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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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英抬起頭,眉眼微彎,笑容明媚:“三郎,你當父親了?” 鄭景望著她,手心冰涼,點點頭。 “恭喜你?!爆幱⒑φf,語氣真誠。 鄭景嘴角扯了扯,回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們這群曾經(jīng)仰慕過文昭公主的人不遠萬里來高昌,一半是為了立功,另一半則是為了圓心中的一個夢——文昭公主和親時,他們無能為力,現(xiàn)在西州兵勢如破竹,收復了失地,他們想帶文昭公主回中原。 然而,他們來得太遲了,文昭公主并不需要他們,她現(xiàn)在是百姓心目中的救星。 她依然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鄭景笑了笑,收斂心思,繼續(xù)和瑤英討論怎么讓各地百姓盡快恢復生產(chǎn)。 “仗要打,地也要種,各地趕緊下發(fā)糧種,疏浚灌溉的渠溝……我已讓人刊印農(nóng)書,每地置兩名農(nóng)官,教導百姓怎么種植棉麻……” “棉就是白疊嗎?我看西州兵穿的衣裳是白疊布……” 瑤英點點頭:“白疊布輕軟,更保暖……現(xiàn)在的白疊布只夠西州兵用,河西打通了,商道很快能通暢,等將來擴大生產(chǎn),白疊布可以賣到長安……” 眾人聽得心潮澎湃。 曇摩羅伽站在陰影里,遙望議事廳。 這是屬于她的紅塵。 他轉(zhuǎn)身離開。 議事廳里,瑤英感覺到仿佛有一道目光久久凝定在自己身上,猛地抬起頭,朝廊柱的方向看去。 角落里空空蕩蕩,只余一地日光碎影。 …… 幾百里外。 十幾騎快馬馳過峽谷,塵土飛揚,馬背上的人血染甲衣,形容狼狽。 海都阿陵不停揮鞭,身下坐騎忽然幾聲高亢的長嘶,揚起馬蹄,將馬背上的他狠狠摔了下去。 他在沙地上打了個幾個滾,一地血痕。 親衛(wèi)們大驚失色,勒馬停下,扶起他,“王子,我們跑了幾天幾夜了,休息一會兒吧,連馬都受不住了!” 海都阿陵頭暈眼花,雙手微微發(fā)抖,目光陰沉,點點頭。 他們找到一處隱蔽地休息,喝馬血止渴,殺了匹馬,怕引來追兵,沒敢生火,將rou在放在被烈日烤得發(fā)燙的石塊上曬了曬就囫圇吞下。 夜里,一名親兵追上他們:“王子,后面沒有追兵了!” 海都阿陵長長地舒口氣,他們總算逃了出來。 雖然犧牲了一萬鐵騎,但是瓦罕可汗成功逃脫,他有了聲望,還試探出曇摩羅伽的弱點,計策還是成功了。 海都阿陵睡了兩個時辰,隊伍繼續(xù)朝西進發(fā),一騎快馬飛馳而至。 接應的親兵滾下馬背:“王子!可汗被圍在赤山!已經(jīng)足足五天五夜!” 海都阿陵悚然一驚,暗道不好:“圍困可汗的是什么人?” “是王庭軍隊!領(lǐng)兵的人是攝政王蘇丹古!王庭大軍足足有三萬人!” 海都阿陵渾身一震,眼眶都快瞪裂了,“怎么可能?” 王庭不知道瓦罕可汗還活著,莫毗多部去馳援高昌了,蘇丹古和他的大軍是從哪塊石頭蹦出來的? 難道曇摩羅伽直接看破他的布局,猜出瓦罕可汗沒有死?而且果斷派出蘇丹古攔截瓦罕可汗,同時讓莫毗多帶兵去高昌? 這不可能…… 海都阿陵脊背生涼,他的計劃天衣無縫,瓦罕可汗在金勃的保護下一路可以說是暢通無阻,眼看馬上就能逃出重圍了,天下人都以為瓦罕可汗已死,曇摩羅伽為什么沒上當? 就算曇摩羅伽沒上當,又怎么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調(diào)動人馬? 一陣狂風刮過,海都阿陵身上的血和汗水凝結(jié)成一團,突然明白為什么瓦罕可汗會在攻打王庭時畏首畏尾。 民間傳言,只要曇摩羅伽活著,王庭就不會被攻破。 海都阿陵死死抓住韁繩。 親兵問:“王子,我們這些人,怎么從幾萬大軍的重圍中救出大汗?” 那個叫謝青的守將牢牢守著白城,忠于海都阿陵的一萬多士兵仍然被擋在白城外,他們是偽裝成牧民悄悄潛進關(guān)卡的,沒有其他救兵。 海都阿陵冷笑:“我拋下自己的兵馬,冒險穿過封鎖,圍困高昌,只為給大汗和金勃爭取機會?,F(xiàn)在人人都知道是我領(lǐng)兵吸引了所有兵力,大汗是生是死,無關(guān)緊要?!?/br> 他嘗試收攏北戎殘部,各個部落首領(lǐng)桀驁不馴,不愿聽從他這個異族人,他鋌而走險,帶著十幾個親兵為瓦罕可汗解圍,為的不是報答養(yǎng)育之恩,而是建立威信。 瓦罕可汗真逃出去了,很快就會被他架空,淪為傀儡。沒逃出去,他正好名正言順地借著瓦罕可汗的名義號令流落各地的北戎人。 海都阿陵回頭,遙望遠方起伏的山巒。 他會帶著他的兵馬回來,征服這片土地,得到那個女人。 …… 海都阿陵頭也不回地往西逃竄時,身受重傷的瓦罕可汗坐在山崖上,灰白的長發(fā)被狂風吹得蓬亂,皺紋遍布的臉被鮮血染得通紅。 山腳下,王庭大軍正在一步步往前推進。 他們手執(zhí)盾牌、長矛、弓弩,在將領(lǐng)冷靜果斷的指揮下包圍瓦罕可汗身邊最后的一支精銳,慢慢縮小包圍圈,北戎騎兵奮死抵抗,廝殺聲穿云裂石。 “父汗!” 金勃沖上山崖,甲衣碎裂,披頭散發(fā),聲音發(fā)抖:“父汗,我留下斷后,您快逃吧!阿陵會派人接應您!” 瓦罕可汗抹了抹亂發(fā),問:“我們還剩多少人?” 金勃望一眼山崖下,面色慘白,不敢開口。 王庭軍隊和北戎軍隊鏖戰(zhàn)時,他一直待在沙海道,本以為他派不上用場,沒想到瓦罕可汗大敗,他帶著兵馬藏進山谷,趁莫毗多大意時救下瓦罕可汗,帶著可汗往西逃。這期間,莫毗多以為瓦罕可汗已死,帶兵凱旋,海都阿陵接管他的兵馬,收攏殘部,朝高昌進發(fā)。 他帶著重傷的瓦罕可汗不要命地狂奔,眼看就能逃出重圍了,一支王庭軍隊浩浩蕩蕩地追了過來,將他們圍困在這里。 王庭軍隊就地扎營,沒有立刻發(fā)動進攻。 一連幾天,王庭軍隊毫無動靜,就好像在等待什么,金勃盼著海都阿陵能來救他們,盼來盼去,沒盼到海都阿陵,只盼來王庭軍隊的戰(zhàn)鼓聲。 血戰(zhàn)下來,他們被逼到了山崖之上,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倒下。 他們無路可逃了。 瓦罕可汗蒼老的臉上掠過一絲笑:“還記得我以前帶你圍獵一群猛虎嗎?現(xiàn)在,我們就是那群被圍獵的老虎……困獸之斗?!?/br> 金勃眼眶發(fā)紅。 瓦罕可汗握緊自己的長刀,看著山崖下堆摞成山包的尸首,道:“金勃,你投降吧。佛子是守信之人,會放過我的兒子。” 金勃渾身發(fā)抖,眼淚掉了下來:“父汗,您也投降吧,佛子不會殺您的。您可以像烏吉里部酋長那樣,依舊是部落首領(lǐng),繼續(xù)享受榮華富貴?!?/br> 瓦罕可汗哈哈大笑:“我乃北戎大汗,怎么能屈膝投降?!” “我這輩子,幼時飽受欺辱,青年時殺人如麻,中年時帶領(lǐng)族人征服了整座草原,我們原本一無所有,后來征服了所有部落,金銀財寶、土地、女人,應有盡有,無數(shù)勇士死在我的刀下,無數(shù)部落被我踐踏,無數(shù)女人為我生兒育女,草原上會永遠流傳我的名字,我的兒孫會以我為榮。掠奪和侵占是我們的生存之道,在馬背上生,在馬背上死,現(xiàn)在我敗了,那就慷慨赴死罷。” “你記住,北戎人會被打敗,但是永遠不會被馴服。” 金勃不停抹眼淚。 瓦罕可汗掙扎著站起身,甲衣反射出黯淡余暉,他面向著即將墜入山谷的紅日,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地走下山崖。 追殺過來的王庭士兵對視一眼,紛紛讓開了道路。 戰(zhàn)場陡然安靜下來,兩軍停下廝殺。 瓦罕可汗挺著胸膛穿過戰(zhàn)陣,繼續(xù)往前,王庭大軍像海浪般迅速從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旗幟獵獵飛揚,身著玄色衣袍的王庭攝政王策馬馳上前,一雙碧眸,冰冷如霜雪。 “王庭佛子會不會信守承諾,放過我還在世的幾個兒子?” 男人頷首。 瓦罕可汗站在陣前,白發(fā)上落滿璀璨霞光,微微一笑,舉刀自戕。 鮮血飛濺而出,金勃跪在他的尸首前,嚎啕大哭。 殘陽如血,長風獵獵。 軍隊留下收拾打掃戰(zhàn)場,為瓦罕可汗收尸。 男人收刀入鞘,撥馬轉(zhuǎn)身,回到營地,畢娑追了過來。 “不得殺俘?!?/br> 男人道,聲音暗啞。 畢娑應是。 他假扮成攝政王帶兵追擊瓦罕可汗,在這里守了幾天,耗盡北戎人的糧草飲水,徹底擊潰他們的意志,正準備強攻時,曇摩羅伽剛好從高昌趕了過來,目睹瓦罕可汗的英雄末路。 畢娑心中暗暗感慨,笑道:“這一次瓦罕可汗死在我們面前,絕對不會再出岔子了。只可惜海都阿陵沒來,我等了好幾天,沒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他應該是跑了……” 絮絮叨叨了一陣,他抬眼,細看曇摩羅伽的臉色,目光里透出幾分憂慮。 “您此次強行運功,又連夜奔波,得盡快散功……” 話剛出口,曇摩羅伽眉間微動,周身氣息暴漲。 畢娑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幾步。 曇摩羅伽回頭瞥他一眼,碧眸殺意涌動。 畢娑臉色大變,一身的冷汗。 察覺到他的驚恐,曇摩羅伽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 “你率大軍回王庭?!?/br> 他脫下甲衣,戴上面巾,罩住面孔,走了出去,不一會兒,馬蹄聲朝著東邊去了。 畢娑心驚rou跳,定了定神,告訴部下攝政王接到密報,先離開了,等士兵打掃完戰(zhàn)場,帶著瓦罕可汗的尸首返回王庭。 大軍開拔。 幾場大戰(zhàn)后,除了逃之夭夭的海都阿陵,其他北戎殘部被徹底殲滅,東邊魏朝順利收復失地,搗了北戎人的老巢,消息傳遍諸國。 畢娑帶領(lǐng)的大軍所過之處,各個部落載歌載舞,簞食壺漿,和他們一起慶祝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