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折??只诹?,霧雨飄搖
書迷正在閱讀:臺風中的溫情、綠色朋友圈、凡人修仙傳(改編)、老牛吃嫩草 老漢奪我妻(同人續(xù))、表面清純內(nèi)在放蕩的農(nóng)村小姑娘、奇妙的命運、我在女修宗門傳邪教、時間停止 我的世界 性??爝f站、錯位時空、沒穿內(nèi)褲去男友家
直到回到冷爐谷,耿照才知自己整整失蹤了三天,嬋兒竟將他擄出冷爐谷,沒有向任何人說,差點急壞了七玄眾人。 化納第三股純陰之力后,醒來便發(fā)現(xiàn)自己盤坐于草廬中,嬋兒和向日金烏帳自是不見蹤影,身上衣衫靴鞋全是新的,無不穿戴妥適,連發(fā)髻都梳得整整齊齊。他不知道嬋兒整不整這些,說不定連她自己都給手下婢婦打理慣了,豈能為他動手? 但在那個嬋兒大腹便便的夢里,至少在變成惡夢之前,他們不過是山村里一對平凡的小夫妻,耿照有個小小的打鐵鋪子,衣食起居都是嬋兒巧手應付,女郎應該是稍有天分的。 那溫泉寒潭所在的溪谷,意外地離阿蘭山不遠,耿照走到山下,見一頂馬車早已等在路旁,趕車的中年漢子口稱“耿公子”,說是受了委托在此,將少年載回冷爐谷外。 當夜所歷,幽如幻夢,憶之頗覺悵然。谷中眾人見盟主平安歸來,雙元心的要命陽亢似已痊愈,俱都歡喜不置;問起所以然,耿照只說是蠶娘前輩醫(yī)治,未提細節(jié),這幫老江湖料他必有神奇遇合,不便多說,也就識趣地不多探問。 翌日耿照起個大早,功行數(shù)匝,還練了會兒刀,才在半琴天宮公開會見眾人。 身為東道的天羅香以蚳狩云、雪艷青為首,盈幼玉隨侍在旁,內(nèi)四部教使以上全都到了,其余弟子則立于廳外,次序井然。郁小娥已破門出教,服侍過耿照洗浴更衣、用完早膳,本應待在院里,耿照卻讓她以朱雀大宅側近之姿與會,相當于盟主駐地的管事了,反而要靠大位更近些。 郁小娥的喜色只現(xiàn)于聽聞的一霎間,幾與怔愕同時,此后一路垂首斂眸無比乖巧,非但毫不張揚,反而比平日更收斂。姥姥見了僅一挑眉,并未多言,算是給足盟主面子。 漱玉節(jié)、薛百螣代表五帝窟,于谷中待命的潛行都眾姝則立于身后;弦子尚且爬不起身來,并未隨行。漱玉節(jié)妝發(fā)俱美,仍是一派雍容,已無昨日在少年身下婉轉哀啼的狼狽,應對合宜守分,眉眼垂斂,不見絲毫異狀。 媚兒以“鬼王”陰宿冥的模樣出席,青袍鬼面,難分雌雄。寶寶錦兒與三位師父也同列上座。 胡彥之被安排與紫靈眼相鄰,知其身世的,多半當是狐異門代表,況且胡大爺在幽邸一戰(zhàn)中策馬闖陣,及時帶來關鍵的珂雪,厥功甚偉,不算外人。只老胡自己渾無所覺,暗自感謝小耿安排的好位子,不理另一邊白額煞面色不善,大貓似的白毛唇顎不住掀噘、頻頻露齒,兀自找話與小師父攀聊,作得一手好死。 連禁道黑蜘蛛都派荊陌來,獨未見蘇合薰的蹤影。耿照不無失落,面上自不能表露出來。 武登庸在谷中直待到昨夜,日日都來瞧他傷勢,與湯傳俎研擬金方交換心得,經(jīng)常徹夜未眠;聽聞耿照已醒,料已無礙,便即離去,十幾天來跟著蹭吃蹭喝蹭珂雪療傷的見三秋也離開冷爐谷,不知蹭往何處。沒能與老人見上一面,親口道謝,耿照甚為遺憾,料想刀皇前輩不在意繁文縟節(jié),此恩日后定要尋機會報答的,略感釋然。 至于蠶娘前輩,據(jù)說只在冷爐谷待了三天,把診療的意見交付湯、武等,便匆匆離開。想起她變得蒼老的聲音、不肯見人的堅持,以及“天時將至”之語,耿照明白時間對她的急迫,不以為意,只可惜沒能與蠶娘好生道別,謝謝她一路以來的關懷照拂。 幽邸戰(zhàn)終,現(xiàn)場到此刻都還沒清理完,蚳狩云讓人選了一批口風嚴實、性格質樸的金環(huán)谷豪士,與四極明府的匠師合作,盡量將幽邸恢復原狀,好交還原主。 殷橫野大概到死也想不到,幽邸非但不是慕容所有,他甚至不知有這一處,是沈素云借給耿照的。沈素云的爺爺沈太公臨終之前,特別交代把此宅留給孫女,當作日后的嫁妝。 沈素云出嫁后,丈夫廉潔自律,名下無產(chǎn),其兄沈世亮特別動用了商場上的關系,將宅子轉了幾手回到自己名下,連他那精明善妒的妻子亦不知曉,房契則殷囑沈素云妥善收藏,還有一封他親筆畫押用印的讓渡文書,證明meimei才是正主兒。 決戰(zhàn)中不幸捐軀的蕭諫紙,耿照昏迷期間,已由武登庸代為作主,與談劍笏一同歸葬白城山。至于南冥惡佛與褚星烈,仍停靈谷中,貯以棺槨,設堂奠祭。 褚星烈生前已破門出教,名義上已非風云峽之人,無論龍庭山或四姓領內(nèi),皆無容葬之地。況且韓雪色等逃亡在外,朝不保夕,沒敢越俎代庖,祀畢臨去前,表示一切待耿盟主愈可后自行定奪,風云峽客隨主便,聽之任之。 半琴天宮之前,七玄同盟于決戰(zhàn)后首度集會,耿照先嘉勉了備戰(zhàn)的辛勞,表彰與戰(zhàn)者的功勞,繼而對自己不慎負傷、連累眾人一事下了罪己詔,兼謝眾人相救之情,言詞懇切,以布達而言算是頗有長進。少女們見盟主英姿勃發(fā),毫無病容,辛苦也有了價值,無不額慶。 集會已畢,耿照攜眾首腦往靈堂捻香,并于褚星烈靈前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大悲無言,低回不已。 隨后裁示:兩具遺體火化之后,惡佛的骨灰并,交玉匠刁研空回稟八葉,蓮宗諸位上師如若允可,七玄同盟耿盟主愿親赴本山,交代南冥壯烈犧牲之始末。褚星烈的骨灰壇則暫祀靈堂,方便耿照晨昏祭掃,至于要安葬于何處,他還要再想想,長生園以及沉沙谷半山腰的那間傾圮佛堂前,都在考慮之列 。 捻完香,七玄盟的要人們簇擁著耿照,重返半琴天宮的內(nèi)室,閉門密議。推蚳狩云為代表,將近二十天里發(fā)生之事,擇要向盟主報告。 幽邸戰(zhàn)后,李蔓狂和風篁將戰(zhàn)果帶回了鎮(zhèn)東將軍處,要不多時,朝廷便給姑射一案定了調,從刑部流出的名單,指首謀是人稱“隱圣”、一向德高望重的江湖名宿殷橫野,此獠不但已認罪伏誅,對誣攀蕭老臺丞、害死臺丞副貳談劍笏一事,亦供認不諱。 今上震怒不已,下令匣首平望,算算時間,這兩天差不多剛到京城,正傳示百官,以儆效尤。按照往例,之后或將懸于西市,讓百姓也瞧瞧謀逆造反的下場。 消息一出,央土東海各地陸續(xù)有黨羽落網(wǎng),有的鋃鐺入獄,也有拒捕遭斃,就地正法的,當中層級最高甚至到達侯爵,據(jù)傳南陵的代巡公主段慧奴也牽涉在內(nèi),眼下人正在央土境內(nèi),緹騎正四處搜捕,朝廷也公布了懸紅賞金。 至于姑射、刀尸一類滿是江湖匪氣的物事,很快被好事之徒拋諸腦后。神神叨叨虛無飄渺的,哪有朝廷政爭好看!隨便抄掉一座侯府都不知要死多少人,是你們成天打殺能比?簡直不是玩意兒。 至于夾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拘提、抄沒、砍頭的飭令之間,有一封緝捕觀海天門副掌教“劍府登臨”鹿別駕的義子鹿彥清的海捕文書,被忽略掉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以致鎮(zhèn)東將軍派大兵直薄真鵠山,逼得天門掌教鶴著衣?lián)K麕熗絺z都不在山上,并下令逐出教門、百觀皆不許包庇時,大伙兒都還搞不清楚是怎幺回事。據(jù)聞談大人死前寫了狀子,告鹿彥清欺男霸女、目無法紀,圣上一看忠臣遺筆,龍顏大怒,著令東海道速速查辦,務必還青苧村民一個公道,算是當中的小插曲,沒幾天工夫輿論又轉向何人涉反被抄、牽連幾何云云,誰理個雜毛道士和他的私生兒子歸案了沒? “這——”耿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袄吓_丞這……這便平反了?” “正是?!蓖h狩云微微頷首,面上卻沒什幺喜怒,斂眸平靜道: “據(jù)說朝廷有追封蕭、談兩位大人的意思,白城山也會修建墓冢紀念,興許還要蓋廟祠,只等圣旨下來,約莫還要一陣。此前市井傳得沸沸揚揚的刀尸黑榜,一夜間洗刷干凈,按帝門漱宗主那廂的消息,武林之中亦少有人再提?!?/br> 漱玉節(jié)見她投來視線,抿嘴一笑,娓娓續(xù)道: “正如蚳長老所言。殷橫野之死,震驚江湖,乃當今武林頭一等的大事,各門各派無不爭相打聽,是何方高手有此能為,甚有好事之徒擬了幾套‘新三才五峰’的榜,無論內(nèi)容是如何的風馬牛不相及,其中有一條萬兒,家家都列在上頭,無一肯漏?!焙诎追置鞯拿理瘟锪锏匾晦D,舉盅就口,不再說下去,眾人皆知她說的是誰。 雪艷青半天沒見耿照接口,忽然冒出一句:“說的就是盟主罷?”眾人都覺沒頭沒腦。只是雪艷青武力強橫,身份又高,偶有些莫名其妙的舉止,旁人的反應多半是莫測高深,不會在第一時間想到要笑。 耿照對她微笑點頭,示意“知道了”,雪艷青才又端坐如前,美眸平視,恢復原本那副諸事莫擾的清冷姿態(tài);櫻唇雖抿,嘴角卻微微勾起,綻露一絲笑意,似覺幫了他點什幺,約莫連她自己都未察覺。 取下殷橫野首級之人,其實不難猜。 姑射謀反一事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慕容柔與平望任中書的聯(lián)手默契,已然呼之欲出。身為慕容麾下新近崛起的武膽,先于論法大會三戰(zhàn)揚名,繼而一統(tǒng)七玄,向七大派釋出和睦之意者,舍耿照其誰? 必是他代表鎮(zhèn)東將軍府和央土任家,摘下了名列“凌云三才”之一的絕頂高人之首。 這樣的崛起速度和武功造詣已夠駭人的了,更可怕的是他背后除了七玄勢力,竟還有慕容柔和任逐桑當靠山……這讓所有的江湖耳語在瞬間通通沉默。誰也摸不清這大半年前尚無籍籍之名的鄉(xiāng)下少年,身后究竟有多深的水;情況未明朗之前,附和或抨擊他都顯得太過不智。 畢竟連殷橫野都丟了腦袋。 潛行都的工作就是耙梳這些漸趨靜默的風聲流動,巧妙地把暗示放出去,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確保在眾多揣測當中,有正確的、或利于同盟和盟主的部分。光是這樣,就得用上潛行都里的最精銳,綺鴛迄今仍在谷外各處活躍,和所領的姊妹們還沒被叫回來替盟主“療傷”;若耿照再遲幾天醒來,就非召回她們不可了。 耿照并不熱衷名位,況以他淺薄的官場經(jīng)驗,也知“錐處囊中,其末立見”的道理,出鋒頭可不是什幺好事。但蕭諫紙能洗刷污名,實在是太令人高興了,他忍不住揚起嘴角,喃喃道:“老臺丞本已有了自污其身、任人唾罵的覺悟,不惜承擔一切罪名……現(xiàn)在這樣,真是太好了?!?/br> 幽邸墟殘間的最后一瞥,并不是臺丞與他的告別。 早在決戰(zhàn)前的數(shù)個無人之夜,少年悄悄潛入軟禁老人的驛館,蕭諫紙便有系統(tǒng)地把一切交代給他,包括策動“姑射”運作的證據(jù),錄有他和七叔各種研究調查的筆記圖冊,還有萬不幸失敗,后續(xù)殷賊可能的各種逼迫侵襲,及化解因應等,一一授與耿照。 “我和屈咸亨,都有了背負惡名而死的覺悟?!?/br> 經(jīng)脈和丹田氣海的重創(chuàng),使他幾成廢人,說話喑弱虛疲,只 有眸子依然放光。那不只支撐著老人,其實也一直支持著耿照。 “屈咸亨死了,我不會讓你不要悲傷,至少我們保住了他的聲名。雖然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br> 蕭諫紙冷哼著,連自嘲都像在生生切開自己,耿照的痛悔與之相比,渺小一如隨口哼唱別曲,連拿出來說都需要勇氣。 “你沒時間想這個。”老人嘶薄的嗓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被看透的感覺宛若一絲不掛,他的羞愧都快麻木了?!坝洸挥浀?,當初我叫你回去?” 耿照想起初遇時的那艘平底糧船。 狹窄的船艙,微餿的飯菜,還有那難以入口的粗澀茶水。怎幺可能忘得了? “回去的人,可以做自己?!崩先似届o說道,出乎意料地并不苛烈,不是一不小心就打了他的臉之類,只是理所當然而已。“留下的人要做很難的事,管你高不高興,痛不痛苦。在我看來,正確的決定往往都很痛苦。” 耿照幾乎以為又學到了一則智慧金句,關乎判斷的。 “……錯誤的決定,會比較不痛苦幺?” “不,錯誤的決定也很痛苦。而且事后會更痛苦?!崩先怂菩Ψ切Γ?/br> “所有的決定都很痛苦。不想痛苦你就回家種地去,趁著還能后悔。” 耿照這才發(fā)現(xiàn)他也是會說笑的,大著膽子回嘴道: “我現(xiàn)下是來不及了罷?” 蕭諫紙翻起眼皮,一本正經(jīng)看著他。就連這樣耿照都覺得難以迎視。 “別說蠢話了。韓破凡,是能爭個龍椅來坐坐的,此人的抱負胸襟,放得進這座天下,但一放手便出海了,我料他沒想過回來;神功侯這輩子夠苦了,拖著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個個咬著他,就算是這樣,他也能做個打魚搖槳的閑漢。 “沒有什幺事,是非你不可的。沒有那幺偉大的人。要放手,永遠都來得及。拿著才要費勁,松手便放下了,有甚難的?” “連臺丞也是?” 耿照蹬鼻子上臉,難得在他面前放肆一回。嘴快是爽,脫口才想起這不是明擺著自殘幺?論到掐架,世上誰能掐得贏“千里仗劍”蕭諫紙?這人用眼神都能活活剮了你啊,不禁惴惴。 “對。”不料老人卻笑了。 “氣不氣人?全是自找的?!?/br>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談論“痛苦”。 列于朝廷的“姑射”謀反名單里、又不是慕容和任家乘勢誣攀,而是本來就牽扯于其中的,還有東海經(jīng)略使遲鳳鈞。 遲鳳鈞幾確定是平安符陣營的人,在不覺云上樓和棲鳳館吹奏號刀令的,正是此人,只不知是殷橫野預埋的暗樁,抑或和鬼先生一樣被策反倒戈。 始終扣在慕容柔手里的遲鳳鈞,日前與梁子同、罪僧果昧等一同被打入囚車,押解上京。潛入谷城營獄的難度很高,但胡彥之不以為這個要送去平望砍頭的“果昧”真是兄長,于押囚隊伍出發(fā)當日,埋伏在中途高處窺看,果然就是個濫竽充數(shù)的西貝貨;欲救胤鏗,還須著落于明棧雪處。 耿照曾向蕭諫紙問過遲鳳鈞,老臺丞也確認了遲的變節(jié);梁子同貪贓枉法,罪不容赦,也算是死有余辜,少年并不為這兩人感到惋惜,反而隱隱有痛快之感,不由一笑,自顧自地搖搖頭:“便在夢中,我都不曾夢見過這樣的結果,莫非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眾人都沒敢答腔。 少年察覺有異,抬頭環(huán)視,所見不是轉開眼神,就是面有難色,蹙眉道:“怎幺了,蚳長老?” 蚳狩云聞言起身,有意無意瞥了符赤錦一眼,緩緩道:“不是什幺大事。姑射一案,除遲鳳鈞等人,在東海還有些牽連。老身忽有些不適,想先行告退,望盟主恩允?!币运纳矸莸匚?,說到這個份上,耿照縱使?jié)M腹狐疑,亦不能卻之。 其余人等也跟著離座,連郁小娥也走了出去,只有符赤錦留下。 耿照心知有異,并未追究不合規(guī)矩處,走到符赤錦身旁,握著她溫軟的小手低聲道:“寶寶,這到底是怎幺一回事?” “你先坐下?!狈噱\今晨匆匆回到自己院里更衣梳洗,才又趕回半琴天宮,衣著打扮雖是齊整妥貼,濃發(fā)倉促間卻不易理順,只得忍痛梳刮幾下勉強能見人,又簪了朵新摘的梔子花,酥白帶露,卻未比人嬌。 耿照撫了撫她微亂的云鬢,任由玉人引導,于她原本坐處落座,身下猶溫,想是雪股隔裙煨就,心中一暖?!昂昧撕昧?,直說罷。什幺天大的事,要這幺神神秘秘的?” “是橫jiejie。” 符赤錦握著他的手,望進愛郎眸底,柔聲輕道,怕戳傷他似的小心翼翼。 “她參與姑射一事被揭,慕容柔去棲鳳館要人,據(jù)說皇后娘娘稟公處理,當堂問了橫jiejie是不是確有其事,橫jiejie直認不諱,遂被投入谷城獄待審。這是幽邸戰(zhàn)后第三天的事,潛行都的姑娘將你昏迷不醒的消息帶去棲鳳館后不久,親眼瞧見了橫jiejie被谷城鐵騎押走。” 耿照面色丕變,不過倒也未驚慌失措。 將軍問案不屑用刑,況且此舉一瞧,就是奔著城主去的,大魚上鉤之前,豈能輕易損餌?他掂了掂自己在將軍心目中的分量,加上此番擊殺殷橫野的功勞,沉吟不過片刻,便欲起身。 “不怕。我去面見將軍,定能營救jiejie。” 符赤錦按住他,柔聲道:“耿郎,你聽我說,這一切不是任何人的錯,更加不是你的,是jiejie她自己做了選擇。 “我們自得消息,便想盡辦法要營救,聽說慕容柔取得了認罪書狀,我讓夫人乘機勸說,改囚jiejie于越浦城北的掖庭獄,再趁移囚之際劫人。潛行都埋伏探聽了幾天,日前才聽說jiejie為避免連累昭信侯,在獄中……投繯自盡了?!?/br> “什……投繯……這是什幺意思?” 耿照滿面愕然,半天都回不過神。 橫疏影……死了?橫疏影,死了?橫疏影死了……橫疏影死了? 橫疏影死了。 ——橫疏影死了! “噗”的一聲喉頭抽搐,耿照揮開按住他的寶寶錦兒,起身過猛,掀得酸棗枝太師椅向后掀倒。他在失去平衡的剎那間噴出一大口鮮血,旋即眼前一黑—— “耿郎……耿郎!”“等等,小和尚醒了!”“……快拿水來!” 耿照緩緩睜眼,見得幾雙妙目里滿是關懷,環(huán)繞著自己,各式肌膚幽澤和薰衣香氣紛至沓來: 馥郁乳香肯定是寶寶,媚兒的體味濃烈卻好聞,總是能頭一個辨別。郁小娥偏好以玫瑰煎蜜薰衣;雪艷青的長發(fā)帶著胰皂香氣,恥丘上異常茂盛的卷茸也是。漱玉節(jié)的衣物有淡淡的檀木香氣,而如蕉蘭輕腐的甜膩之中、略帶些許木質香的,則是擁有蜜色勻肌的盈幼玉…… 但里頭并沒有jiejie。jiejie身上的味道……是什幺樣子? 耿照一抹唇血,撐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椅子被他壓得四分五裂。眾姝見他面色灰敗若死,神情之陰鷙,更是前所未見,人人心慌意亂,一時間都沒敢開口。耿照腿腳發(fā)軟,眼冒金星,勉強扶著旁邊的另一把椅子坐定,低頭片刻,才悶悶開口: “尸首……現(xiàn)在何處?”卻是對符赤錦說。 “jiejie畫押了認罪書,便是謀反,現(xiàn)已匣……匣首平望。尸體著人領走?!?/br> 造反是可以株連九族的大罪,獨孤天威若將尸首領了去,恐怕便落入慕容柔的圈套。 適巧事發(fā)當時,獨孤天威不在越浦,越浦城中約莫還有曉事的老家臣,買通了萬家祠的人來領尸,當是鰥寡孤獨處置,于亂葬崗覓地掩埋。反正橫疏影既無誥命在身,也不是正妾,流影城多的是人可以證明獨孤天威已多年不召她侍寢,家里一個干活的仆婦犯了事,哪有牽扯主人的道理? 耿照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掌拍碎了茶幾,身軀兀自輕顫,久不能平。 符赤錦心疼不已,忍淚柔聲道:“耿郎——”門外一人叩道:“屬下有急報,求見盟主!”聲音清脆利索,毫不拖泥帶水,竟是綺鴛。 漱玉節(jié)眉黛一擰,低聲輕叱:“出去!別在這會兒?!币娋_鴛不肯離開,惱怒頓成了驚疑,與符赤錦交換眼色,喚她進入。 綺鴛滿臉汗水,風塵仆仆,手里捏了只函件模樣的封套,乃潛行都日常傳遞情報所用,幾乎皺成一團,若非以油紙?zhí)刂?,恐毀于少女手汗?/br> “這張紙頭是在朱雀大宅發(fā)現(xiàn)的,以利刃釘于盟主寢室門前,昨日打掃時尚未見得。屬下接獲李綏通知,便即送來,請……盟主過目?!毙⌒膹挠头饫锍槌鲆粡垟?shù)疊繭紙。漱玉節(jié)一瞧便知紙質貴重,縑楮系毫之間還摻了金粉,墨印不透,隨寫即干,恐怕是大內(nèi)御用的等級。 這材質耿照極為熟悉,在執(zhí)敬司時時常見得,連橫疏影自己都用不上,只有以侯爵身份發(fā)出的文書用得,夾手奪過展讀。 紙上僅有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字跡也是耿照見過的,決計不能有假。 “你之父姊,在我手上,等你三日,逾時不候;若帶人來,后果自負?!?/br> 眾姝經(jīng)胡大爺轉述,已知耿老鐵父女失蹤一事,終于明白綺鴛何以不顧一切闖入急報。然而紙上既無署名,也沒說讓盟主上哪兒,莫非真要滿越浦的尋人,又如何能夠“逾時不候”? “這是何人所送?”漱玉節(jié)驚疑不定,質問綺鴛?!白屑殕栠^李綏了幺?大宅四周調查了沒有?”綺鴛答不上來,冷不防吃了記清脆耳光,俏麗的圓臉浮出五枚緋紅指印。 耿照一把拿住她的腕子,聲音神情俱都空寂如死。 “備馬。我知道要找誰,你們哪個都不許跟過來。這是盟主的命令?!?/br> 耿照孤身一人連夜馳馬,總算趕在三日期至之前,看見朱城山上的流影城郭,但見滿城白幡飄揚,自山道間迆邐而下,就算為城主夫人發(fā)喪,也不致如此張揚。來到山腳下的王化鎮(zhèn),亦是不掛彩旗,人人服喪,仔細一打聽,才知死的是少城主獨孤峰。 更令耿照震驚的是,據(jù)說殺人者,乃是一名新晉執(zhí)敬司的弟子,名叫韋晙的。此人干下大事之后,隨即逃逸無蹤,各司傾盡所有人手巡城搜山,只差沒將地皮全掀過來,卻連韋晙一根頭發(fā)都沒找到,仿佛這人生生插翅飛了去。 耿照恍然大悟,才把老胡口中的“小小插曲”連結起來: 顯然韋晙不知何故,結識了潛入城中營救碧湖的胡大爺。胡彥之成功帶走meimei之后,定將潛逃出城的通道和方式交給了韋晙,待韋晙為葛家五郎報了仇,便循此脫身,亡命天涯。此事他約莫計劃已久,事前還說服葛家悄悄搬離龍口村,老胡前往打聽耿家父女行蹤時,曾聽村人提起。 這 也能說明,橫疏影于獄中自縊時,為何獨孤天威不在越浦。 以慕容柔的脾性,既已出手,無論橫疏影留下的書狀能不能攀上獨孤天威,他都不會輕易放棄。橫疏影死后,他之所以未再繼續(xù)追殺獨孤天威,有兩個至為關鍵的原因,其一便在于獨孤天威痛失獨子,自此絕后,輿論普遍同情,加上他與陛下的關系,一意攀咬,對慕容柔至為不利,不得不輕輕放過。 只能說橫疏影自殺的時機,委實選得太妙。常人若與她身陷同樣的境遇,一聽聞世子被殺,料想慕容柔不欲冒險進逼,自己尚有一條生路,定會松懈下來;殊不知風頭一過,慕容柔多的是方法撬出不利流影城的事證,獨孤天威卻沒有第二個兒子能死。 而橫疏影選在此時自盡,罪愆止于一身。錯過了最佳的問罪時機,慕容柔要想扳倒獨孤天威,日后須得再起爐灶,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朱城山的山道上無人把守,耿照長驅直入,對著緊閉的城門提氣叫道:“本城典衛(wèi)耿照回山,求見城主大人!”真氣之所至,連城墻似都隱隱震動,胯下的健馬四蹄一彎,軟軟跪折,林間驚起飛鳥無數(shù),連吹幡獵獵的山風亦為之一挫,隨即轉了個方向。 一人腳踏城垛,腆著便便大腹低頭俯視,哈哈大笑。 “好威風,好煞氣啊!不愧是我城所出,名震天下!”正是白日流影城之主、東海唯二的一等侯爵之一,妾子俱喪的獨孤天威。治喪其間禁止嬉笑,但這位城主素以荒唐著稱,撤去山道的崗哨兵力已透著一股不尋常,相較之下,失儀哄笑或許還算不上什幺。 耿照對他為求自保,放任橫疏影棄葬于萬家祠堂,本是怒極;知他是因愛子之喪才離開越浦,滿腔怒火頓失標的,遙見他雙目赤紅,應是連日哭泣,布滿血絲,下馬行禮道: “城主召喚,屬下兼程趕回,聽任主上處置。但于此無關之人,懇請主上高抬貴手,放他們平安離去罷。” 獨孤天威撫頷笑道:“有理。你要便給你罷,接著!”拎起一條杯口粗細的鐵鏈往城下扔,鐵鏈的另一頭赫然煉著一條渾身赤裸、披頭散發(fā)的女尸,就這幺鏗的一聲掛在城墻上,原本雪白的嬌軀已呈毫無生氣的灰白色,其上布滿無數(shù)傷痕,顯是遭到凌虐而死。 耿照魂飛魄散,踏鞍一蹬,整個人竄起近三丈高,勢頭未老,已攫冰冷的女尸入懷,一踏壁借力,連著鐵鏈一起越過墻垛,穩(wěn)穩(wěn)落在城頭,吼得嘶心裂肺: “jiejie——!”撥開血垢膩纏的黑發(fā)一看,那張腫脹變形的面孔卻不是耿縈。他姐弟倆數(shù)年未見,是真是假本不應如此武斷,然而從女尸依稀能辨的五官輪廓,以及眼角頸側的朱砂痣等,耿照認出是城主寵愛的云錦姬,不知她何以如此,起身轉頭: “我父親和jiejie在哪里!” 獨孤天威笑道:“放心,我還沒扔下去。這不是等著你幺?” “你————!”少年踏前一步,虎虎生風,驀地三條人影從三個不同的方位齊齊圍上,獨孤天威乘機逃開。來的是一名杏黃道袍的持劍道士,一條身披金甲拳頭如鐵的昂藏武弁;身后那人無聲無息,只逃不過碧火神功感應,氣息溫軟,隨風飄來淡淡芳香,竟是一名女子。 這三人耿照毫無印象,上山的這些年里所未見過,如非獨孤天威新近招募,便是藏得太深,但此刻卻無糾纏的閑心,運勁一斬,氣刀四向迸發(fā),硬生生將三人推了開來。 獨孤天威繼續(xù)后退,又有一人攔在他與耿照之間,只一站便如鐵壁銅墻,雷池難越,威壓竟不遜獨對殷賊時,隱隱然有宗師的氣魄,卻又質樸得毫不張揚,竟是老泉頭。 以耿照此際的眼界與經(jīng)驗,自知這樣的對手不容小覷,緊不如緩,卻抑不住胸中的怒火急切,直欲強渡關山,足下不停,提運十成功力,一掌斬出,只求逼呼老泉退避:“……讓開!” 突然間胸口一滯,渾身真氣潰散,連空氣都吸不進肺葉里,眼前一黑,整個視界猛向地面磚石坍落—— 冰火雙元心。他早該想到。 從陽亢中蘇醒后,耿照還沒有仔細調整內(nèi)外諸元,唯一一次行功,便是在往半琴天宮集會之前,無論強度或持續(xù)之久,皆比不上實際與人動手過招。 就像他內(nèi)視之際,始終察覺不出心包有異一樣。這本身就是問題。 耿照從周身熱辣辣的劇痛中醒過來。 不管經(jīng)歷過多少次,疼痛就是疼痛,少年無法體會胤野所說的那種“久了就習慣了”到底是怎幺回事。 過去在城里當差時,耿照沒到過地底的黑牢,想來這里就是了。 腐敗潮濕的氣味,陰冷到能刺痛肌膚的空氣,還有刑具縛住雙手的冰冷……和五絕莊或天羅香的也沒什幺不同。他全身衣物被剝到只剩一條褲子,赤裸的胸膛上布滿凄厲的拷打痕跡,耿照才慢慢想起這不是他頭一回蘇醒,至于是第幾次被刑求到昏迷然后又再醒來、后頭還有多少回等著他,則不是少年能夠回答。 獨孤天威靜靜坐在他身前,地上只有一盞燭火。千金萬貴的一等昭信侯連凳子馬扎都不用,就這幺盤腿坐在濕濡的枯草堆上,不理那草下浸了多少拷打而出的汗淚尿血,本身就是讓囚 徒反復染病的一種刑罰。 “老泉頭說我們是運氣好。”獨孤天威喃喃道:“以你的武功修為,若不是自己倒下了,他也沒有拿下你的把握。你他媽是真有本事啊,我還沒聽老泉頭這樣說過誰。” “我讓人整整打了你三天三夜,當中只要歇手超過兩個時辰,你身上的傷就能好一半兒以上,還有人說這兒、這兒……”拿一根擱涼的烙子捅了捅少年的胸口和肚臍。“會放出異光什幺。你個挨打的還沒瘋,我手下負責打人的都要不干了,有你這幺妖孽的幺?” 耿照無言以對。獨孤天威約莫也沒想他答,拿烙子捅了捅他的褲襠,冷哼道: “我還真想看看,割了這玩意兒,它還能不能長出來?”少年本能地想躲開,不意牽動全身的傷口,疼得低哼一聲,心底忽涌上一絲懼意。這是男人的直覺。 獨孤天威亦有直覺,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明白,嘿嘿笑道: “你和小影兒的事,我全都知道。你什幺時候爬上了她的床,同那個叫時霽兒的小丫頭干的香艷勾當,連在棲鳳館內(nèi)都敢顛鸞倒鳳……我通通都曉得。不是偶然知曉,也非事后知悉,而是一直都知道。是本侯讓你們這幺干的,當中只消我心里冒出個‘不’字,便要掐斷這玩意你也得給本侯停下來?!崩幼右粨],“啪!”重重擊在囊袋上,打得耿照口吐白沫眼前頓黑,差點又要昏死過去。 然而更可怕的還在后頭。 獨孤天威從身后草墊里摸出一物,扔在汗唾直流、嗚嗚低吟的少年面前。熟悉的幽香在黑牢的腐臭里顯得格外鮮明,他終于記起橫疏影乳間、頸側、肌膚,乃至腿心子里濕濡的誘人氣息,有種想哭的沖動,這件衣裳卻令他完全無法哭泣, 姑射集會所用的黑袍。 耿照從沒想過有這個可能性。倘若加入“姑射”的復仇行動,并不是橫疏影自己的意思,而是有人唆使她的……在佳人香消玉殞的當下,這個真正意義上的“空林夜鬼”已徹底擺脫制裁,毋須負擔任何的責任,自此逍遙法外,繼續(xù)以無辜的受害者的姿態(tài),茍活在世間—— “你——”他奮力撲前,扯得鐵鏈鏗然繃緊,幾乎拖動刑架: “是你將她卷入起中……原來是你!是你害死了jiejie……是你!” 獨孤天威驀然瞠眼,使勁一揮鐵烙,打得耿照口噴鮮血,整個人撞回磚墻,被搖動的鐵鏈“鏗當——”地吊在刑架下,抽搐著掙扎不起,膩紅的血唾長長墜地,如一根筆直的細紅篾子。 “是你將她卷入了其中,是你沒把她保護好……是你害死了她!” 始終嬉笑怒罵的男子狂怒起來,發(fā)了瘋似的揮擊少年。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幺,才讓你到她身邊去的?不是讓你去享用她的身子,圖個爽而已,是讓你去照拂、去保護她!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她不想讓我知道的,我知道了又有什幺用?只要我一想插手,她又要變著法子瞞我……這些年我們就這樣瞎轉悠著,所以才要你,才用得著你! “讓你去慕容那廂,就是防著有今日,要用你時,你這個廢物到哪兒去了?她要好看的男人,我哪回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要權勢,我便弄掉閭丘父子;她要財富,我把整個流影城的財帛都交給她……卻不信我,偏信你這沒用的東西! “你想謀反,我可以把天下拿來給你,慕容柔算什幺東西?他能奈我何?你若來問我,本侯可以想出十條八條絕妙計策,教他沒得吃干瞪眼,不用你賠上一條性命!你以為你很聰明?本侯比你聰明十倍!什幺時候輪到一名小小舞姬,來決定本侯的生死!誰讓你自作主張?誰讓你自作主張了!” 耿照在恍惚中睜開浮腫的眼皮,才發(fā)現(xiàn)狂言不已的男子正埋首掌中,指縫間不斷滲出水漬,不知是汗唾抑或淚水。 這一瞬間他明白自己錯得離譜。獨孤天威并不是唆使橫疏影投身陰謀暗流的那個人,若是如此,蕭諫紙也不致看不出來。他只是一個和自己一樣痛失至愛、后悔到不知該怎幺辦的男人而已。 或許獨孤天威也才剛搞清楚這一點。 獨孤峰的死,他沒有半點感覺。討厭的正妻所生的討厭小鬼,他不曉得獨孤峰到底是從哪里學來的貴族門閥習氣,打小便覬覦父親所擁有的一切:爵位、財富,長大后或許還要加上女人。明明他就沒在平望都待過多久,只能認為是從岳家承繼而來的壞種,就像陶元崢盡管頭角崢嶸,也不過就是厲害很多的老鼠;平常的老鼠該是陶元岫那樣,貪婪無用,好吃無容,平庸得令人心生憐憫。 所以峰兒就只能勾搭上云錦姬那種女人。 獨孤天威一向討厭云錦姬,但云錦姬最為他所憎惡處,偏偏是她對獨孤天威最有用的地方。他需要這個愚蠢、虛榮,嘴巴和腦袋分不出輕重的女人,無法自制地對外散播自己的各種失道,包括傳宗接代上的。須得有這種來自枕畔帳里的可信證言,才能讓他顯于外的各種荒yin之舉,從掩飾變成真正的護身符。 即使慕容柔始終沒有真正放過他,但近幾年間始終無處下手,云錦姬倒也不無功勞。 峰兒遇刺無救,這個蠢婦當眾撫尸痛哭,擅自跑去靈前守孝,獨孤天威也都不當回事,直到她對押運橫疏影之物回越浦的官差大吼大叫,說這個窯姐兒出身的賤貨禍亂流影城,養(yǎng)出的面首竟敢以下犯上,殺了世子 云云。衙差尷尬不已,城中諸人看煩了她整日的鬧騰,紛紛走避,只一名貼身侍女拉著。 “那天殺的賤貨??!”云錦姬哭喊著,如唱大戲一般?!皩砦乙竿l?” 獨孤天威越檻行出,掄著隨手從靈前抄下的銅燭臺,當著官差的面活活將她打死,打得紅白噴濺,分不清是燒融的蠟液抑或腦汁髓漿。打完一抹臉,沖嚇傻的衙差笑道: “不好意思啊,家教不嚴,貽笑大方。一會兒請官爺們吃酒,全都吃上啊?!?/br> 到底他和小影兒是從什幺時候開始,不再聊天了呢? 獨孤天威竟已想不起來??途泳┏堑挠洃浐瓦@里就像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不只是人,連畫面背景的色調都不一樣,活像上輩子的事。 回過神,橫疏影已不和他說事了,反正說了也沒用。 但生死忒大的事,你怎不問問我? “小影兒是你和我,聯(lián)手害死的。我是害死她的頭,你是害死她的手?!?/br> 把鮮血淋漓的鐵烙桿子一扔,一等昭信侯頹然坐倒,爬了滿臉的分不清是汗是淚,眼神空洞,眸焦仿佛落在極遠處,低聲道:“她跟了我,注定慕容不放過她;你沒拉住,所以她便死了。她這一生就我們兩個男人,我們都是廢物,是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是天底下最沒用的東西。她錯信了我們,才落得如此下場。” 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封未拆之信。 那是從耿照身上搜出來的,橫疏影在獄中留給他的遺書。 橫疏影自縊后,牢房里找到這封書信,軍卒不敢自專,連忙呈交將軍,慕容方知橫疏影與耿照的關系非比尋常。若橫疏影生前傳出此信,或是聲東擊西之計,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命都不要了,還顧著使什幺jian宄計謀? 將軍看過與否,耿照不得而知,也可能檢查過后,再取新封封起也說不定??傊@封遺書被送到朱雀大宅,再由符赤錦轉交耿照。耿照出冷爐谷后馬不停蹄,尚未拆讀,后又落到獨孤天威手里。 你……為什幺沒給我留下只字片語呢? 是沒話說、不想說,還是再不必說了? 要到失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丟不起,男人就是這般愚不可及的蠢物啊。獨孤天威寂寞地笑了起來,將信封移到燭火上,看著輕煙繚起,火舌吞卷著紙張,就這幺捏著直到全化成灰。 “我打算用一輩子來贖罪,不停地處罰自己。你跟我一道。” 他拍拍手掌起身,拇食二指有著可怕的熏痕,污濁的空間氣味里隱約有脂肪燒焦的惡臭?!澳闳绻胩?,我就殺你父親和jiejie;你如果不夠痛苦,沒有像我現(xiàn)在一樣痛苦,我就拿你父親jiejie來彌補當中的差距。只消你和我一般痛苦,他們便能活得好好的。 “當然,如果我反悔了,我會把他們拉到你面前,讓你也嘗嘗這種有心無力、難以挽回的滋味。但不是今天,我可以肯定。你還不知道你會有多痛苦。” 牢門關上,蹣跚的跫音消失在甬道盡處。 失去燭照,漆黑的牢房中伸手不見五指,污濁悶滯的氣里,灰燼的淡淡煙熏混雜著衣袍上殘留的體香,開始提醒少年失去了什幺。不知過了多久,撕心裂肺的嚎哭聲回蕩于偌大的空間內(nèi),始終沒有停歇。 不見天日的囚禁,剝奪了耿照的時間感。 他漸漸分不清早晨黃昏,也不想去區(qū)分。城主說的話可能是真的,他對耿照的憎惡,靠rou體的刑求折磨已無法抒發(fā)于萬一,他需要他清醒且健康的活著,才能深刻而反復地品嘗那份無力和痛悔,無休無止。 黑牢每日放飯兩次,當然不能大魚大rou、佳肴美酒,但也不是故意糟蹋人的餿水豬食,就是一般弟子用的餐飯。這讓耿照想起了從前在執(zhí)敬司的日子,還有剛上山時在長生園,橫疏影去探望七叔,總會給他帶上糕餅……耿照幾乎每一餐飯都是流著眼淚吃完,滿嘴說不出的苦咸。 他很早就從刑架上被放了下來,牢房里也有便溺用的木桶,放飯的人會把桶取走,收拾餐具時再給他換個刷洗干凈的來。墻壁頂端的遮板不知何時也從外頭打開來,能見日頭月光。耿照這才知自己不是被囚在地窖,這石屋可能建于后山某隱蔽處,四周林相茂盛,日照月映被遮去大半,牢里依舊幽黑。 此地不知為何,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無論是飄入窗檻的空氣、清晨聽聞的鳥鳴,乃至透入林間的希罕微光……都令少年感到平靜,仿佛曾經(jīng)久居于此,一切都被安放在最恰當?shù)奈恢?,不會暴起傷人,閉眼都覺自在。 放松之后,耿照開始覺得疲憊。 可能是幽邸一役為擊殺殷橫野,耗去太多心力,絕大多數(shù)的時間他都蜷在草堆里睡覺,可能也是因為醒時太痛苦,無法停止思念橫疏影,然后又陷于無休無止的懊悔與無力當中,他寧可不要清醒。 諷刺的是:在這里的每一覺,都睡得比在冷爐谷或朱雀大宅時更沉,雖說不上香甜,起碼不會輾轉返側,或由“殷賊殺了所有人”的惡夢中慘叫驚醒。 他不是沒想過其他女子。紅兒、寶寶、弦子……還有霽兒呢?jiejie被捕后,霽兒到了哪里去?是不是流落江湖,有沒吃飽穿暖? 耿照不敢再想。她們在遇上他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除了寶寶錦兒;但如今岳宸風也已經(jīng)伏法,會不會沒有了他,其 實她們都能更好?不用再被扯進這些危險的事端,不用再去面對下一個岳宸風、殷橫野,乃至無比血腥的朝堂之爭,落得像橫疏影一樣的下場? 他甚至又想起了蕭老臺丞的放下。 沒有這幺個偉大的人,是世間非他不可的。何況是他。 虎帥能放下江山爭霸,揚帆出海冒險,連刀皇前輩都可以當個打魚的閑漢,他為什幺不能把自己,就放在這個小小的石室里,帶著對橫疏影的無盡思念和懺悔,就這樣過完一生?獨孤天威好歹也是一諾千金,他若保證父親和jiejie能好好活著,必然是衣食無憂—— “你他媽是腦子壞了罷,耿小子?” 耿照一度以為是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