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瀟曉風(fēng)拂素緗(下)
不知過了多久,她耳邊響起了些許嘈雜之聲。 “這美貌少女是誰,你看他這般盡心盡力,還特地找了這么個地方把她藏起來,不會是他私生孫女罷!” “你又瞎想了,我前幾日見他滿面憔悴,胡子岔岔的,哪能生出這等膚瑩纖麗,美若天仙的孫女!咦,老怪物,這人不是......冥岳岳主的那位夫婿么?哎呦呦,我從前剛見她時,就說她長得和咱們弟妹玄霜有些相似,這么美這么香的姑娘,怎么可能會是咱們這樣的臭男人呢,我可真是佩服我自己,簡直慧眼如炬!” “你又糊涂了罷,明明是我說的,義弟的兩個相好兒,都有像這姑娘之處,是我火眼金睛才對!” “你們在做什么!” 一陣打斗之后,一切又靜了下來,只聽又有人冷聲道:“這是我的家事,不勞你們cao心了,二位雖是隨意慣了,也不該來窺探閨室,既已出了少林,就更該持身立行,不致墮了少林百年聲譽,話已至此,二位請便罷!” 這聲音她倒極為熟悉,便急忙睜開了眼,盯了許久,淚眼婆娑,她顫聲喊道:“哥哥!” 羅玄身形一晃,當(dāng)即棄了雙杖,飛身到了榻邊,將將被她撲在了懷中,見此,他總算放下了心,又輕皺眉頭,卻還是撫著她頭道:“緗兒,你是大姑娘了。”言外之意,是不能再這樣抱著他了。 她皺著鼻子,嬌聲道:“緗兒知道哥哥,一定會將緗兒,從冰棺中帶回來的,緗兒總算等到哥哥了!緗兒許久都未見到哥哥,如今可算見到了,自然喜不自勝,哥哥憔悴了好多,緗兒心疼的緊,莫非是哥哥不愿見到緗兒了么?哥哥方才之意,確乎當(dāng)真?” 這熟悉的巧言倩語,還是當(dāng)年的緗兒模樣,這令他臉上頓時起了笑意,卻板顏指正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自醒之后,聽了她哥哥的囑咐,她又安心休養(yǎng)了兩日。在這兩日里,羅玄將她去后家中之事,都一一與她細(xì)說了,而他自身遭際,他早想好了另一番說辭,至于梅絳雪的身份,也只說是他的義女,她亦全然信了,唯對父母和恩師,依舊懷有愧疚之心,在她哥哥面前,卻諸字不提,只想自己好時,再同哥哥去拜祭一番。羅玄亦深知meimei性情,便也只當(dāng)不知,對她較昔時,更為全心全力而已,她亦如幼時一般,同哥哥彈琴論詩,讀書寫字,偶爾逗他玩笑,她深知她的哥哥心高氣傲,必不愿人提及他膝傷之事,她定也要替哥哥想些辦法,因而便每日三餐,做些哥哥喜愛的吃食,頓頓不忘,亦時常別出心裁,哄她哥哥高興,二人兄妹之情,一時仿若昨日。 算來今日是她醒來后第三日了,一大清早,她便起身做了一桌素宴,只為慶祝兄妹團(tuán)聚,席間她卻突然提起了一事,問的她腿腳好些的哥哥,有些不自在起來,不住摩挲著那只單杖。 將幾樣糕點擺好,她隨意笑道:“哥哥,你及冠之時,我送你的禮物呢?你說過寸步不離身的。” 梅絳雪本在一旁作陪,她看了看父親神情,便明白了幾分,解圍道:“爹一直將那把劍視若珍寶,是我不好,見它是件罕見的利器,不經(jīng)爹同意,便偷偷拿去耍了幾招,誰知竟折斷了......” 她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往杯中傾了一注桂花茶,因她隱約記得,好像有人不許她飲酒,應(yīng)是哥哥為她定下的規(guī)矩。她又故意黠笑道:“瞧瞧你們父女,一唱一和的,想騙我么?” 這話倒令二人暗中一驚,誰知她點頭笑道:“你才有幾分氣力,必是遇上什么強敵了,也罷,你人無事就好,就無須將此放在心上了,至于那把劍,就當(dāng)我這姑姑,送你作見面禮了,倒不知什么人這么有本事,居然弄斷了我的劍,真想見上一見呢。” 他忙舉杯,岔言笑道:“你我兄妹重聚,已是大幸了,緗兒在我身邊,我還愁好劍用么?” 而梅絳雪聽到“見面禮”三字,臉上肩上皆不舒服起來,便借口不耽誤二人敘舊,先退出了屋內(nèi)。 其實她心中一直有所懷疑:爹的醫(yī)術(shù)自不必質(zhì)疑,怕只怕羅芳笙另有陰謀詭計,佯裝忘記與聶小鳳的前事,來此攪亂是真,既然爹毫無防備,她更要時刻留意…… 及至日落西山,梅絳雪作定主意,又前來試探一二。 “絳雪,你來的正好,我這兩日來,時常夢到這位美人,誰知今早一覺醒來,她的容貌,倒有些模糊不清了,趁閑時索性將她畫了下來,我不想讓你爹爹擔(dān)憂,便不曾與他說起,不如你來看看,可認(rèn)得此人?”她方才從廚下回來,待要將手中茶點送到她哥哥房內(nèi)時,未及門邊,她竟忽而有感,便連忙轉(zhuǎn)身,回到自己屋內(nèi),將這幅美人圖一氣呵成,這圖中美人,端是艷冠群芳,令人心馳神蕩。 只看了一眼,梅絳雪登時眸中生寒,整個人也不自在起來,卻搖頭道:“從未見過此人,許是哪本書冊上的罷,以致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br> 她點頭笑道:“你說的有理,必是我心中有所牽念,才會在夢中與她相見?!闭f著,還將這幅圖掛在了床邊。 梅絳雪略一思索,目光停在了她鬢旁,有意問道:“這金釵好生別致,莫非是爹送的?”她眸中滿是稀罕之意,倒真如女子見到愛物一般,沒人比她更清楚,這釵本是何人所有。 她輕撫一下鬢邊,心中一動,又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難得你會喜歡我的東西,我這姑姑,也該送你才是,卻不知為何,心中萬分不舍......” 梅絳雪連忙面上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我也只是起了欣賞之心,我方想起,爹還有事找我,就不在這過多打擾了?!?/br> “既如此,那就煩你,把這松餅清茶給他帶去罷?!彼缇筒煊X出:哥哥這個義女絳雪,一向不是很親近自己,卻不知為何,哥哥對這個義女,也是可有可無之態(tài),但絳雪顯然對哥哥十分重視,既聽了她告辭之言,情知不便再留她,索性借這茶點,讓這對父女多些相處,自忖身上時常不好,還要勞她哥哥處處費心,有絳雪替她多照顧哥哥,她也能放心一二。 待人走后,她又對著那副畫,癡癡嘆道:“世上竟有這樣女子,我卻無緣得見,可見我命淺福薄,既然卿肯現(xiàn)身羅緗夢中,許是認(rèn)為我并非俗人,或你我緣深分厚,若當(dāng)真如此,神仙meimei,可要早日與我相見,解我相思之苦啊......”說著,搗起了胭脂。 方才所見之事,更令梅絳雪心中疑慮不散,今日離羅芳笙近些,發(fā)覺她身上冷梅香氣,較以往淡了許多,古怪得很,而冥岳丟了這位護(hù)法,聶小鳳竟毫無反應(yīng),也太反常了些,思及此,她便找到方兆南,前來代她試探一番,哪怕能令她求個心安。 方兆南推脫不得,只得前來拜會,與這人單獨坐在庭院之中,他很是局促不安,想了又想,只好硬著頭皮,喊了一聲:“前輩......” 聽此,她差點把茶噴了出來,遂用新的海棠羅帕拭唇,她那日醒來后,即覺滿月抓周所得,寸步不離身的緗帕早已不見,但哥哥什么也沒說,只將這個予了她,她也不再多問,就用了起來,此時她一手晃著帕子,另一手指著自己笑道:“你看我這樣子,哪里像人前輩了?!币蛩种杏邢葞煹撵`蛇劍,她只當(dāng)這人是哥哥的徒弟,是以她雖一向不喜木訥之人,但還是賞面道:“不如你隨絳雪,叫我一聲姑姑罷,可委屈你了?!彼中南?絳雪倒從未叫過我一聲姑姑,對我也是不冷不熱的,莫非我何時得罪了她? 他卻連連擺手道:“不,不......” 她又笑道:“是不愿叫我姑姑,還是不曾委屈呢?” 他頓時愣住了,看了再三,驚覺玄霜在眉眼間,確實與這位有些神似,若玄霜肯諒解他,這位自然就是他的姑姑了,他心上黯然,又不禁滿懷羞澀道:“前,姑,姑姑,其實,其實我認(rèn)識一位叫玄霜的姑娘,她也是,不,她同你,不不,我,我們兩個……” 就在這時,梅絳雪端茶而來,她暗中瞪了方兆南一眼,心中氣他只惦記玄霜,便把正事都忘了,好在她不放心,跟來看看。她笑道:“茶點我已給爹送過去了,爹很是喜歡,他如今正忙,囑我先來問候,想到山坡上野果新熟,便摘了些,泡了杯茶,來請姑姑嘗鮮?!?/br> 聽這一聲姑姑,她心中歡喜,當(dāng)即把杯子接了過來,可茶剛?cè)肟冢沽钏枇诉^去。 她睡了足足兩個時辰,再醒來時,只見她哥哥站在窗邊,手中舉著一枚銀針,借月光看去,尖處漆黑如炭。她雖不知絳雪那杯茶是何用意,卻總歸不是害她,略一思索,便先認(rèn)錯道:“緗兒又惹的哥哥擔(dān)憂了?!?/br> 羅玄坐到床邊,臉色晦暗,不發(fā)一言,手上正有一碗湯藥,黑乎乎的,向上竄著熱氣,她便端了過來,將碗舉在身前,大有一位氣勢沖天的壯士,向?qū)γ嬷艟淳浦?,又一股腦喝了下去,這之間,她只皺了一下眉,當(dāng)碗見底后,她悄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嬌聲勸道:“是緗兒不好,明知身子弱,還亂食果物,害哥哥為我擔(dān)驚受怕,可憐絳雪一片好心,倒又被我弄得不是了,哥哥千萬別怪罪她?!毙闹袇s想:本以為剛從寒冰中出來的緣故,筋脈多少受些損傷,過幾日也便好了,原來她竟是真的沒了二覺,最好別說出來,省的哥哥擔(dān)心。 見她這般模樣,他又如何氣的下去,他素來疼這個meimei,而這meimei又一向值得人疼,怎么疼她都不為過,他只好柔聲問道:“苦不苦?” 她隨即甜甜一笑:“哥哥悉心為緗兒熬制的藥,自然比蜜糖還要甜上千倍萬倍,哥哥是這世上,對緗兒最好的人了!” 邊說還邊比劃著,仿佛哥哥身影,比這天地還要偉岸。 輕敲了她額頭一下,他無奈笑道:“比蜜糖還要甜的,分明是你這張小嘴,都說長兄為父,我合該為你cao一輩子心,這小小擔(dān)憂,又算得什么!” 她這時長睫撲閃,雙眸水靈靈的,輕眨了眨,又巧笑道:“那哥哥便是不氣了,我這蜜糖小嘴,自然是要多沾沾糖,才能更甜,哄的哥哥開開心心的,對不對啊哥哥?”她幼時便酷愛甜食,此時這樣要糖吃,也省的哥哥疑心了。 他含笑應(yīng)下,心中卻不斷翻騰洶涌:茶水明明酸澀撲鼻,嘗到嘴中,更是苦辣無比,她竟毫無察覺…… 只安然一夜,趁她哥哥不在時,她又下床走動了,借著晨光,不知不覺間,逛到了一處園子,她對其中一樹青果留了心,再要仔細(xì)查看時,巧的是瞥到了不遠(yuǎn)處的梅絳雪,正一人神色黯然,幾只劇毒赤峰襲去,竟也紋絲不動,她來不及多想,連忙上前推她,自己反被蟄了幾口,竟也不得而知,只是一心掛憂絳雪,她對掌中那幾只小蟲惡狠狠道:“你們有幾斤幾兩,敢傷我的小侄女,我這就把你們的嘴全拔了!”方伸出纖指,卻又眼前一黑。 睜開雙眸,便見她哥哥眼有淚痕:“緗兒,是哥哥對你不起,沒能照顧好你,還將你一人丟在冰棺之中,更未能將你及時帶回,才害你得了這一身病,緗兒,放心,哪怕我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將你治好,你想要什么,哥哥都應(yīng)你!”他昨晚思索一番,驚覺meimei失了二覺,令他徹夜悔恨不止,今早她竟又中了,極為兇險的赤蜂毒,在她臂上下針時,那朵蕊心散盡的朱梅,又深深刺痛了他,他不由心想:緗兒這一身寒癥,還不幸失身于人,一切皆與我大有關(guān)系,我萬死難辭其咎,若我當(dāng)真冥頑不靈,錯不自知,上天降罪于我一人便是,何苦還要為難我這可憐的小meimei!為之他不斷惱怒自己,是以不同往日那般鎮(zhèn)定自若。 聽到這些肺腑之言,她蒼白臉上,頓時璨然生輝,半是玩笑,半是勸慰道:“哥哥這話,倒像是我最心愛的物事,被哥哥搶走了,如今要加倍償給我似的,哥哥,我身上也不過小病罷了,不聞不嘗,反而清凈自在呢。我這病別說與哥哥無關(guān),只哥哥是我最親最重之人,我便有什么不能諒解哥哥的,我們兄妹之間,向來情誼深厚,縱使哥哥取走緗兒最愛的物事,緗兒也一向認(rèn)為,只要我之所有,便沒有什么是不能給哥哥的,哥哥在緗兒心中便是如此,又何須為些微小事,自責(zé)不已呢?” 這樣一番勸解之言,倒令他更為愧疚,他改造了五針釘魂術(shù),使她忘卻一些不該記得之事,不辨一個不應(yīng)認(rèn)得的人,更用多年來研制出的藥物,將她丹田內(nèi)的寒功盡祛,本以為他能就此彌補往昔大憾,可恨她骨髓中的寒氣竟纏連至深,一時難以根除,正因失了內(nèi)功,才害得她前時連小小飄茵之毒都無從抵抗,可恨他被人叫做神醫(yī)丹士,竟想不出治好她的法子……他一心為這個meimei考慮,卻也是不顧她的意愿,將她強留在了身邊,是以他又憂慮不止:若緗兒有醒來之日,定會恨他罷…… 屋外,梅絳雪呆呆坐在院中,她方才又受了父親冷眼教訓(xùn),她心中正疑道:“羅芳笙居然肯來相救,倒是又救了我一次?!毕氲竭@,她又告誡自己道:“她素來詭計多端,千萬別信她才是。” 那日梅絳雪,用從冥岳帶出的藥,加在茶中試探,見她竟當(dāng)真毫無反應(yīng)喝了下去,但梅絳雪其后越想,越覺得有詐,畢竟羅芳笙這人,心思頗重。 她又心內(nèi)委屈不已:爹知道茶的事后,還只當(dāng)羅芳笙受了多大委屈,處處維護(hù)于她,自那事起,爹便對我越發(fā)冷淡了,看來我們父女離心,或許就遂了她的意了,定是如此。 方兆南在一旁看了許久,忍不住勸道:“絳雪,我想這次,你真是多心了?!?/br> 她正在氣頭上,這幾日還受了父親冷遇,加之她對方兆南早有些埋怨,忍不住氣道:“若玄霜在此,也同我一樣,對她有所懷疑,你定會相信罷!”見他垂頭不語,她又恨道:“你從來都不肯信我!我看玄霜和她眉眼間有一二相似,你就處處為她說話了!”見他依舊不語,她便跺跺腳,氣的跑開了。 她抱膝于樹下,偏偏是她摘過的那株青果,她站起身來,果子一顆一顆揪著,邊往地下擲去,她心中委屈大增,漸而哭了起來,當(dāng)察覺有人靠近時,她本以為是方兆南前來哄她了,連忙抬頭看去,卻是一位不曾見過的青年人。 看到她容貌神情,青年人心上一驚,隨即溫和有禮,細(xì)心問道:“姑娘,你沒事罷?” 她一覺醒來,又呆呆看著美人圖了,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歡,她早與這圖,同吃同眠了起來,此時她又托著腮,唉聲嘆氣道:神仙meimei,我們何時才能相見呢?像你這樣極美極好的女子,羅緗當(dāng)真有幸得見么? 聽得門外腳步之聲,她將這圖掩在簾帳之后,不知為何,她并不想要哥哥見到。 “絳雪是來謝謝姑姑的,更為前日之事,向姑姑賠罪?!?/br> 她應(yīng)了一聲,便打開了房門,本想同絳雪出去走走,以示自己,并不在意前日之事,卻絲毫不見絳雪身影,倒另有一人,立在了她門外的海棠樹下,只半眼即覺不喜,她不由想到:方才不會是此人......算了,絳雪不在倒也無妨,趁今日天氣大好,她可要好好走上一走的。 誰知那人竟自己過來,似與她頗為熟稔,笑道:“奉家?guī)煼渫踔?,來此拜會羅玄前輩?!?/br> 她看也不看,只管往前行去,他卻跟在后面,還擅自說道:“方才在下與羅前輩相談甚歡,前輩真乃通儒達(dá)士,在下望塵莫及,那位羅姑娘也是落落大方,秀外慧中,在下倒有心結(jié)交呢,恩師時常訓(xùn)在下道:你這逆徒,年紀(jì)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還不肯定下心來?待在下與羅姑娘相處日久,此行或能讓恩師放下這樁心事呢?!痹捴兄猓且憘€媳婦回去。 掃了他半眼,她直言警道:“蜂王傳人,那赤蜂有些罕見,是你的罷,你心里盤算什么,我一清二楚,即便你將來花言巧語哄的哥哥同意,我也不會讓你得逞。”這人貌似忠厚,內(nèi)藏jian詐,她要讓絳雪小心才是,哥哥身邊的人,自然要一心護(hù)著,她雖不會功夫,但識毒知藥,若他膽敢打絳雪的注意,她非整治的他生不如死,再讓哥哥將他那雙腿打斷,令他知道厲害,悔不當(dāng)初! 他反而笑道:“小羅,你這算是為我吃醋了么?” 她當(dāng)即拉下了臉,目若寒霜:“我與你素不相識,倘若你再敢胡言亂語,語出冒犯,我哥哥可不饒你!”心中想的卻是:我就叫你一輩子說不出話來?!?/br> 他停了下來,望著她離去身影,竟?jié)M臉復(fù)雜之色:小羅啊小羅,你在我心中一向冰清玉潔,凜然不可欺,對我從來都是不茍言笑,誰知你卻與冥岳岳主——一個女人不清不楚......師父不讓我去見你,我不敢違抗師命,如今總算見到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不管你是真忘假忘,既然你毀了我心中美夢,便怨不得我出手無情了!可恨我還是舍不得對你下手,所幸還有一人,可好好代你了…… 離了那令她萬分嫌惡之人,她便在園子閑逛了些時,卻仍覺心中煩悶,便下廚做了一碟紫云糕,送到了哥哥房內(nèi)。 只嘗了一口,羅玄不由眉頭一皺,見此,她忙問道:“太甜了么?”雖說加了些東西,但她廚藝一向不錯,不至于如此,想到這,她又低聲自問道:“我記得有一人最愛此糕了,竟不是哥哥么?” 他當(dāng)即俊顏一展,朗聲笑道:“怎么會,我喜歡還來不及呢,方才自是騙你了?!毙闹袇s憂慮不止。 二人竟一時無言,須臾片刻,他先不由輕嘆道:“緗兒,你似是不太親近我了,從前你可是最愛粘著哥哥的,有什么心事,也都會同我訴說。”這幾日有什么東西,她多讓絳雪來送,像今日這般親自登門,反倒罕見了,他一人時,時常有落寞之感,只覺他們兄妹二人之間,情誼雖有如昔時,但總歸不是以往,同親密無間四字,還是差了些許。 她掩唇笑道:“哥哥收了義女,將來也總會有成家之日,緗兒當(dāng)然不能像幼時那樣,時時纏著你了?!?/br> 她這樣說,也是為了絳雪,她覺得絳雪對她冷淡,必是因哥哥待她太好,以致對絳雪有所忽視。想了想,她玩笑道:“哥哥覺得我受了委屈,便比往日還要著緊緗兒,緗兒想做些壞事都做不得了,不如哥哥分分心,多看看絳雪罷,絳雪年紀(jì)尚小,正需要哥哥好生教導(dǎo)呢?!?/br> 他萬分無奈道:“你呀,總是有這么多歪理,哥哥看著你,反倒看出不是了?!彼蚺cmeimei年齡較遠(yuǎn),兼之憐她不壽命格,多病之軀,情誼素來較一般兄妹頗殊,是以他心中親近之人,向來唯有這一個meimei,如今父母恩師皆已不在,更要他二人相依為命了。 她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這世上又有誰,能比哥哥待緗兒更好呢?只是緗兒覺得,哥哥身為大俠,受萬人敬重,自有諸多要事在身,你這濟(jì)世救人的大俠士,可不能讓我耽誤了啊?!弊运押螅绺鐝牟慌c她提及江湖之事,許是讓她一心養(yǎng)病,但她還是心懷于此。 此話又勾出了他心中愧疚,連忙問道:“若哥哥不似以前那樣呢?” 握著他的手,她柔聲勸道:“哥哥,人豈有一成不變的,但你愛護(hù)緗兒的心是不變的,這就足夠了?!?/br> 這話霎時令他滿懷欣慰:眼前的緗兒,還是那個那個善解人意,乖巧懂事的緗兒,自緗兒回到他身邊,他當(dāng)真無一刻不心滿意足,正所謂樂而忘憂。 她起身走到書案旁,目光輕輕掃過十幾摞翻閱過的醫(yī)書,只另將一些古卷,與她哥哥新制的紫簫一同收拾了,回身笑道:“哥哥,和緗兒出去走走罷。” 許是因meimei失而復(fù)得,他這幾日腿傷痊愈的很快,如今連單杖都棄了,假以時日,必能恢復(fù)如初,這就更令他心情大好,當(dāng)即點頭同意了。 但見那兄妹二人,在海棠樹下談古論今,簫書相和,好不快活,梅絳雪不住嘆道:“我從未見爹這么高興過。” 她身旁的青年人,忙輕聲慰她道:“羅前輩高興,梅姑娘你便也高興了不是?” 她突然臉上一紅,心想:這人雖和兆南一樣,有木訥蠢笨之時,但比起那個呆子來,更為體貼...... “你還記得你三歲時,讀了些逸文野史,便躺在院子里那樹紅梅下,怎么哄你都不肯起來,還認(rèn)真問我道:‘哥哥,若我也日日臥于此花之下,是否也可得梅妝,拂之不落?’你呀,總有些稀奇古怪的念頭?!彼袢展嫘那榇蠛?,不住談及以往的趣事。 “哥哥記性真好,我只記得,我那年同師父游歷時,臨走之前,哥哥可是許過我的,若我回來,能再長高些,會有稀奇玩意送我的?!彼焓中Φ?“如今可該兌現(xiàn)了罷?” 這話讓他心中一酸,那年從尼姑庵接了她回來,她自知壽數(shù)將盡,為了不惹父母傷懷,執(zhí)意隨師父出門遠(yuǎn)游,去為人贈醫(yī)施藥,正所謂“父母在,不遠(yuǎn)游”,她一心想讓雙親覺她不孝,漸而對其失望,疼她的心也能慢慢淡下去,亦好過有一日為她痛斷肝腸,他這meimei,一向為了至親之人,對自己狠心如此,甚至不惜令親近之人誤解…… 心上疼了起來,他目光堅定道:“等此間事了,你便同我回哀牢山罷,哥哥要送你的,都在那里藏著呢。” 她只一笑,吹奏起了一曲《遐方怨》,“鳳蕭長歇鏡塵驚,錦妝鴛侶違,淚聲聲”,吹著吹著,她竟流下淚來,遠(yuǎn)處恰好飛來一雙玉蝶,停留在了她指尖。 他連忙放下書,為她拭淚道:“別哭,別哭,一會哥哥帶你去買糖人,對了,還有這個?!闭粕线@只九連環(huán)是他今日閑時所制,并非他當(dāng)作meimei遺物,還送與過小鳳的那只,他實是希望這一只,能代替以往那只。 見她止住了淚,他才問道:“怎么哭起來了?” 可憐她心事難以訴說,她更不知自己心事到底何人何物,只這首曲子,竟令她有悵然若失之感。她纖掌握著九連環(huán),將另一件擔(dān)憂多時的事,對他小聲說道:“哥哥,其實醒來時,我發(fā)覺身上多了些青紫印記,一直沒敢同你說,莫非,我又添了什么病癥不成,必是哥哥知道了什么,才夜以繼日,翻看了那么多的醫(yī)卷……” 這登時令他面上又氣又赧,訓(xùn)道:“這種話,以后不許再亂說!” 此時冥岳的一只神血飛鴉,在這上空盤桓不盡,他當(dāng)即喊來絳雪,冷聲囑道:“陪你姑姑待著?!毙南耄嚎偹銇砹?。 他站在了山門外,已有一人,在這里侯他多時了。 掃了他腿一眼,小鳳成竹在胸,便冷笑道:“沒想到我能找到這里罷。” 他搖頭一笑,目中仿若洞察世事:“你想做的事,又有誰攔得住呢?” 她面上一寒,沒性子再和他周旋下去了:“廢話少說,快把阿蘿還給我!” 他望向四周,淡淡道:“這里沒有什么阿蘿?!?/br> 小鳳冷哼了一聲,將話挑明道:“裝傻充愣,我今日一定要帶她回家!” 他皺了皺眉道:“她最親的哥哥在你面前,她不同自己哥哥一起,反倒和你這外人走么?” 咬牙看了他幾眼,小鳳又冷笑起來:“羅玄就是羅玄,只要妨礙你的聲名,逆了你的心意,違背你的禮數(shù),便對自己的親meimei,也同樣狠的下心!” 他臉上絲毫不見怒意,只冷聲道:“她若同你一起,便是愧對父母,愧對先師,你一向心計頗重,倘若受你蠱惑,她早晚會為你濫殺無辜,徹底成個不仁不孝,不義不悌之人,受盡天下人的冷眼恥笑,我不能看她一錯再錯,趁我還能挽回一二,定要讓她迷途知返。她如今很好,但凡你還有一絲良知,就不要再來見她?!彼€是看了她一眼,到底還是心中一軟,忍不住勸道:“小鳳,你也別再執(zhí)迷不悟了?!?/br> “濫殺無辜?你心中竟是這樣想她的,我真為阿蘿不值,若她當(dāng)真心狠,又豈會來這......”她一心顧及芳笙,只將衣袖一甩,背到了身后,極力耐著性子道:“算了,羅玄,你我以往是孽是緣,我一人來回追究,竟已十幾年了,我早該累了,如今想來,真沒什么值得的!多說無益,把阿蘿還給我,你我從此兩不相欠?!?/br> 他目光投向遠(yuǎn)處,冷言冷語了起來:“我不記得欠過你什么,你如今要搶走我的meimei,讓她同你做寡廉鮮恥,斷絕后代的事,我這當(dāng)哥哥的,豈能容你!” 小鳳沒有聽到這話,她陷在自己心緒里,帶些苦笑憶道:“從前我好似說過同樣的話,那時我人微言輕,連性命也攥于你掌中,反抗又不得其法,少不得有求你的意味,如今的我,再也不是那個任你擺布的聶小鳳了!”她清醒過來,又冷冷盯著他道:“阿蘿是我的人,連一根頭發(fā)都是我的,你休想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他又搖頭,嘆息起來:“你我之間的事,當(dāng)你我之間解決,莫要再牽扯緗兒?!?/br> “你我之間要解決的事,只有阿蘿!”她眸中凌厲之色盡現(xiàn),情知此事不能善了了,她再不愿讓阿蘿為難,眼前形勢,也不許她如此了。 二人大戰(zhàn),正是一觸即發(fā)之際,卻聽得一人嬌聲笑道:“哥哥,到底是何樣人物,哥哥還要瞞著緗兒來見呢?” 但當(dāng)真正見到這位大人物后,她一愣,隨即滿眼柔情道:“神仙meimei,你總算肯來見我了,也不枉我日日夜夜,都夢到你呢。” ※※※※※※※※※※※※※※※※※※※※ 其要做之事,卿可一一知曉?其只盼七日后卿能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