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瀟曉風(fēng)拂素緗(上)
綠竹曉風(fēng)拂翠,素緗映水幽碧 炎風(fēng)熏過,驚醒羅浮,竟在這二人周身,泛起陣陣寒意,越椒彼時枝上輕歌逸舞,此際枝下零落如塵,顏色雖尚好,卻也只為宿昔殉上一盞淡酒,轉(zhuǎn)瞬化作一抷黃土,只待來日再作風(fēng)流……再看那二人不動如山,早已不知多時,似在相峙,又皆不愿先發(fā)一言。 “這樣下去,毫無益處,凡事既無可避之……”羅玄面色晦暗,目光一貫高深莫測,當(dāng)觸及扶手邊幾片落花,他心中有所追憶,倏忽又眉頭緊皺,竟是不忍居多,亦有一絲懊悔,難以令人察覺,到底還是勸說之心居上,他便先行和緩道:“哀牢山上,素骨冰魂總有重砌之日,舊日種種,豈可輕易斷絕?” 掃過他那無力雙腿,又對那山上的素骨冰魂哀嘆一番,芳笙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既然上天總是弄己,絕不可退讓半厘。望著仍徘徊在手中的斷線風(fēng)箏,她只道:“海棠已非舊友,斷絲難系孤魂,況‘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既是出自《莊》之論,想必大俠士會很有見解。” 此話倒令他無奈一笑,眼中更像看小輩一般:“竟何時學(xué)會了這欺心欺人之言,我在莊論中,卻不曾有此感悟,你我所言,并非一事。”又搖頭嘆道:“雖則在血池中能言善辯,倒還恂然有禮......” 芳笙咬唇不語,暗中狠下心來,將掌中得她喜愛的風(fēng)箏付之一炬,又任灰燼散落空中,游游蕩蕩,不知飄往何處,她冷言道:“你我所言,就是一事。況大俠士有一言最善,有些陳年舊事,忘時總比記的要好?!?/br> 雖心內(nèi)生了苦澀,他面上愈加從容,笑問道:“哦,何為陳年舊事呢?” 羅帕掩唇,她輕咳了幾聲,暗自扶著枝葉,強(qiáng)撐氣力道:“放下便是自在,大俠士口口聲聲讓別人放下,自己倒放不下呢!人各有志,大俠士又何必步步緊逼?” 他眼中關(guān)切之情大生,整個人驟然而起時,方想起身上現(xiàn)狀,連忙催動輪椅,更是不由自主,喊了些從前的話:“風(fēng)箏纏在枝上便纏了,我們不要它了,再做好的給你,比起你來,它又值個什么,快從上面下來,我接著你便是,那里不是好玩的!” 見她坐的安穩(wěn),想她如今已是個大姑娘了,比以往又有了高深功夫,他放下心來,一改往日冷顏,更滿臉笑意,清透眉宇間絲毫不見孤傲,只一味柔聲哄道:“緗兒,聽話?!?/br> 雖言猶在耳,她卻多年不曾聽到了,可她豈能因此,而放下心中芥蒂,兩難之境既成,她也只得取舍…… 她狀似不為所動道:“什么緗啊黃的,大俠士怕是認(rèn)錯了什么人罷?!?/br> 他低嘆一聲,卻毫無棄心,面帶輕笑,朗聲直言道:“你既知緗黃之說,自也知曉乾玄坤黃之理,更有那朝夕相處,手足深情,我又豈會認(rèn)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meimei呢!”這三十九年來,他更無一刻忘懷。 芳笙耳邊聞得前后兩聲驚呼,甚是微弱,再無下文,她無意理會旁人,而啞謎既已打破,又何須再遮掩周旋? 她望向那位大俠士,眸中似怨似哀,又突現(xiàn)清冷決絕之色,漸而平心靜氣道:“手足二字,重逾千金,可如今的大俠士,還會懂得其中真意么?”未及他反駁,她進(jìn)而嘆道:“大俠士念念不忘的,是那個如恩師所批命格‘不壽’一般,早已不在了的小meimei,芳笙難以割舍的,是當(dāng)初俠義無雙,重情重義的哥哥,可昔時羅緗,豈是今日芳笙,心中哥哥,就更非眼前的大俠士你了!”她又連咳了幾聲,低首輕泣,以薄袖掩下,并未讓他瞧見淚痕:“我從前有多敬重你,如今就有多瞧不起你!”她無限悲苦,在心中詰問道:“偏偏我是你的親meimei,我又如何對的起她?” 而這一聲哥哥,可謂恍若隔世,他想這“大俠士”三字,也是往常她最愛與己玩笑之言,她的容貌一番細(xì)看下來,依稀有幼時影子,再仔細(xì)瞧下去,分明無大差別,尤其是瞼上一顆小痣,只有在她或合眼入眠或閉目垂淚時,才會出現(xiàn),與她冰館長別時,他或許就將這些苦憶塵封了罷!是該怪他,在血池中,竟雙眼蒙塵一般,在這深山中又顧此兼彼,竟耽誤了這么多時日,才肯來與她相認(rèn),可眼下情形,他連半句關(guān)懷之言,都難以對她叮囑了……暫且按下萬種思緒,他又暗自忖到:緗兒言辭激烈,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絳雪說過,她身上一向不好,如今看來,肺息頗為不足,有邪侵清虛之兆,只怕她仍受宿疾所擾,心內(nèi)那一股怨氣不發(fā)出來,對她反倒后害無窮,但那些孩言中所含情愫,加深了他連日來的擔(dān)憂……所幸他這個meimei,從小就知書達(dá)理,乖巧可人,并非會行偏激背德之事,許是被小鳳什么花言巧語哄騙住了,也許是為了行走方便,兩個才在外人面前以夫妻相稱,畢竟緗兒古靈精怪之處者多,時也有出人意表之行,于是他耐著心思,繼續(xù)哄勸道:“緗兒,你不可聽信他人一面之詞?!?/br> 她越發(fā)難過,兼之怒火大增,連忙質(zhì)問道:“照大俠士所言,你始亂終棄是假,對她百般折磨也是假了,你竟果真毫無悔過之心!”一口氣上不來,血又淤在了喉嚨那里,捂著素帕,她的心像被鈍刀割絞一般,整個人又像被撕成了兩半,臉色比往常還要慘白,好容易恢復(fù)的一點血色,又被遮掩不見,裹在杏紅衫子下的纖影更添清愁,她正如一片羅浮,顫巍巍的風(fēng)露枝頭…… 羅玄此刻正眉間緊皺,閉目不語,他自認(rèn)素來秉持正道,所作所為無愧于心,只因那一時之誤,他不僅成了廢人,更在血池中飽受煎熬,這毒一日無解,他隨時隨地便會離開人世,唯一之幸,是他在死前,還能再見到緗兒,他也能向父母和恩師交代了,可惜緗兒她……睜開雙目,他眸中苦痛之色盡現(xiàn),又暗自嘆道:血池之中無年歲,昔日種種,早已如夢幻泡影,至于他狠下心來對小鳳,無論從前還是現(xiàn)在,不過是盡力彌錯之心,想令一切回歸正途,況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可如今,連一向最明白他的緗兒……他因被meimei誤會而有些急切,漸漸冷靜下來后,雖是一心向她辯解,但急切之間,口中不免有些強(qiáng)硬道:“緗兒,我們之間恩怨種種,非一言可以蔽之,你也莫要被她蒙在鼓中了?!?/br> 她低頭冷笑了幾聲,壓下心底驟增的苦楚憤恨,靜靜望著他,凝視多時,竟又甜甜一笑:“縱使她騙我,只要她愿騙我一輩子,我就覺得快活無比,心滿意足!”氣完他,她眸中漸漸含露,難以拋卻,忽而又憤道:“我愛她若至珍尚嫌不夠,你卻將她棄如敝履,你哪里是我的親哥哥,分明是我的大仇人!” 此事已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心中大驚,他肅然喝道:“緗兒,你如何胡鬧都行,唯獨這違背倫常,不孝不義之事,是斷不能做的!”他更打定了主意:當(dāng)初未能引小鳳歸正,如今絕不能讓他的緗兒再誤入歧途!卻又在心中勸己道:緗兒如此說,或許覺得她此番在抱打不平,故意用這些話來激他,令她自己心內(nèi)好過些,倒真不知小鳳耍了何等花招,竟令緗兒對她言聽計從?這二人又緣何得以相識?他面上一貫冷靜自若,心內(nèi)卻不住翻騰洶涌道:“緗兒啊緗兒,你可千萬不要嚇哥哥??!” 劃過煙眉蹙處淡黃蝴蝶,她唇邊顯現(xiàn)一絲嘲諷,笑道:“那我要你的性命,也是可以了?”目光飄遠(yuǎn),她又輕聲細(xì)語道:“你欠她良多,而她恰好是我心尖上的,但凡她受一點苦楚,我便會痛上千倍萬倍,與其如此,你還不如來傷我,我心里反倒好過些?!蹦菚r哥哥一向待她很好,從不肯讓她受一點委屈,她深知這話定能刺傷他,但她非說不可,失望之情極深,亦隱隱糾纏在她心中。 雖分別多年,二人依舊熟知彼此性情,是以他又豈不知meimei心思,正因知道,他才愧疚更甚……猶記幼妹當(dāng)初去時,曾有一言寬慰于他:“哥哥,人之生死,自有定時,無須為緗兒痛心,也不必年年都來祭我,望哥哥能擇一合心意的落腳之處,種上一樹白梅,一從素馨,在緗兒生辰之時,對著那素骨冰魂,若往常一般,談莊論諧,說說近來趣事,這便是全了你我兄妹深情,至于濟(jì)世救民,是緗兒四歲生辰時,哥哥同緗兒一起發(fā)下的宏愿,從此以后,還要哥哥一力擔(dān)承了,緗兒還要多謝哥哥,肯帶我來此處,與冰雪長眠,才是最干凈的……”自此他將整座冰室封閉,也再未踏足昆侖一步,不僅是聽了meimei臨終之托,更因著心中大愧,是以他才將一番心跡刻在棺上,以作久別祭言:“惜垂髫夭歿,兄悲之欲絕,恨不得以身相代,神醫(yī)竟無回天之力,俠士豈非浪得虛名,實則愧疚難安,自忖悔對娣面,無復(fù)相見?!背跏?,他當(dāng)真痛斷肝腸,但要忍痛先為父母寬解,其后漸漸靜了下來,也時時想去望她一望,卻又滿心不忍,更想:緗兒既已長眠,又何必為一己私心,再去打擾她呢!正如他那些祭文上所言:“娣已遠(yuǎn)去,見又何益,徒增哀戚,兄唯有不負(fù)娣之所愿”,是以神醫(yī)丹士之聲名,較往時益勝,直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僅時常有人來尋醫(yī)問藥,江湖上的大事小情,樁樁件件皆來向他討教,從而事事脫不開身,師父亦常對他叮囑:天意自有決斷……而后他又因覺生大師之故,亦是念妹之情,便一心一意教導(dǎo)起了小鳳,而他念妹之情,更從來不曾同旁人說過半分,這種種苦痛,要自己好好受著的,亦能在醫(yī)道上裹足不前時,用以鞭策自己……若他早肯回去看一看,或許一切將迥然不同。 似與他想到了一處,她低聲憶道:“還是要多謝你,怕我一人孤單,想方設(shè)法在棺前種下那幾樹寒梅。”她又不禁苦笑道:“雖說我也怕你見我難過,才盼你無須來祭我,但我心中,又何嘗不想見你呢?哥哥當(dāng)真一次都不來望我,在冰棺中又難免寂寞,什么都聽得到,卻絲毫動彈不得……”她的耳力,便是這樣錘煉出的:從棺前花發(fā)花落,至室外鳥鳴葉動,她漸能感知一切,皆因想見而有目不能見,想言而有口不能言,唯剩耳鼻,可久而久之,竟連花香都聞不到了。之后那些前塵往事,也不知何時,遺忘的七七八八...... 她恨道:“我若是你,必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更要一心一意護(hù)她周全,可我那時在冰棺中,做著真正的活死人,我從不怨天尤人,但若天命如此,上天對你倒何其厚愛,你卻辜負(fù)她一番真情,也罷,既天意不肯善待凰兒和我,那我二人就該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不分開呢!”又深深望向他,眸中堅決直刺人心:“上天都不能拆散我們二人,就連我的親哥哥也休作此想!” 一番真情,就是將他弄成眼下這般光景,更得了親meimei的冷眼仇視,這又怎能是上天厚愛?緗兒之種種苦楚,曾由他們一道經(jīng)受,但他從不言苦痛,怕是鮮有人知,他如今才真正領(lǐng)略到小鳳的本事,這番報復(fù)當(dāng)真狠辣透頂,實實在在拿捏到了他的痛處! 無能為力之心大增,他便強(qiáng)勸道:“緗兒,別再說胡話了,和我回去罷,若你再這樣執(zhí)迷不悟,又如何對得起父母?豈不辜負(fù)了恩師一番教誨?” 她的心如受重錘敲擊一般,悲痛欲絕:“你若當(dāng)真還敬他們幾位,就不要拿先人說事,你分明知道……”她不忍再戳向舊日心傷,反而指責(zé)道:“你只顧在血池消極避世,竟連恩師骸骨都不收,又算得什么弟子呢!”父母正是她生時的心病,也將是她此后一生的心病。 他自覺把meimei逼得狠了,更懊惱一時沖動說了錯話,她一向認(rèn)為,生來帶累雙親,去后也將徒惹二位傷心,她無時不為此苛責(zé)于己,孝敬之心,更甚于常人百倍,卻仍對父母常懷愧悔之情,只怕如今,她心中亦常持此念,他當(dāng)真不該以此為斥,方才竟惡言脫口…… 默然之后,他換了語氣道:“人之生來,便不可違背陰陽之道,既行于世間,亦當(dāng)遵循世俗之禮?!彼耄|兒是識理之人,自當(dāng)以理說之。 她方才也自悔急躁,總不該以恩師為由,向他發(fā)難,如今這樣一句話,倒令她豁然開朗,笑道:“陰陽本從無中化,禮亦成于人言,既為人言,我亦可說之,亦可成之。” 他搖頭訓(xùn)道:“你還是那番孩童之心,天道豈可韙,不可輕言大話!” 她撥弄著腕上彩線,令她心安不已,口中嘲道:“天道,損有余而補(bǔ)不足,人道,卻是奉有余而損不足,大俠士拿所謂人道,而妄圖曲解天道,到底是誰愛妄語空談呢?”她又連連怒責(zé)道:“大俠士曾自認(rèn)博愛萬物,又何以對她一人避之若浼?在我心中她從來無錯,既無錯之人,又因何要被你困于哀牢山,那座樊籠之中,更有甚者,施以私刑!” 他二人執(zhí)拗之處,正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可這番指責(zé),當(dāng)真令他委屈莫名,傷透了心。 “她既無錯,你口中有錯之人便是我了,在你眼里,我這哥哥,竟是無情無義了?” 她再度濕了眼眶:“我從未想過,令我最恨的人,竟是我的親哥哥……可不是你,又是何人呢?她年少癡戀,所托非人,受盡折磨,你所謂一時情迷,足足害苦了她十多年,若她能知曉將來遭際,當(dāng)初定不會真心錯付罷!” 越說越牽扯她心內(nèi)哀戚,珠線淚滴斷在了衫子上,她咬緊了貝齒,堅定不移道:“話已至此,有些事既然人力不可強(qiáng)之,索性便以武力解決罷!” 他難以置信道:“緗兒,你竟要與我兵戎相見么!” 她總算飛身而下,站在他面前,冷然一笑,卻凄苦無比:“我是最該殺你之人,卻是最不能殺你之人……” 四目相對,已非昨日,這二人之間,必先要有個了斷,方可再談他事。 神醫(yī)丹士如何非凡,也只是一介疼惜幼妹的常人,此刻正是他大喜大悲之時,致使膝上劇毒不斷上下游走,他面上不顯,語中急道:“長兄如父,先人不在,你自當(dāng)從兄……” 此言卻中她下懷,腕上彩線拂著腰間鳳佩,她真心一笑,故意道:“我已是聶家婦,與你羅家,當(dāng)再無瓜葛,除了她,誰又能管得住我呢!” “那我就更不能,讓你做這等錯事!”說罷,他本意出掌,先制住meimei,再謀他法,可毒傷發(fā)作,令他一掌打偏,竟將她薄薄衣袖帶起,這下給他瞧的清清楚楚,他頓時又氣又悔,他氣緗兒不重身份,違背德禮,悔恨自己早該將她帶回身邊,不至于鑄成如此大錯!他不由大發(fā)嗔怒,暗罵上天作弄,一陣怒吼過后,百里之內(nèi)的樹干,皆被他連根震斷。 “你,你竟與她,不,她竟誘迫你做下這等茍且之事!” 這話令她粉臉含煞,掌中用殘余的寒冰之氣,緩緩凝了三枚冰針,針身晶瑩剔透,獨尖處幽藍(lán)異常,她不住恨道:“有媒有證,兩情相悅之事,你又何苦再冤枉她!”其后下了決心,芊指間盈盈彈出,冰針輕靈靈撲向他膝蓋,瞬間演化成鋪天蓋地之勢,教他一時無法躲藏,其實一針是幌子,其余二針,意在取那雙膝各自的三處大xue。 冰針入了他膝蓋,在委中,鶴頂,血海之間,來回游走,渾身上下如被小蟲囁咬,又如被人緊緊掐住喉嚨,頓時讓他青筋暴起,痛苦異常,輪椅的精鋼扶手早被他抓爛,眼下情形,與他初受金蜥蜴之毒時,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便強(qiáng)行向眼前望去,目中多是痛惜,然不可置信居多。冰針最終融在鶴頂之上,一股炎寒交迫的氣,直沖腳筋,令他登時昏死了過去。 她方要拾起他的脈搏,卻聞得身后劍氣破空之聲,她一指輕輕夾住,也不回身,淡諷道:“你有這力氣,還是將他抬回去好好侍奉罷,興許還能活些時日。”說罷,便不再理梅絳雪,梅絳雪卻再難向前挪動寸步。 原是方兆南見羅玄他們二人久久不回,便尋到了這里,卻同梅絳雪一起聽到了那件陳年秘事,方才他二人又被羅玄內(nèi)力所震,方兆南登時昏了過去,而梅絳雪較他功力深厚些,仍保有一絲神智,她見羅芳笙要對父親下手,便再顧不得一旁,用盡全身力氣,強(qiáng)撐著刺來了這一劍。 此時她渾身發(fā)顫,厲聲質(zhì)問道:“你居然用毒針傷他!” 切脈后,芳笙不欲多作解釋,她又望向仍在昏厥中的羅玄,見那番虛弱無力之態(tài),咬唇再三,終歸是手足深情,不忍居上,搖頭一嘆,她方要離去,卻聽他低喝道:“你幼年便曾許誓,為人當(dāng)如皓然冰雪,清白而來,清白而去,如今,卻是要自毀璧城么!” 梅絳雪一心掛憂父親,忙道:“爹,您沒事罷!爹可莫要再被這人哄騙了,她同聶小鳳一起,早就六親不認(rèn)了!” 她回身,一掌狠狠擊在了梅絳雪的臉上,令其半邊嫩腮頓時紅腫起來,怎樣都要鼓脹上半月,如今,更疼的囁嚅不出一字來。 “我從不對閨閣裙釵出手,更不會傷及她們顏面,你倒是第一人了,此破例之事,就當(dāng)我這長輩,送你的見面禮了,你若再對她不敬,你另一邊臉,也大可一試。” 復(fù)又回身瞧他一眼:“大俠士可是覺得我不該了?” 他自己點了膝蓋幾處大xue,只道:“她是小輩,你教訓(xùn)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絳雪言辭不當(dāng),也的確應(yīng)該教導(dǎo)一二,但凡事應(yīng)先講理,出手也該有據(jù)才是。” 她指摘道:“說得好聽,可你對凰兒,卻從來不肯三思而行……”忽而她發(fā)覺指尖不斷滲血,那劍身泓影才清清楚楚映在她眸中,她登時拉下了臉,又一眼瞥見,持劍而來的方兆南,便一針過去,也不去看羅玄,只冷笑道:“師父傳你靈蛇劍,你倒轉(zhuǎn)送個蠢人,既已為你之物,這也無可厚非,然而你我之間,即便你當(dāng)初不知,依大俠士之心思縝密,加之令愛之長嘴多舌,想必這幾日心中已有所猜測了罷,可你還是拿出了這把漩湘劍……既知母女相殘,為你所持正道之大不韙,你居然還要一手促成,更遑論要用這劍,傷我最重之人,可嘆我方才還在犯呆!倘或再因顧及你而傷到她,我就真該死了!” 隨即將劍狠狠攥于掌中,纖手不斷往下滴血,每滴都如擊在羅玄心上。 “這劍出于我手,自當(dāng)由我了結(jié)?!痹捯粑绰?,她含淚將之折的七零八落,又碾作塵屑,猶如白梅挼盡,卻有余香悵惘…… 她不再聽對面半句,算是下了決心道:“大俠士,你我之間,必有一戰(zhàn),無論你我如何不愿,芳笙定要一為,此后,你可要多加小心了!”言畢,再無留戀之心。 他將塵屑全然卷在袖中,大慟不已,以致心灰神蒙,寸步難離,望著她遠(yuǎn)去纖影,地上的越椒吹起復(fù)又落下,漸漸掩住了她,正是茱萸未結(jié)蕊已斷,恍恍惚惚間,他眼前如見當(dāng)年光景: “爬那么高做什么,還不快些下來,你當(dāng)真要嚇?biāo)栏绺缌?!?/br> “沒事的,哥哥你接住我啊,仙女從天而降啦 !” “哪有你這么淘氣的仙女,分明是個頑皮的小鬼,那有女孩子上躥下跳的,真是個小淘氣?!?/br> “哥哥又啰嗦了,女子該當(dāng)如何?要緗兒來看啊,理說最是誤人了,哥哥竟還奉如圭臬,羞羞羞,哥哥是個小頑固。 ” “你敢說哥哥是小頑固,小緗兒,看我怎么收拾你?!?/br> “哥哥對緗兒最好了,才不會呢?!?/br> 舊日時光,此時此際,無情如此,最不堪憶,他心中不斷惋嘆道:“你我兄妹,向來親密無間,從此真要為敵不成?你既要我小心,我又怎會防你呢?” 他如今正是心神大傷,不住低回吟哦: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 注:碧瀟曉風(fēng)拂素緗,一個字謎而已,以“瀟”之水,拂去“緗”之素,便是“湘”字,碧瀟之竹,本為素緗之緗,“緗”者,亦是前文纖黃之兆,海棠風(fēng)箏,亦對應(yīng)前文海棠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