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何師兄的功力而言，你們不覺得他今天的態(tài)度太敷衍了嗎？又是遲到，又做這么大眾的菜，”安東插話道，“他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啊。”

    “最近幾天是有點怪，不過可以理解嘛，”陶星明打著哈哈，“燒魷魚也需要功力的，別亂說話啦?！?/br>
    “不對，我看他和步少爺不太對盤，”安東堅持說道，“他們兩個一起在的時候總是氣氛不太好?！?/br>
    “得啦，你以為下一任家主和下一任主廚不和？”封一帆冷笑道，“真要如此，你就早點另謀出路吧?！?/br>
    黎向榮呆呆地扒著飯，回憶道似乎的確是從來都沒見過何之山和顏悅色的樣子，對自己說話尤其嚴厲，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太弱的緣故，難道是連帶著對步朗尼不滿？

    嘴巴里的魷魚一下子很苦澀。

    25

    25、23 ...

    23.

    步朗尼很生氣。

    呂大師傅吃了一口黎向榮做的素魷魚，只說了一個詞，“不行?！?/br>
    水準還不夠上步家的餐桌，阿榮還算不上步家的廚師。

    不管阿榮私下里多么努力，不行就是不行。

    步朗尼努力深呼吸了幾下，看了看并不發(fā)話的父親和氣定神閑的師傅，咬著牙問道，“要怎樣才行？”

    這道素魷魚從造型到口味，從創(chuàng)意到工藝，以步朗尼看來，并不比其他任何人差勁，尤其和那個傲慢自大敷衍了事的何之山相比。

    “師傅是覺得魷魚的口味不夠真實嗎？”師傅并沒有及時回答，步朗尼忍耐著說，“把這道菜和真正的燒魷魚比較，那當然不公平?！?/br>
    但是那碟真魷魚又有什么特別之處呢？任何一個廚師練習(xí)幾次都不會做得太差，以何之山的能力而言，更是信手拈來。

    “朗尼是覺得之山?jīng)]有用心嗎？”師傅悠然反問道，輕輕放下筷子，抿了一小口竹葉茶，“魷魚本是平常之物，所以隨便做做就行了嗎？”

    步微忍不住嘆道，“朗尼，你先仔細嘗嘗你何師兄的菜吧，別太先入為主?！?/br>
    既然爸爸這樣說了，步朗尼悶悶得夾起一塊塞進嘴巴里。

    何之山做的菜他吃過無數(shù)次，因為習(xí)慣而并不覺得有什么獨特之處，以步朗尼的生活來說，“美味”已經(jīng)不是食物的好評，而不過是基本屬性。

    除了老爸親手下的面條和高中三年的學(xué)校餐廳，他基本上沒有吃過難吃的東西。

    讓他評價何之山的這道菜，評語也僅僅是：刀工精湛，色彩艷麗，香嫩可口。這些詞匯，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大概是臉上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主廚苦笑著問他，“如何？”

    還不等他說出那幾個形容詞，主廚又說道，“朗尼，試著想想自己只是個食客，在一個頂級飯店里品嘗它，滿意嗎？”

    步朗尼皺著眉頭凝神思索，卻無法身臨其境。

    步微又給他的味碟里放入一根黃花制品，“你再比較下?！?/br>
    步朗尼機械地咀嚼了一會，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br>
    以來得起步家的饕客來評價，哪個好吃哪個平淡一目了然。

    食客在乎的只是好不好吃而已。

    造型、擺盤、創(chuàng)意都只是好吃的附屬品，一道菜做的再花哨新奇，只要味道不夠好，就算失敗。

    色香味意形，判斷菜肴的基本五點，其實只有“味”一點最重要，建立在“味”的基礎(chǔ)上，其他屬性才有意義。

    強調(diào)色彩繁復(fù)雕工的冷菜不過是充做場面的看碟、堆砌豪華食材的做法也不過是庸俗的炫耀、故弄玄虛的烹飪方法、強調(diào)功能性的調(diào)味品、都不是食物的本質(zhì)。

    想一想：雕成花籃的蘿卜能有多好吃？冷冰冰的火腿擺件能有多好吃？整張桌子全是雞鴨魚rou濃油赤醬能有多好吃？莫名其妙的藥材搭配出難以形容的怪味能有多好吃？

    無數(shù)人把在頂級餐館里揮霍當成了自己身份財力的象征，而不被真正欣賞的食物都成了廢品。為了迎合那些人，廚師們只能用奇形怪狀的東西告訴說“你們吃的東西是新奇的是獨一無二的是昂貴的，所以不要管好不好吃了。”

    步家不要那些喪失味覺只看得見價格的人。

    步家菜只給懂得美食的人品嘗。

    步微笑著看看兒子，“你現(xiàn)在也學(xué)了很多做菜的知識，談?wù)勀銕熜诌@菜吧?！?/br>
    略一沉吟，步朗尼答道，“魷魚切塊反面用直刀法剞十字花刀，正面用用斜刀法橫片進一字花刀，再切成絲，下入沸水內(nèi)燙成菊花形，再用冷水過涼，瀝干水，放入蔥姜汁、精鹽腌一下，再擠水，拌入干淀粉，擺放盤中。中間用蝦茸鑲嵌，撒了火腿末，用六成熱的熟豬油滑熟，用雞湯、鹽、米醋、胡椒粉、濕淀粉炒汁，做法嚴整規(guī)矩、調(diào)味傳統(tǒng)。”

    “是合格的步家菜，”步微語重心長的補充道。

    “但是……”步朗尼遲疑著。

    “但是，不是應(yīng)該用來考試的菜品?！敝鲝N低聲說，“朗尼，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用這種常規(guī)月考促進廚師們創(chuàng)新，所以對何之山交出這樣的常規(guī)菜感到不滿，你覺得他明明有實力認真對待，卻滿不在乎地敷衍了事，你是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嗎？”

    老人嚴厲的眼神緊緊鎖住年輕的繼承人，“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努力，全心都是怎么讓步家更好，朗尼，有時想也想一想，步家不僅僅是你的，也是我們所有人的?！?/br>
    步朗尼的臉一下子紅的發(fā)燒，師傅的這番話命中靶心，他一邊在盡量塑造自己的東家地位，一邊卻還在依賴別人的寵溺。

    步微輕輕拍了拍的肩膀，安慰道，“兒子，別想太多，記住師傅的話就好?！?/br>
    師傅的意思是，你把自己當老板，把廚師只當雇員的話，那么大家也不好像以往那樣當你是晚輩和朋友。

    老板怎么對待雇員、雇員就怎么對待老板。

    為什么古代奪得江山的皇帝都會對忠心耿耿的臂膀下狠手？因為越是熟識，越不能容忍權(quán)威受到挑釁。

    為什么有那么多交情很好的朋友聯(lián)合創(chuàng)業(yè)之后，很容易就分道揚鑣？因為朋友和合作者的角色是不一樣的，彼此對感情的取舍也是不一樣的。

    幾乎把一生都奉獻給步家的主廚淡淡說道，“朗尼，你不要任性?！?/br>
    這句話令步微都低下了頭，目前的家主任性了幾十年也沒覺得自己過分，但自己兒子受到告誡卻讓他很是慚愧。

    剛想要說點什么緩解尷尬，主廚又說，“多向你爸爸學(xué)學(xué)，要給別人足夠的寬容和信任，我想你以后一定會做的更好?！?/br>
    說罷，呂永施施然地轉(zhuǎn)身走了，留下步家父子大眼瞪小眼。

    “爸爸，我是不是真的，挺過分的？”垂下眼睫遮住幽暗的碧綠瞳孔，步朗尼郁悶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