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雖然個子長了，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越不過四爺去，哪怕是身子骨比四爺健朗許多，卻總是比不得四爺?shù)募茏庸?，弘暉對此頗有怨念，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把四爺一把抱在懷里，給四爺一個堅實的胸膛靠靠！

    “暉兒，別動！”四爺終于開口，聲音中帶著微不可查的一絲沙啞，卻不同于往日里兩人相處時的情動，此刻，四爺只是想要靜靜地抱著兒子，“我知道，知道的……該是暢春園那里有了消息……”

    “阿瑪！”弘暉不知該如何勸說？感嘆四爺如此敏銳。

    四爺緊緊環(huán)著弘暉，又將下巴抵著弘暉的肩膀，整個腦袋都借力靠著兒子，“暉兒，我知道的……他，終是走了……”難以分辨，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大概，四爺心中，也難以言訴。

    最近，每每去看康熙爺，四爺總是有感觸的，只是，對著病榻上沒了昔日帝王模樣的老人，四爺只能選擇沉默，不懂，更不知，該說些什么、能說些什么？對這些，四爺并不擅長。為此，近日心緒難免低落，而唯有夜晚抱著弘暉入睡，才是最最安穩(wěn)踏實的。

    “阿瑪，還有我，我一直在，都陪著您?！焙霑煾杏X背后四爺?shù)那榫w波動，無法回頭去看四爺?shù)纳裆?，只是按著四爺期許，靜靜任由四爺抱著，“暉兒……一直都在……”

    弘暉心底，四爺，從不是個無情冷血的人。

    其實，這個時候，弘暉倒是寧愿希望四爺是個真正冷情淡漠的，至少，此刻不會為了康熙爺?shù)氖湃ィ绱送葱牧?，又是這般的隱忍壓抑。

    雍正六年，這個冬天，雍正爺因著太上皇康熙爺?shù)鸟{崩，親自守孝三個月，期間，朝中大小事務，一并留給監(jiān)國太子弘暉打理，一回生、二回熟，監(jiān)國的差事自是十分累人，弘暉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心中支撐著的信念，總是希望能體會四爺治國的那一份艱辛，既然這是四爺?shù)男脑?，那就該是父子齊心，開辟一個真正的繁華盛世。

    三月守孝之期未滿，紫禁城中，弘暉卻是要為著兩個弟弟踐行，弘曙與弘昀兩人第二日就要啟程，與十七胤禮一道出京，然后按計劃出海去游歷。

    此番康熙爺駕崩，算是意料之外的，而出海的日子，是早就定下的。

    弘暉在乾清宮留兩個弟弟一起用了晚膳，雖然只是監(jiān)國太子，可這宮中各處，四爺?shù)牡胤絻?，早就隨了弘暉驅使，再者，這三月，四爺卻是留在了暢春園那里。

    弘暉對著弘曙和弘昀兩人又是一番叮囑，終究，這離開大清朝，外頭的世界廣闊而又未知，弘暉心底明白，若是能夠順利成事，成功開辟對外諸事，那無疑將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閉關鎖國，固步自封，若將整個中華如此畫地為牢，那歷史便還是那個歷史，無數(shù)生命隕落、無盡的屈辱重壓，不堪展望，如何承受？

    “弘昀，此番跟著十七叔與弘曙離京，我對你的期望，無非是多聽、多看、多思考，明白嗎？”最初的時候，弘暉曾經(jīng)動過心思，弘昀的資質不錯，若是有可能培養(yǎng)成為四爺?shù)睦^承者……只是，如今這心思已經(jīng)打消，弘暉便想要讓弘昀看看外頭更大的世界。

    弘昀其實不明白，先前由大哥安排，跟著十二叔在朝中辦差，并未出大錯，甚至也能偶爾得到四爺?shù)馁澷p，就是大哥弘暉，除了不時的考校自己，更是經(jīng)常對自己的成績做出肯定，那么，為何突然要讓自己這般匆匆離京？弘昀實在感覺，措手不及，“是，弘昀謹遵大哥教誨，不敢忘?！贝蟾?，已是儲君皇太子了。

    弘暉笑著點點頭，“行了，時候還早，你快去暢春園，向皇阿瑪辭行去吧，這一走，不知何時能回京?！睌[手阻止了弘昀要規(guī)矩行禮告退，“不用多禮了，去吧?！焙霑熓悄軌蚶斫馑臓?shù)?，四爺是君，弘暉已?jīng)半君，站得越高，離“人”就越遠了些。

    “是?！焙腙离x去。

    只是，留下的弘曙，瞧著弘昀的背影，眼神顯得有些嘲諷，見屋中只留下順子一人獨自伺候著，弘曙更是肆無忌憚，“虛偽的家伙，虧得哥你待他這么好！真是不值！”

    在弘暉面前，弘曙這小子是一如既往的口無遮攔，倒也是從未擔心過，有些話，容易讓弘暉或是有心人覺得，是在刻意挑撥皇子兄弟間的情誼，若真追究起來，弘曙這挑撥皇室紛爭的罪名可不小了。

    的確，面對如今名正言順的東宮皇太子弘暉，弘昀這個雍正爺?shù)亩首?，終究是漸漸變了，不再是當初那個已經(jīng)學會親近大哥的弟弟了，總還是隔著些什么，時間長了，越積越多了。

    弘暉卻是不甚在意，“他不過是守著本分罷了，也未曾有非分之想，更是一直十分地敬重我這個大哥……行了，弘曙，這些，我自有分寸。”不過是皇家而已。弘暉甚至能夠從弘昀的立場出發(fā)，真心地理解，并且能夠坦然接受。

    弘曙還是憤憤不平，“哼！”認真分辨了弘暉的神色，才慢慢作罷，“我與哥還像小時候一樣鬧騰，可不就是不守本分了？雖然哥也訓我沒規(guī)矩，呵呵，可是，哥可千萬別嫌棄我，我就這性子。該笑該鬧的一樣不少，可弘曙也是打心底里敬愛哥哥的！”這話說得，真是個酸味兒十足的弟弟。

    “瞧你！哪還像個馳騁沙場的巴圖魯了？”弘暉輕踹了這小子一腳，弘曙也不躲開。

    “嘻嘻！巴圖魯什么的，還不是給別人贊的？在哥哥你面前，我就愛鬧、愛耍賴了！”弘曙得意洋洋的無賴模樣，顯得格外真切，然而，這少年，早已是獨當一面的英親王世子了。

    “弘曙，出行在外，萬事小心?！焙霑熆粗@個雖然鬧騰、卻早已有了大擔當?shù)牡艿?，上前給了一個擁抱，不是那種溫情脈脈的，而是以男人間的方式，重重地拍了幾下，所有的囑咐、重托和祝福都不再言語中了。

    “嗯?！蹦軌蚋惺艿胶霑煹那榫w，弘曙此刻，也不再繼續(xù)說笑了。

    89、十年雍正十年華元（3）

    四爺不會長久地埋首在康熙爺逝去的悲哀中,事實是,三個月守孝期滿，四爺再一次全身心投入朝務中去,更像是有了一番徹悟，在多項新政推行中,大刀闊斧,雖然先前也是乾坤獨斷、雷厲風行，而如今的四爺，手段無疑是更加成熟利落了。

    “這日子可真夠快的，眼瞧著要一年了。”弘暉喜歡在冬日里對著四爺投懷送抱,窩在四爺懷里，把玩著四爺?shù)拇笫终啤?/br>
    四爺大概是明白弘暉心中所想的,索性也不再翻弄折子了，“暉兒是想念弘曙那小子了？在京城的時候，那小子最是粘得你厲害！”十七胤禮帶著弘昀和弘曙離京快一年了，不在大清朝的地界，就是四爺也難以隨時掌握幾人行蹤，心中也是掛念幾分他們的安好。

    “阿瑪可曾怨過兒子？”弘暉靠著四爺胸膛，緩緩道來，“弘昀本來也是治國之才……”若是好好教導，未必沒有更上一層樓的機會，可如今，貴為皇子，卻身在異鄉(xiāng)，萬事猶未可知。

    四爺聞言，有一瞬的愣怔，似乎完全沒明白弘暉為何會有如此思慮，許久之后，才抬手對著兒子的腦袋給了個爆栗，“我看你是越發(fā)活回去了！”

    弘昀、弘時或者是弘歷、弘晝等，哪怕是小四卿和與小七弘意，在四爺心底，早就定下的繼承人從來都是弘暉一個，并非是打立太子才開始的，而是在更早之前。這對于四爺而言，這從來不是個需要斟酌三思的問題。

    弘暉撇嘴，“阿瑪，兒子這是鄭重思量的，想必您也聽說過，朝里上下，近來也有不少閑言，單是兒子府中尚未有嗣，便能鬧出許多事兒來。”弘暉不是沒有過孩子，其實，一年前的時候，兆佳氏替他生過一個女兒，可惜，不足月便夭折了，那也是弘暉唯一的孩子。

    四爺聽兒子說起子嗣，臉色有些黑了，甚至身子都略微僵硬了，四爺心中難免是有一道坎兒的，“你額娘生你的時候，我也才是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擔心什么？”四爺心底有些愧疚。

    弘暉府中的女人不多，其實也就兩個，最早的那個兆佳氏、與之后的福晉鈕鈷祿氏。因為有過弘暉“逃家出走”的前科，四爺自那之后再也沒給弘暉府上塞過女人，至于，其他想給弘暉這位太子爺送女人的，確實有不少，只可惜，曾有幾個“冒險”嘗試之后，那下場自然是沒一個好的，久而久之，就成現(xiàn)在這光景了，也沒人敢在弘暉面前提娶妃納妾之事了。

    小七弘意與小妹，是額娘蕓秀難產(chǎn)時用命換來的，護國寺的和尚曾經(jīng)說過，這位嫡出的長公主，窮養(yǎng)才好養(yǎng)活、才好躲過命中諸多劫難，四爺信佛，對此心有顧忌，只是弘暉堅持不愿將小meimei送去盛京，所以，為了應和尚那一句“窮養(yǎng)”，就愣是讓四爺給小女娃兒取了個“窮名兒”就當做窮養(yǎng)了，于是，大清朝雍正爺?shù)牡臻L公主，就有了個“小妹”的窮名兒，幾乎算不得是個名字。

    當然，關于“小妹”這個名字，知道的人并不多，只因為，這個女孩打出生就是最最尊貴的嫡長公主，注定了倍受帝王寵愛，她是固倫公主，并沒有專屬的封號，然而，整個雍正朝，唯有這一個固倫公主。

    小妹是雍正爺最后一個孩子。

    “阿瑪可知道，昨兒弘歷與弘晝在御花園打了一架？”其實，弘昀和弘晝兩個都算是安分的，畢竟，都曾在當年受過先皇后那拉氏的照顧。

    聽兒子提起這個，四爺?shù)哪樕蛛y看了幾分，“唯獨你額娘生了幾個出息的！”很顯然，四爺遷怒了，心中似乎只愿承認蕓秀所出的嫡子了。

    弘暉心底閃過些思念，額娘故去，卻從不真正敢忘懷，“意兒那小子，才三歲，就鬼精鬼精的，若是再大些，怕是連我這個大哥都鎮(zhèn)不住那小子了。”這并非弘暉謙虛，那小七弘意，性子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四爺腦中浮現(xiàn)小兒子鬧騰的畫面，不由帶了些笑意，手下又把弘暉摟得更緊了些，“弘意……按你的意思辦吧。”這話中藏著的機鋒，并不簡單。

    果然，弘暉聞言，直接掙脫了四爺?shù)膽驯?，轉身立在四爺跟前，直視，就像是要把眼前的男人給看穿了，弘意嗎？不過是曾經(jīng)一句玩笑話，難道惹得四爺當了真？

    弘暉記得，那時候，才是七弟弘意剛周歲抓周的那晚，記得是高興喝了些酒，在睡意朦朧之際，對著四爺說了句“阿瑪，我們就把小七當做繼承人如何？”后面的事兒，弘暉不記得了，只依稀覺得四爺?shù)膽驯譁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