稱為正道,只因他們有勢力,以為自己就是真理,他們殺我娘,殺我外公,全家二十幾條人命,他們又何曾手下留情!難道姓聶的就不是人?我要報仇,我要替天行道!”

    根莖已成,玉簪通體生芳,她從枝上徑直飛向丹房,并朗聲道:“姓聶的當然是人,是我心中的大美人,誰敢說姓聶的不好,先讓我來討教討教!”

    小鳳看著芳笙,見她出現(xiàn)的還算及時,心中稍霽,口中卻道:“你來的倒快?!?/br>
    她舉著玉簪,認真哄道:“這里沒有一朵花,襯得上你的美貌,只好自己動手了?!?/br>
    得了許肯,她將簪子插在小鳳鬢旁,柔聲道:“我總算見識了,何為真正的有眼無珠,竟見不到你的好?!?/br>
    陳天相雙眼已盲,早已聽出來人聲音,正是那位接了他五十招的少年英俠。聽他此番言談,與他腦海中那個謙謙君子迥然不同:他居然為了小鳳,諷刺于己?

    “陳某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可是多虧了少俠你口中好人所賜?!?/br>
    芳笙毫不理會,一雙眼只顧瞧著小鳳:“那定是你們不好!”

    陳天相怒聲嘆道:“何等執(zhí)迷不悟!你,你早晚會和我一樣下場,她沒有半點真心,只會設(shè)下陷阱,誘人去鉆!”

    芳笙放聲大笑起來:“她若肯利用我就好了,省著我費盡心機,留在她身旁。”

    之后,話雖說給陳天相,但目光一刻也不離開小鳳:“是非曲直到底如何,她愿意說給我聽時,我自當認認真真聽她講明,何況我與陳先生不同,我愛慕她已久,難道她是大惡人,我就變心不成?僅至情至性四字,她足以令我肝腦涂地:為母報仇,遵先人遺愿重建教派,此為至孝,你言語羞辱,步步相迫,她既已手下留情,分明顧念情義,她僅憑一人之力,成就如今霸業(yè),心計武功,放眼天下,無出其右,這難道還不夠么?但你這種人,此生都無法領(lǐng)悟,我之心之情了。”

    陳天相氣的不輕,連連咳道:“正邪不分,你這是正邪不分!”

    芳笙輕笑了一聲:“陳先生,你總算聰明一回,說的對,我心中從無正邪之分?!?/br>
    一口淤血被他噴了出來:“我果真是瞎了眼,竟將你認做,這世間絕無僅有的少年英俠!幸虧當初沒有把血池圖,交給你這種小人,否則我死難瞑目,無顏去見師父!”

    “那明明是我不要的!”她一急,略有了幾分女兒家的柔媚之態(tài)。

    徒經(jīng)上官堡時,這個陳天相自稱是神醫(yī)丹士羅玄的弟子,不知為何,芳笙頓時起了捉弄之心,也想順便看看,一代天驕的徒弟,有何非凡之處。誰知這個陳天相的雁伏刀,只知勇猛,不懂變通,第一招時做她已勝券在握,但還是耐著性子,陪他玩了五十招,至于那個血池圖,除卻心中一件隱痛,她又有一股壞脾氣:初識之人送的東西,從不會收,何況,豈有賊受他人贈施之理?可眼下情形,只怕是又惹到大美人了。

    小鳳本在一旁不言,只為看芳笙如何應(yīng)對,她做的不錯,令小鳳很是滿意,直到血池圖一事,眼下小鳳倒不急著和她算賬,只對陳天相道:“廢話少說,快把血池圖交出來!”

    陳天相早已做了必死的打算:“你休想,今天我就替師父清理門戶!”

    小鳳分外不屑道:“就憑你!”

    果然三兩下,就將陳天相打的再無還手之力。他卻抓起一把硫磺,撒在空中,手里卻又多了五顆雷火霹靂彈。

    小鳳身姿靈活,一點塵漬不沾,芳笙眼疾手快,用袖中一段白綾,將襲來的五顆流星,卷到了一方羅帕中。

    “小兄弟,□□可不是好玩的?!币姖M屋濃煙彌漫不堪,她再顧不得許多,一把抓住了小鳳衣袖:“你先走?!彪S即以柔和掌風,將小鳳送了出去。

    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小鳳剛落向地面,身后茅屋,又傳來了幾聲爭辯。

    陳天相筋脈已斷,無論怎樣,都會喪命于此。她背過身,閉目長嘆了一聲,一陣悲涼。

    隨后又仰首堅定道:沒人能阻擋她為母親報仇,也沒人能撼動,她一統(tǒng)江湖的決心!即便什么都沒有了,她至少無愧于亡母!

    忽然之間,茅屋中宛若萬鼓齊鳴,雷火大作,她頓時轉(zhuǎn)身,擔憂了起來:“這個小滑頭怎么還不出來!她武藝超群,何況一身輕功冠絕當世,不至于的,一定不至于的……”

    又想:我已不在里面,陳天相不該如此??!正要再進去看時,一股冷梅清香幽幽而來,定住了她的心神。

    “若身上狼狽不堪,就不好見大美人了,必要先行整理才是?!?/br>
    她居然還有心情調(diào)笑!小鳳臉上恨道,作勢向芳笙襲來,見她不閃不避,葇荑便輕輕纏上皓腕,狀似兇狠,實則沒用一絲力氣。

    “看你下次還……”話到嘴邊,她扭過頭,片刻后,卻拐到了別的地方:“血池圖,真的不在你身上?!?/br>
    芳笙低頭,撩了一下衣帶,又抬頭笑道:“不如你搜上一搜?

    小鳳哼了一聲:看來她真沒什么大礙??煞讲啪尤涣钏菢訐?,于是再次為難芳笙道:“小滑頭,我現(xiàn)在改主意了,在我得到血池圖之前,你務(wù)必要先將它拿到我面前,不然,我定會生你的氣。”

    芳笙摸摸鼻子,點頭感嘆:“但凡你有一絲不快,我心上卻是最難過的。”

    小鳳又扭過頭去,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之后,心中難免又有了思慮:陳天相把他們之間過節(jié),也說了不少,尤其她那兩個女兒……

    “你方才什么都聽到了?”見芳笙不言,她追問道:“就沒有什么想說的?還是你已無話可說?”

    芳笙取下小鳳鬢旁,有些傾斜的玉簪,又為她重新戴好,目光滿是情意,柔聲細語道:“我在自責,以往未能替你遮風擋雨,從此刻開始,我不會再讓旁人傷你分毫。玉簪有綰心之意,我的大美人,你生性聰慧,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鳳脈脈瞧著她,心中流淌而過的,竟是闊別多年的幾絲愛意,羅芳笙為她用心處,不止如此,她也全看在眼中,既是這般,二人何不順其自然?

    這樣想著,恍惚間,心中又滿是歡喜。她不禁用眼覷著山坡,也對芳笙柔聲道:“天晚了,背我下山。”

    一陣風吹過,拂起二人鬢旁青絲。

    “那大美人,可有什么好處許給芳笙?”

    她理好眼前那一頭墨發(fā),一下跳上芳笙的背,摟著她嫩白秀頸道:“許你和我一同回冥岳,我會讓絳雪先行一步,其他的,你定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