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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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英看著他,和他相識的種種一一在腦海里閃現(xiàn),他像天神一樣出現(xiàn)在沙丘上,從海都阿陵手里救下她,他彌留之際,仍在為王庭的長治久安謀劃,他一個人孤獨地忍受病痛,他坐在書案前研讀佛經(jīng),她在一旁好奇地扯他的袖子,他千里奔襲來救自己,又獨自離開,他仰躺在地上,狀若瘋癲,問她是不是要走了…… 最后一次見面,他語氣溫和,答應(yīng)她會好好照顧自己。 分別以來堆積在心頭的擔(dān)憂、氣憤、惱恨、思念在這一刻化為烏有,她鼻尖一陣發(fā)酸,眼眶濕熱,朝他笑了笑,手指在他掌心撓了幾下。 曇摩羅伽身上忽地僵直繃緊,眸色加深,緊緊握住她的手指。 他走進(jìn)議事廳,推開里邊一間屋子的門,拉著她進(jìn)去。 瑤英環(huán)顧一圈,房中沒有高廣大床,只設(shè)了案幾蒲團(tuán)和長榻,案幾上堆滿輿圖和文書,干凈整潔,一股淡淡的沉水香味,一看就是他住的地方。 他讓她在榻上坐著,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會兒,侍從送來吃的,她吃了些東西,洗了個澡,長發(fā)拿了根發(fā)帶松松挽著,換上干凈衣裳,躺倒在榻上。 幾日策馬疾馳,她像是被碾過一樣,渾身骨頭酸軟,大腿疼得厲害。 她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中,感覺到一道身影坐在榻邊,睜開眼睛。 曇摩羅伽靠坐在榻沿邊,低頭看她,眼圈青黑。 瑤英睡意朦朧,側(cè)過身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長榻:“法師,上來睡。” 她剛剛沐浴,膚光勝雪,面頰暈紅,側(cè)臥長榻,豐艷烏發(fā)披散下來,身上只穿了一件貼身的淺色長衫,線條玲瓏起伏,衣襟松散,依稀能看見里面柔和起伏的暗影,紅唇微微張著,雙眸濕漉漉的。 似雨后含苞帶露的花枝。 空氣里一縷甜甜的幽香浮動,如馥郁花香。 曇摩羅伽俯身,扯起錦被裹住瑤英,把她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這才躺了下去。 城外有十萬如狼似虎的北戎聯(lián)軍,糧食吃光了,武器耗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天…… 他有很多事情要思考。 可是她來了,冒著烽火來到他身邊,躺在他的榻上,這一瞬,他什么都不想考慮,心里只有她。 第175章 明月奴 寒風(fēng)凜冽, 嗚嗚吹著,軍旗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瑤英睡得迷迷糊糊的, 夢中掙開了錦被, 覺得有點冷了,伸出雙臂, 翻個身,指尖夠到什么東西,身旁溫暖堅實。 熟悉的味道讓她覺得很安心, 她一把抱住他,往他懷里拱了拱,發(fā)頂在他胸膛蹭了蹭。 身邊的人微微發(fā)僵,輕輕拉開她的手,扯起錦被籠住她的肩膀, 壓了壓。 瑤英無意識地嘟囔了幾聲, 語氣兇巴巴的。 那個人不動了。 耳畔一聲低沉的, 若有若無的淺笑,像月夜下平靜的湖面蕩開一圈圈水波,聽不見聲響, 只能看到粼粼閃動的銀光。 瑤英抬起腿,啪的一聲, 一腳搭在他身上, 又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榻邊點了一盞燈, 一室柔和的光暈瀲滟浮動。 眼前一張輪廓鮮明的面孔,清癯消瘦,五官深刻,似墨筆勾勒,眉宇間隱隱帶了一層陰冷青氣,碧綠色的眼眸微微低垂,睫尖上有淡金色燭光輕輕閃顫,呼吸間,溫?zé)岬谋窍⒃谒i側(cè)。 他俯身看著她,兩人中間隔著的錦被凌亂地堆在榻角,她身上涼颼颼的,目光脧巡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衣衫半褪,腿和手都露在外面,襪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脫了,他身上倒是衣衫齊整,還穿著袈裟,手指拂過她的衣袖,慢慢坐起身,另一只手往下,掀開她的紗裙。 一陣異樣的帶著熱流的觸感在瑤英的腿上游走,長有薄繭的指腹擦過她腿上嬌嫩的肌膚,她身上滾過細(xì)細(xì)的寒栗,周身冰冷,唯有他的手指碰過的地方火燒一樣發(fā)燙,渾身直顫,腳指頭都繃直了。 瑤英呆了一呆,一聲難受的輕吟溢出齒間。 身上的人動作停了下來,氣息變得沉重,手收了回去。 瑤英意識昏昏沉沉,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頸往下壓,柔軟的唇印在他微皺的眉心上,雙手撫過他的頸側(cè),摸索著捧住他的臉。 “法師,我好想你?!?/br> 她柔聲呢喃,似在夢中。 曇摩羅伽身上緊繃,凝眸望著睡意朦朧的瑤英,平時總是無悲無喜的雙眸暗流洶涌,眸光比屋外的夜色還要深沉,整個人朝她壓了下來。 瑤英臉上浮起潮紅之色。 溫軟的唇落在她額頭上,慢慢往下,在她鼻尖停留了一會兒,然后吻住她的唇,溫柔纏綿,清冷的沉水香氣侵入她的齒頰,克制而又貪婪地索取,唇舌交纏,像是嘗不夠似的,含著吸吮。 一汪春水盈盈流動,水聲潺潺。 瑤英暈乎乎的,抬手抱住曇摩羅伽的肩膀,衣領(lǐng)滑落,胸前半邊都敞開了。 燭光下,雪白柔滑,蕊紅初綻,花枝迎風(fēng)輕顫,嬌艷欲滴。 曇摩羅伽整個人僵了片刻,倏地放開瑤英,扯過錦被蓋在她身上,起身下榻,背對著她。 瑤英這下徹底回過神來,坐起身,揉了揉頭發(fā),鮮潤的唇泛著濕光,看一眼曇摩羅伽,再看一眼自己腿上卷起小半邊的裙角,雙眸慢慢瞪大,呆住了。 法師居然趁她睡著的時候…… 正驚呆著,曇摩羅伽轉(zhuǎn)過身,坐回榻邊,手蓋在她光著的小腿上,手指輕輕揉了幾下。 一陣酸痛襲來,瑤英疼得直皺眉頭。 曇摩羅伽抬眸看她,眸光已經(jīng)恢復(fù)平時的沉靜淡然,“還有哪里疼?” 瑤英一愣,聞到一股陌生的味道,嗅了嗅,發(fā)現(xiàn)是從自己身上傳出來的,低頭一看,自己腿上他手指剛剛碰過的地方抹了一層淡青色的藥膏,胳膊上也有。 原來曇摩羅伽剛才是在給她涂藥……她想多了。 瑤英發(fā)了一會兒怔,嘴角輕翹,抱著錦被笑了笑:“法師怎么知道我腿疼?” 曇摩羅伽看著她,雙眉輕皺:“你夢里說身上疼?!?/br> 她疲憊不堪,躺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他舍不得睡,靜靜地?fù)碇犖萃怙L(fēng)聲狂嘯。半夜時,她忽然不安地翻身,把錦被踢開了,他幫她蓋好被子,碰到她的胳膊,她立馬皺眉。 “我疼?!?/br> 曇摩羅伽心尖輕輕顫動了一下:“哪里疼?” “腿疼,腰疼,背上疼……渾身疼……” 她在夢里抱著他,軟語撒嬌。 那一刻,再堅硬的金剛心也變得柔軟,他拂開她的衣袖和裙角,她胳膊和腿上好幾處青腫紅痕,還有幾道結(jié)痂的傷口。 她看上去很累,他不想吵醒她,點了燈,為她擦藥,幫她按揉傷處。 他問過她的部曲了,他們這一路為了避開北戎聯(lián)軍的斥候,走了一條只有牧民知道的山路,她得和親兵一樣跋山涉水,攀爬山丘,這幾天更是幾天幾夜幾乎沒下馬,身上到處是傷,得好好按一按,不然接下來半個月都得嚷疼。 瑤英不記得自己睡夢中說過什么,試著動了動胳膊,道:“也不是很疼,休息一晚,明天就好了?!?/br> 曇摩羅伽沒作聲,給她涂好了藥,穿上襪子,撫平衫裙,隔著裙子繼續(xù)按揉她的小腿。 瑤英睜著一雙明眸,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 曇摩羅伽輕聲道:“好了,接著睡罷?!?/br> 瑤英嗯一聲,躺下去,側(cè)身面對著他,合上眼睛,感覺他指腹按壓的地方又酸又麻,力道適中,很舒服。 她想和他說說話,不想睡,又睜開眼睛,直直地撞進(jìn)他溫和的視線里。 他一直看著她。 “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見她不肯睡,曇摩羅伽問。 瑤英在枕上搖搖頭,輕描淡寫地說:“翻山的時候有點辛苦?!?/br> 曇摩羅伽沉默不語。 親兵告訴他,王庭軍隊偷襲西軍,搶了好幾個部落和莊園,高昌的世家豪族頗為震怒,而她在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他出事了。 “佛子在位一天,王庭絕不會背棄盟約、偷襲我們,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王庭邊城的駐軍已經(jīng)不受控制。” 瑤英心焦如焚,短短數(shù)日間,安撫西軍將領(lǐng),集結(jié)人馬,籌措糧草,調(diào)兵遣將。 人人都知道海都阿陵的十萬大軍朝著圣城來了,只要有軍隊靠近就會被聯(lián)軍攻打,西軍被攔在東面,無法靠近,她當(dāng)機立斷,讓大軍繼續(xù)等待時機,自己帶著幾百部曲匆匆趕來圣城。 這些天她和西軍將領(lǐng)據(jù)理力爭,和李仲虔爭執(zhí),調(diào)動所有能調(diào)動的兵馬,冒著風(fēng)雪趕這么多天的路,在十萬大軍的眼皮子底下聲東擊西…… 怎么可能只是有點辛苦? 曇摩羅伽閉目了片刻,道:“海都阿陵明天會收攏潰兵,重新集結(jié)。他的人馬守住了所有要道,一旦有大部援兵趕來,會被他分兵圍剿,援兵進(jìn)不來,他以逸待勞,圣城的箭用光了,這樣下去城門遲早會被攻破……明天,趁著他來不及反應(yīng),你和親兵帶著所有人突圍出去。” 瑤英一愣,猶如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那你呢?” 曇摩羅伽淡淡地說:“我拖住海都阿陵,只要我留在圣城,他就不敢親自帶兵去追擊你們,你們直接往東走,路上不要停留,和李仲虔他們匯合。” 瑤英臉色微沉:“然后呢?你讓守軍和我突圍,城里豈不是不剩幾個人了?” 曇摩羅伽眼眸低垂:“圣城易守難攻,還能支撐一段時日。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你們突圍后,和李仲虔的大軍匯合,再想辦法掉頭襲擾北戎聯(lián)軍?!?/br> 瑤英怔怔地看著他,眉眼間的繾綣笑意一點一點褪去。 “羅伽,你又要讓我走?” 曇摩羅伽沉默,側(cè)臉上燭光氤氳,面容清冷,像一尊佛。 瑤英看著他,神色越來越冷。 他已經(jīng)安排好了……她沐浴用飯的時候,他消失了一段時間,就是去和部署突圍的事。她才剛剛到圣城,他就在打算送她走了。他在千軍萬馬前吻她,在信眾的注視中毫不避諱地拉著她,其實心里在考慮怎么送她離開圣城! 就像上一次,她滿心歡喜,以為蒙達(dá)提婆能治好他,其實一切都是他的謊言! 他吩咐蒙達(dá)提婆和醫(yī)官哄騙她,不讓她摘下蒙眼的布條,讓她以為他在好轉(zhuǎn)。 他暗地里和李仲虔坦白身份,激怒李仲虔,李仲虔迫不及待催促她離開圣城。 他還讓緣覺給她寫了那么多“諸事順利”的信,把她蒙在鼓里。 自那一晚他深夜追出圣城,從李德的人手中救下她開始,她沒有再懷疑他,她天真地以為所有事情都在變好,處理好西軍的事,還興致勃勃地去逛了部落間的集會,買了很多東西,想要送給他。 這段時日的惱恨、無奈呼啦啦一下翻騰上來,山呼海嘯,一浪蓋過一浪。 瑤英氣得咬牙切齒,又覺得酸楚,眼睛酸痛,淚水一下子盈滿眼眶。 “羅伽,你知不知道,當(dāng)我興沖沖收拾好箱籠、準(zhǔn)備回來看你的時候,卻聽說你出事了……我趕來找你,王庭的人說你眾叛親離,不知所蹤,很可能死在世家引起的動亂之中……” 那天,大雪紛飛,她站在沙城外的大道上,心如刀絞。 他一個人孤獨地離開了,她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