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立最初，漕幫就被錦衣衛(wèi)各種摸底，已然完全透明化。有不斷詳化的《大明律》為基礎(chǔ)，永樂朝的官員又比較給力，此時的漕幫和X社會相距較遠，隨著經(jīng)濟和漕運發(fā)展，越來越類似于維護船工役夫權(quán)利的工會組織。

    對此，孟清和也只能摸摸下巴，四十五度角望向房梁，感嘆一聲，歷史真奇妙。

    依照皇令，浙江等地船廠造出的海船，除了官用，商賈也可以購買，獲取的利潤。朝廷占大頭，地方占小頭，督造海船的官員也可分得紅利。

    這是天子許可的，比私下里伸手要安全得多。

    只不過，領(lǐng)到造船任務(wù)的浙江等地官員卻有些撓頭，天子不差錢，手筆自然大，初定制造海舟一千一百八十艘，就算錢和材料不是問題，需要的工匠都到哪里去找？

    工匠找來了，雜役又該怎么辦？

    農(nóng)戶不可能，朝廷有了高產(chǎn)的糧種，大家都忙著種地，除了遭災(zāi)的流民，沒人會到船廠里找工作。強征？錦衣衛(wèi)的駕帖會立刻上門。

    匠戶倒是有，可還是僧多粥少。

    軍戶更是不要想。北邊有韃子，沿海有倭寇，西南還準(zhǔn)備對安南用兵，除此之外，還要跟著船隊下西洋，軍漢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巴望著借此獲得戰(zhàn)功，各種摩拳擦掌。

    隨著待遇提升，軍戶，尤其是北邊的軍戶，不再以從軍為苦，想從貼戶余丁中撥拉出人手，愈發(fā)的艱難。

    領(lǐng)到造船任務(wù)的各地都司都在發(fā)愁。

    這就像從天而降一個聚寶盆，哐當(dāng)砸在自己面前，眼睜睜的看著，口水橫流，就是夠不著，鬧心不鬧心？

    缺人的不只是沿海各府州縣，北疆各地也陸續(xù)鬧起了饑荒。

    朝廷許可從歸附的韃靼部落垛集軍丁，軍戶有了，匠戶仍是不夠。

    遼東有女真部落可以填補，北京有山西的移民，甘肅和寧夏等地不停吸引著草原上的部落，多少都可以緩解一下。

    只有大寧，出去的永遠比進來的多。不只工匠緊缺，連發(fā)來的朝廷犯官和戍邊軍漢都開始大量分流。

    看著被調(diào)往順天的人員名單，孟清和的心在淌血。

    好不容易培養(yǎng)出幾個人才，他容易嗎？

    永樂帝壓榨他，朱高煦和朱高燧剝削他，怎么連沈瑄也來湊熱鬧？

    就算是薅羊毛，也不能只在一頭羊身上薅吧？

    公理何在，道義何在，正義何在！

    無奈形勢比人強，北京行部來要人，硬是不給，孟清和之前從行部挖人的動作就被當(dāng)成了談判的籌碼。不用費事，伯府內(nèi)的趙通譯就是實證！

    之前的挖墻腳行為獲得了天子許可？

    好辦，下官手里也有天子的敕令，興寧伯可詳閱。

    孟清和頭疼，需要這樣嗎？

    行部來人表示，很需要。

    興寧伯掀桌了。

    可惜掀桌也沒用，人照樣拉走。即便有天子補發(fā)的金銀寶鈔綺羅若干，也無法彌補人才的損失。

    捧著胸口，孟十二郎欲哭無淚。

    急紅了眼，惡向膽邊聲，干脆打起了海外番邦人士的主意。

    八個倭人工匠給了他靈感，一衣帶水的鄰居就在身邊，不搶白不搶！

    何況源道義寫了保證書，倭寇之患仍不見杜絕，既然如此“仰慕”上國，不如就到上國來工作學(xué)習(xí)吧。

    過程或許會暴力點，但情況所需，也沒辦法。

    孟清和知道這主意會被士大夫罵到臭頭，記錄在史書上，更會坐實jian佞名頭。

    他不在乎。

    不在最強盛的時候努力，要等到走下坡路的時候后悔？

    這不是孟十二郎的作風(fēng)。

    不過，孟清和不懼和言官干架，卻也不想在事情未成前惹太多麻煩。同沈瑄討論之后，計劃通過，給天子的上疏卻不能走正規(guī)渠道。

    留在大寧的錦衣衛(wèi)再次充當(dāng)起了信使，接到條子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鐸無奈的捏了捏眉心，錦衣衛(wèi)除了刺探情報，擔(dān)任天子儀仗隊，還兼職城管，監(jiān)理城市管道疏通工作，已是一專多能，忙得不可開交，莫非還要添上刻期一項？

    為天子服務(wù)，可以通融。但活干得多了，工資是不是也該漲一漲？至少來回的路費總要給報銷吧？

    放下條子，一身大紅錦衣的楊指揮使坐在北鎮(zhèn)撫司大堂中，神情莫測。

    路過門外的校尉和力士大氣不敢出，都以為楊指揮使又在考慮該請哪位朝中大員到詔獄住上幾天。

    若說楊鐸在琢磨給天子上疏，申請加薪，百分百沒人相信。

    楊指揮使會想這些？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永樂三年七月乙亥，幾騎快馬從大寧城中飛馳而出，帶著興寧伯的秘奏奔往南京。

    同月乙卯，集結(jié)三百五十多艘海船，人員數(shù)量達三萬余的大明船隊，從江蘇太倉劉家港。

    船隊中攜帶有永樂帝賜給西番諸國國王的金印襲衣，還裝在有大量的瓷器，絲綢以及大明出產(chǎn)的貨物。除給各番邦的賞賜，多用來同當(dāng)?shù)亟灰?，換取金銀寶石和香料。

    船隊中心是兩艘寶船，正使鄭和同副使王景弘立在船首，挺拔威嚴。戰(zhàn)船呈現(xiàn)品字形護衛(wèi)在寶船四周，同行的馬船，糧船和商船緊隨之后。

    岸邊和海船之上，同時響起了鼓聲，寶船上立起數(shù)面大旗，十二張船帆陸續(xù)升起，從空中俯瞰，仿如鼓起鱗甲的巨獸，盤踞海上。

    有了下東洋的經(jīng)驗，船隊的各項安排都井井有條。衛(wèi)軍，藩王代表及文武行員皆聽命行事。

    值得一提的是，自見了武官排隊領(lǐng)錢的一幕，朝中文官也紛紛解囊，為下西洋之行做貢獻。戶部尚書夏元吉不用抱著石頭跳河，小冊子上記錄的錢鈔數(shù)量也是節(jié)節(jié)攀升。

    除以上人員，另有兀良哈，韃靼和女真的隊伍陸續(xù)登船。站在船頭，見到仿佛望不見盡頭的船隊和遮天蔽日的風(fēng)帆，勇士們心中的震撼簡直無法形容。

    或許是震撼太過，有暈船癥狀的人竟是少之又少。這讓寶船上的鄭公公和王公公無比羨慕嫉妒恨。

    一樣是旱鴨子出身，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遠處海平面上，躍起了未曾見過的大魚，金色的陽光灑下，海鳥在空中翱翔。

    鄭和領(lǐng)船隊成員向南京方向再拜，起身，昂首而立，下令。

    船隊宛如一條巨龍，沿著水羅盤的指引，向遠方行去。

    為首的船只已經(jīng)走遠，最后的商船才剛剛。

    云帆蔽日，海龍咆哮。

    再次隨船隊出航的丁千戶，站在船首，握緊了船舷。

    七年之前，他因罪謫北疆充軍。

    七年之后，他因功隨大明使臣出航。

    往昔，他是兵部的武庫司郎中，猶如井底之蛙，狹于方寸之地，與同僚爭權(quán)奪利。如今，他為大寧鎮(zhèn)守麾下千戶，戰(zhàn)功赫赫，揚帆海外，昔日同僚，無一敢小看于他。

    一切的改變，都是從七年前開始，從他遇到還是少年，文弱得連腰刀都提不起來的興寧伯開始。

    雪白的海鳥從半空滑過，海面留下一團模糊的影子，很快在波光中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