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對賀西寧說：“要好好讀書，別辜負(fù)你mama的期望?！?/br>
    賀西寧嗯聲：“我知道。”

    初二的下午，姥姥自個兒搬著躺椅出去曬太陽，她給自己披了張薄薄的毯子，沐浴在溫暖舒適的陽光下，不留遺憾地閉上眼睛，再也沒睜開過。

    第104章 留下

    姥姥活到八十歲才壽終正寢，是喜喪。

    鄰里鄰居都說，她走的日子正合適，過完了一年的最后一天和第一天，八十這個數(shù)字又那么吉利，無病無痛地離開，一切都挺好的。

    葬禮回鎮(zhèn)上辦，去真正的鄉(xiāng)下老家。

    姥姥生前就把走后的事情自個兒料理完，壽衣棺材都叮囑過舅舅要去鎮(zhèn)上哪家買，要請哪些人過來，該怎么辦席，出喪應(yīng)該多少天，全部都安排妥當(dāng)。她要跟姥爺葬在一處，生同寢死同xue，算是了卻一樁心愿。

    姥姥是二嫁，第一個丈夫當(dāng)兵死了，后來經(jīng)人介紹給姥爺，生兒育女就這么過完一輩子，她原本是云南山里的大姑娘，過著樸實無華的日子。因為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加之跟原生家庭的聯(lián)系早就斷了，所以葬禮并沒有她老家的人參與，那個年代就是如此，時至今日，很多遠(yuǎn)嫁的高齡老人都記不得自己還有哪些親人，說不清自己原本的家到底具體在哪個地方，后輩們更不清楚。

    楚云和賀西寧原本初二要回城，但沒能走，兩人幫著料理后事。

    賀西寧很少回鎮(zhèn)上，她對這個地方的記憶并不深刻，楚云倒是覺得親切。老家的變化很大，從前的老房子大多都變成了三層高小洋房，原本的打谷場等公共場地全沒了，河道變寬，有公司在河上搞網(wǎng)箱魚養(yǎng)殖，下游還有公司把山頭包下開果園。

    楚家與陳家的房子挨著，處于小鎮(zhèn)邊界上，白墻青瓦，房子外都有一塊很大的院壩，但是沒有院墻，楚家的房子大許多，門前種著桃樹和李樹，陳家門前則空蕩蕩。

    鎮(zhèn)上依舊不現(xiàn)代化，街道看起來破破舊舊，跟普通的村落差不多。

    四鄰八舍都還認(rèn)識舅舅，但大多都不知道賀西寧是誰，舅舅一說才曉得她是陳君華的女兒，眾人便拉著賀西寧閑聊，跟她講以前的事。

    有人認(rèn)出了楚云，激動地喊道：“阿七？！”

    楚云應(yīng)聲，哎了一下。

    那人便過來拉著她的手，笑瞇瞇地說：“哎呀呀，好多年不見啦，還認(rèn)得我嗎？”

    歲月的蹉跎讓那人看起來有些滄桑，眼角皺紋很深，她身材有些臃腫，不過面色非常和善。楚云已不記得她是誰，今天好多人問過同樣的話，可是楚云都不記得她們，畢竟離開了那么多年。

    各個地方有各個地方的習(xí)俗，鎮(zhèn)上辦喜喪不能哭，哭了不吉利，必須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姥姥生前的打算也是如此，她不希望自己走了大家都哭哭啼啼的，活了八十年還算值當(dāng)，沒什么遺憾，她比自己的丈夫和女兒都后離開，活夠了。

    姥姥生前也曾后悔過，就是在陳君華去世的時候，那會兒她總想著，當(dāng)初陳君華讀書成績優(yōu)秀，如果家里肯砸鍋賣鐵讓她繼續(xù)讀書，而不是去學(xué)裁縫，或許結(jié)果會不一樣。當(dāng)年真的是知識就是力量，哪怕讀個高中也能去村小當(dāng)老師，雖然當(dāng)年考大學(xué)難如登天，但是也可以去學(xué)其它的，出來以后都是知識分子，命運可能就完全不同。

    不過后來也想通了，每每看到賀西寧回來看她，老人家就止不住欣慰，相信陳君華也會如此。她們老陳家的孩子命都不怎么好，不夠順?biāo)?，但好歹出了一個賀西寧有出息的。

    老爺子他們第二天下午就趕過來，一家老小全部回來。

    鎮(zhèn)上的人已然太久沒見過老爺子和楚母，紛紛過來嘮嗑。

    賀西寧就在堂屋中間給姥姥上香，不笑不哭，恭恭敬敬地送姥姥最后一程。

    鎮(zhèn)上的葬禮與市里的區(qū)別很大，這里遵循老規(guī)矩，一切按舊俗來，請的道士在早上到達(dá)，中午開喪，下葬時間定在開喪的第三天。

    香

    火紙錢味道特別濃重，直沖頭腦。

    賀西寧身穿孝服戴孝帕，一直是最誠心最安靜的那個，姥姥算是她第二親的人，這一走，以后她跟舅舅一家的關(guān)系恐怕會更淡泊。

    舅舅作為親兒子，先是大哭了一場，然后便忙著招呼大家，他不是沒良心，只是觀念跟賀西寧不同，姥姥無病無痛離開，生前骨子硬朗，不像其他老人那樣活到最后比死了還難受，故而他并不悲痛，但傷心肯定還是有的。

    老爺子看到賀西寧在場，什么都沒說，帶著一家老小給姥姥上香，他不住地嘆氣，楚母淚眼婆娑，鞠躬過后摸了摸黑漆漆的棺材，惋惜地說：“大姐，你走好?！?/br>
    楚青和楚哲規(guī)矩老實地站在最后面，兩人都同情地看著賀西寧，亦看看自家小姑。

    賀西寧在姥姥面前站了多久，楚云就在后面站了多久。

    開喪第一頓要吃好，一共八道菜，意寓姥姥的八十高齡，賀西寧一口都吃不下，還是楚云勸著扒了兩口飯。楚云知道她此時心頭不好受，便當(dāng)眾抱了一下。

    老爺子他們瞅見，皆都一言不發(fā)。老爺子之前脾氣那么大，現(xiàn)在卻沒了聲。

    在新年電話里，姥姥笑呵呵地對老爺子說，她覺得楚云真好，她滿意這閨女，就是自家賀西寧給大家添麻煩了。各人對這話的解讀不同，如果不知曉楚云和賀西寧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事，這些話聽著沒什么毛病，當(dāng)時老爺子也覺得沒什么，如今再一細(xì)想，卻是飽含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