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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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現(xiàn)在向北戎稱臣,金勃只要亮出身份,尉遲達摩也得敬著他,而且他和王宮的那位突厥公主是堂兄妹。 緣覺小聲道:“小王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瑤英心中一動,叩響蘇丹古的房門。 “蘇將軍,是我?!?/br> 屋中很快響起腳步聲,蘇丹古拉開門,目光落到瑤英臉上,一愣。 瑤英站在他面前,一身胡女裝束,縹色衫,石榴紅裙,滿綴珍珠玉石的辮發(fā)垂在肩頭,手上捏了張面具,擋在小臉跟前。 一張慈眉善目的老翁面具,半邊青,半邊紅,像兩副面孔。 蘇丹古半天沒說話。 瑤英取下面具,頰邊笑靨浮動,直接從他胳膊底下鉆進屋,壓低聲音問:“蘇將軍,你可以代我給法師帶一句口信么?” 蘇丹古沒有趕她出去,淡淡地問:“什么口信?” 瑤英聲音壓得越低:“金勃來了高昌,海都阿陵也來了,北戎只怕要亂了,他們和我們的目的一樣,都是來找尉遲達摩的?!?/br> 蘇丹古身形一動,片刻后,道:“我們今晚就去王宮佛寺見尉遲達摩。” 瑤英點點頭,抬眸,凝視蘇丹古臉上的面具。 他反應(yīng)如此之快,決斷如此果斷……曇摩羅伽病逝后,他為什么無緣無故消失了呢? 第68章 起火 日落時分, 市坊早已關(guān)閉,長街漸漸冷清下來。 驛舍內(nèi)卻是一派笙歌陣陣的熱鬧景象, 小王子金勃霸占了廳堂, 一邊豪飲美酒,一邊觀看胡姬歌舞。 寒冬臘月天, 滴水成冰,胡姬一身微微透出雪白肌膚的輕薄紗衫,踏歌搖擺飛旋, 長裙高高揚起,舞姿絢爛。 高昌王城中宵禁,驛舍商人不能出門,遠遠坐在角落里觀賞胡姬曼妙身姿,時不時轟然叫好, 有心思活絡(luò)的主動上前奉承金勃, 巴結(jié)討好, 極盡阿諛。 金勃喝得醉醺醺的,方臉通紅,洋洋自得, 沒有驅(qū)趕商人,大方邀請他們一起飲酒。 廳堂喧嘩聲鼎沸。 瑤英身穿一襲半袖錦袍, 長發(fā)束辮, 腳踏皮靴,做男兒打扮,站在角落里, 凝望樓下大堂,對身旁謝青幾人道:“你們留心看著小王子,若有變故,保他一命,千萬別讓他死了?!?/br> 幾人應(yīng)是,謝青問:“誰會想殺小王子?尉遲達摩?” 瑤英搖搖頭:“北戎的人。” …… 此前,瑤英的幾次提醒讓瓦罕可汗對海都阿陵起了猜忌之心,其他幾位小王子也開始警惕海都阿陵,北戎王室內(nèi)部矛盾提前爆發(fā)。 金勃是所有王子中最得瓦罕可汗溺愛的兒子,不幸也是最沖動莽撞、志大才疏的那一個,他一直不滿海都阿陵十五歲那年在祭神節(jié)當(dāng)天搶了他的風(fēng)頭,屢屢和海都阿陵作對,多次在瓦罕可汗面前言語挑撥。 海都阿陵的苦rou計被識破了,北戎王室必定劍拔弩張,暗流洶涌。 金勃記恨海都阿陵多年,欲除之而后快,這個時候卻沒留在牙庭和其他兄弟一起痛打落水狗,反而掩藏身份北上高昌,目的不難猜——他想從尉遲達摩和突厥公主依娜這里借兵,殺了海都阿陵。 瓦罕可汗年輕時雄心萬丈,帶領(lǐng)部落橫掃草原,迅速壯大崛起。年紀漸長,他的作風(fēng)趨于謹慎保守,尤其大敗于曇摩羅伽手中后,更是多了心病,行事有些畏首畏尾,優(yōu)柔寡斷。即使知道海都阿陵是個隱患,他也不能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下定決心殺了和自己情同父子的養(yǎng)子。 一來,瓦罕可汗自詡為神狼的后人,驕傲自負,認為部落中的勇士挑戰(zhàn)首領(lǐng)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弱rou強食,強者為尊,身為首領(lǐng),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猜疑就殺了部下。 二來,海都阿陵雖然不是他的親兒子,但是這幾年南征北戰(zhàn),屢立戰(zhàn)功,雄心勃勃,勇猛過人,聲望在其他王子之上。阿陵現(xiàn)在對他畢恭畢敬,還沒有表現(xiàn)出不臣之心,假若他逼人太甚,阿陵振臂一呼,必定從者如云,屆時誰勝誰負還是未定之?dāng)?shù)。不如先以靜制動,再尋良機。 三來,北戎王室一旦發(fā)生內(nèi)亂,必定分崩離析,被迫臣服的部族肯定趁機起事,到時候狼煙四起,各個王子自相殘殺,北戎勇士拼殺多年征服的土地只能拱手讓人。 知子莫若父,瓦罕可汗知道自己的幾個兒子既不是海都阿陵的對手,更無率領(lǐng)部族開疆拓土的本事。 他想保住自己的兒子,但他是北戎的可汗,假如他不得不在部族的輝煌、穩(wěn)定、繁榮和兒子的性命中挑選一個的話,他會選擇前者。 所以即使懷疑海都阿陵,瓦罕可汗終究不能下定決心殺了他。 瓦罕的幾個兒子就不同了,他們忌恨海都阿陵已久,恨不能生吃了他。瓦罕可汗遲遲不動手,他們按捺不住了。 金勃就是來高昌借兵的。 瑤英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一是基于對北戎王室的了解,二是她知道海都阿陵手刃瓦罕可汗父子的理由就是其他幾位王子設(shè)下陷阱謀害他。北戎精銳騎兵效忠于可汗,一般不會參與王子之間的內(nèi)斗,幾位王子必須尋找外援,而伊娜公主素來和金勃親厚。 她還沒和蘇丹古解釋什么,蘇丹古立馬領(lǐng)會她的意思,決定提前去見尉遲達摩。 金勃一邊掩飾身份,一邊縱容親兵頤指氣使,這一路驕縱跋扈,十分張揚,他的行跡說不定早就被海都阿陵探查到了,海都阿陵心狠手辣,粗中有細,北戎王室的這場動亂很可能已經(jīng)如箭在弦,各方勢力早已深陷其中,只等迸發(fā)。 他們得趕在金勃進宮之前探探尉遲達摩的口風(fēng),還得保住金勃的性命,不能讓他死在海都阿陵手里。 …… 瑤英看著廳堂里左擁右抱的金勃,暗暗搖頭。 難怪海都阿陵能以少勝多,一戰(zhàn)除去所有對手。金勃和其他幾個兄弟已經(jīng)對他下過一次殺手,明知他韜光養(yǎng)晦,假意沉溺于酒色,行事居然還如此大意,生怕沒人知道他來了高昌。 另外幾位王子應(yīng)該分頭去其他地方求外援了,假如他們和金勃一樣不懂收斂,海都阿陵只怕早已窺破他們的計劃。 說到底,他們目中無人,瞧不起海都阿陵,認為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不配繼承可汗之位,根本不能和他們相提并論。 殊不知,北戎人對瓦罕可汗忠心耿耿,不代表他們對瓦罕可汗的兒子同樣死心塌地。 樓下琵琶樂聲悠揚歡快,瑤英收回視線,轉(zhuǎn)身回房。 謝青跟在她身后,小聲道:“我陪公主去王寺?!?/br> 瑤英搖頭:“城中宵禁,人多反而不安全,緣覺熟知城中道路,由他護送我,我不會有事。你留在驛舍照應(yīng)?!?/br> 他們密會尉遲達摩,要避開耳目,人越少越好。 謝青皺了皺眉,見瑤英意志堅決,沉聲應(yīng)是。 約定出發(fā)的時間到了,瑤英收拾好隨身的東西,戴上面罩,把整張臉蒙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跟著緣覺從二樓窗戶離了驛舍。 瑤英不會功夫,翻下土臺的時候腳底滑了一下,緣覺嚇了一跳,伸手拉她,卻來不及,如銀月華下一道人影閃過,長臂一展,接住瑤英,抱著她飛快躍下陡峭的土臺。 是蘇丹古。 耳邊風(fēng)聲呼呼,瑤英靠在蘇丹古堅實的胸膛上,借著清冷月色打量他面具底下輪廓分明的下巴。 她這些天發(fā)現(xiàn)了,她一開始無意間靠近他的時候,他有些微的僵硬——不是忸怩不自在,只是單純的不適應(yīng),就像他從來沒碰過女子似的,后來路途中她遇險差點摔落,他伸手拉她,動作就自然多了。 大概在他眼里,她和其他親兵沒什么區(qū)別。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藥味。 瑤英忍不住嗅了嗅,聞不出是什么藥。 她還在走神,雙腳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落在雪地上,吱嘎一聲輕響,蘇丹古放下她,轉(zhuǎn)身去牽馬,動作利落干脆。 瑤英心里有鬼,身子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在雪地里。 蘇丹古回頭看她,夜色下,碧眸如兩汪清水,落在她臉上的視線仿佛帶了幾分力道。 瑤英一陣心虛,心跳驟然加快,雙頰微微發(fā)燙。 緣覺站在院墻下,看看蘇丹古,又看看瑤英,神情茫然。 瑤英被蘇丹古的眼神看得頭皮發(fā)麻,趕緊站穩(wěn),一派云淡風(fēng)輕,幾步走到駿馬旁,蹬鞍上馬,動作太快,忽然覺得頭有點暈,連忙挽緊韁繩。 幾息后,她感覺蘇丹古的視線從自己身上挪開了。 三人先趁著夜色騎馬出了長街,然后步行?,幱⒉徽J識路,緊緊跟在緣覺身后,七拐八拐繞了很久,地勢似乎越來越低。半個時辰后,終于來到一處狹窄的深巷前,緣覺叩響門扉,有人來應(yīng)門,兩人低聲用梵語對了暗號,門從里面拉開了。 緣覺領(lǐng)著瑤英進去,她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蘇丹古不見了。 這人總是神出鬼沒的。 她按下疑惑,和緣覺一起進寺。 王寺殿宇寬闊,青石鋪地,燈燭輝煌,籠下幽幽的廓影,暗夜中,墻上的壁畫顯得面目猙獰。 瑤英發(fā)現(xiàn)王寺的布局和中原的很像。 兩人跟著引路人穿過長廊和幾座空蕩蕩的庭院,來到一處幽靜的禪房前,引路人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小聲對緣覺道:“國主說佛子的客人就是他的客人,請二位稍等,國主馬上就過來?!?/br> 緣覺和瑤英舉步往里走,剛剛踏上石階,緣覺的耳朵突然動了動,猛地剎住腳步,一把拉住瑤英的胳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突兀的尖叫聲忽然響起,如冷水入油鍋,瞬時打破如水般岑寂的靜夜。 空氣凝固了片刻。 隨即,整座寺廟都被喚醒了,夜鳥被驚起,拍打著翅膀飛向高空,叫喊聲四起,四面八方都是紛雜的腳步聲,護衛(wèi)、僧兵紛紛沖出房門,撲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星星點點的火把匯成幾條巨龍,很快包圍了院子。 緣覺大怒,抓住引路人,扼住他的喉嚨:“有埋伏?” 引路人回過神,慌忙否認:“國主向來尊敬佛子,佛子的使者前來,國主不勝欣喜,怎么會行此卑鄙之事?今晚寺中戒嚴,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緣覺不信,挾持著引路人飛快退出庭院。 兩人飛快退出院子,前方細微腳步聲踏響,一道人影朝他們飛掠過來,聽聲音是個高手,眼看人影越來越近,緣覺冷汗淋漓,擋在瑤英跟前,正想拿引路人為質(zhì),那人躍下長廊,月光落到他臉上,映出那張夜叉面具。 緣覺松口氣,頓覺心神歸位,小聲喊了幾句梵語。 蘇丹古回了一句,直接拉起瑤英。 瑤英知道事情緊急,一聲不吭地跟上他。 緣覺應(yīng)是,抓著引路人,問:“將軍,怎么處置他?” 引路人瑟瑟發(fā)抖,求饒道:“我以佛陀立誓!我們國主絕沒有設(shè)下陷阱!你們是佛子的使者,我們國主怎敢陷害諸位?諸位好漢饒命!佛子慈悲為懷,你們錯殺了好人,佛子日后知曉,一定會怪罪你們的!”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有人高喊著“那邊有人”追了上來,刀光閃爍。 蘇丹古抱起瑤英,道:“一起帶走?!?/br> 緣覺點點頭,抓著引路人飛竄到一處院墻上,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另一邊,蘇丹古抱著瑤英掠過一排排屋脊,利落地甩開追兵,落到一處僻靜的窄巷里,喊殺聲已經(jīng)聽不見了,井旁系了一匹馬,他帶著瑤英上馬,兩人共乘一騎,馳過幽深的巷道,在一處街角停了下來。 不遠處人聲鼎沸,火光沖天。 瑤英順著蘇丹古的視線看去,手腳冰涼:那是驛舍的方向! 第69章 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