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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香山_分節(jié)閱讀_2

    但是現在已經不興手工制圖了,效率不高,雖然好看,但早就跟不上時代了。

    廠長昨天已經跟他說了,趕緊去考個CAD證,回頭電腦制圖,效率得翻好幾番。

    李香山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學得住,他年紀不小了,最好的幾年光景又全是在牢里過來的。

    為著這個,他出來以后沒少碰釘子,十幾年前的名牌大學畢業(yè),他那個專業(yè)擱以前是勞動工人最光榮,現在簡直是高級工程師類別,國家對重工業(yè)的發(fā)展越來越重視,應該更吃香才對。

    但是沒一個企業(yè)敢要他。李香山兜兜轉轉,自己摸索了兩個多月,才在郊區(qū)一家小工廠找到現在這份工作。

    設計圖紙,設備檢修,下料,所有生產全過程都是他一把抓,老板還是時時防著他。

    李香山同志是廠里唯一的技術人員,現在他放下筆,想著附近大學似乎有個CAD培訓班在招生,興許可以報個名。

    不過跟年輕人一塊兒,他沒人家腦筋轉得快。再者,家里也沒電腦給他慢慢練,這是個大難題。

    作者有話要說:新文,謝謝大人們支持~~

    2、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

    李香山這個名字很有意味,山應該是厚重深遠的,但是香山,又憑空多了一點迤邐明媚。

    這是他外公給起的,老人家一輩子都在研究應用物理,建國初期從檀香山風塵仆仆而來,他只愛北京的香山。

    但是回國之后的大環(huán)境很快就變了,老人家被扣上“資產階級學術權威”的帽子,在波詭云譎的政治大潮中起起伏伏。心緒最平靜的時候,居然是被分配去清掃自己親手籌建的研究院大樓,一層一層掃下來,似乎許多俗世塵埃都被拂盡,愈發(fā)波瀾不驚。

    辛苦熬了十多年,用老先生自己的話說,熬出了頭,自己也不中用了,只匆匆看了剛出生的外孫幾眼,就離了世。

    父親是老爺子的得意門生,若干年前也是大門大戶,這場運動不看本質,只需要一個由頭,因此相互牽扯著,兩家也說不清誰連累誰。只是李氏到底家大業(yè)大,給連根拔起,苦不堪言。

    李香山出生的時候,家里已經敗落,父輩的堂兄弟幾個,四分五裂各過各的,哪里還有昔日的風光。不過倒還住在一個院子里,三進三出的大房子,幾經周折,大半都給旁人占去,前面開了糖果店,西餅店,后面做了公家的大倉庫。幾家人只得窩在一處,另開側門,一天一天過下去。

    香山小時候,喜歡趴在前院窗戶邊,偷偷看店里的情景,再閉上眼使勁聞。一有人來買,他就睜大眼盯著人家,直到對方消失在街對面的拐彎處,他才移開視線,跳下小板凳,一路跑回家。

    他參加高考那年,父親病重,他每天從十幾里外的學校跑回家,瘦得厲害,骨頭隨手就能摸到,整個人都脫了形。父親已經是晚期肝癌,腹積水嚴重,看上去倒是略胖,長得又周正,只是沒有血色。父子倆一對比,兩個都讓人心酸,只是苦了他母親。

    這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想起來,只是讓人唏噓,個中細節(jié),連李香山自己都未必記得清楚。不過那種天塌了壓在身上的苦悶,這輩子也忘不掉。

    李香山身上很有一股當年老爺子的學術研究精神,大部分時間都在整修機器和手繪制圖中度過,日子單調,他也樂得清閑。

    今天他把狗從小診所里接回來,又去超市買了狗糧。薩摩才到家里,還是一副怯怯的樣子,雖然跟李香山親,但是進了屋子只呆一處地方,也不大亂跑動。只是一雙眼睛盯著他來來回回,不停地擺動尾巴。

    李香山一過來,它就前爪抱著大尾巴,低下腦袋一動不動。

    李香山把它抱到身上,打開藥瓶,倒了點擦劑在手上,然后輕輕往它身上抹。小家伙瞇起眼睛,耳朵悄悄動了動,李香山提起它左右搖擺的尾巴,順了順毛,說:

    “餓了吧,先擦藥,待會咱們就開飯。”

    李香山發(fā)現家里這只小家伙可能不大喜歡超市里買來的狗糧,這兩天他怕薩摩餓著,盆子里倒?jié)M了餅干一樣的塊狀狗糧,這東西價錢不低,一大袋抵得上自己十天的伙食費了。但是盆子里的東西不大見少,只要李香山在家,到了吃飯時間,薩摩必然會把頭埋進盆子里,吃得歡快。一頓飯結束,它立刻沖到主人身邊,左右蹭他的腿,李香山一搭理它,它就賴著不走,像貓一樣黏在主人身邊。不過要是他不在家,狗糧就一直堆著,很少有動過的痕跡。

    幾天下來他也郁悶,抱著狗左看右看,喂它一口小餅干,自己也吃一口,似乎味道淡了點,要一直吃這個,也著實太難為它了。

    李香山又去問了老獸醫(yī),回頭變換著花樣給它做好吃的,還特意買來一根牽引,帶它出門遛彎的時候才用。

    這樣過了一周,薩摩漸漸也能適應新家的生活,雖然主人很晚才下班,不過每天都會帶它出門散步。在主人畫圖的時候,趴在他腳上睡覺,偶爾表示親昵,舔他的臉,主人還會微笑著摸它的腦袋。

    主人給它想了個新名字,它很喜歡,比前任主人給它起的洋名好聽多了。

    李香山叫它“天天”。

    沈斌到家里來的時候,還真被這狗嚇了一跳,硬說這是只禿毛狗,養(yǎng)了不吉利。還趁李香山做菜去的空當兒,踢了它好幾腳,天天一聲都沒叫,往墻角躲,躲不住了,只得實打實挨了踢。

    中午吃飯的時候,沈斌沒少說難聽話,李香山不回應,只是盛好了rou湯,挑了塊最大的rou,端到天天面前,看著它慢慢吃。

    沈斌看他半蹲著的背影,想著這人年紀也不小了,養(yǎng)這狗,真像是他自己的寫照。一只禿了毛的名犬,一條刷不綠的老黃瓜,咬著都嫌磕牙。

    如果不是蕭哥介紹,他是怎么也看不上李香山這號人的。

    相處半年不到,他沒提那方面的要求,沈斌松了口氣。

    沈斌是開洗浴中心的,什么樣的漂亮男孩子沒玩過,要啃一根掉光了漆的老黃瓜,他還真沒試過。

    那滋味,他想想就泛酸。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各位,最近考試比較多,更新很慢,7月恢復更新~~

    3、再見陌生人 ...

    晚上李香山照例給狗擦藥,天天擰著身子不大自在。他暗想這狗怎么了,一直好好的,突然別扭起來,就把它抱住了,擱燈光下頭仔細看了看。

    天天只管把頭埋住了,尾巴也不搖,乖順地垂下來。

    小家伙肚子上有一處淤青很明顯,靠近肋骨那地方大概也傷的不輕,李香山手覆上去,它狠狠打了個激靈,但是沒嚷嚷,馬上又把腦袋擱自己伸得筆直的前爪上,窩在香山懷里不愿意動。

    李香山脾氣本來就挺好,在監(jiān)獄那種地方,更是快要給磨得沒了性格,不過這事兒攤到他身上,就像萬年都沒動靜的死火山就那么給零星半點的小火苗點燃了,勢必要爆發(fā)一回。

    他剛開始還能控制著情緒,給沈斌打電話,他想找他談談,這個人不尊重他的一切,到頭來還要欺負一條狗,李香山想想,實在是哭笑不得。當初他想得好好的,找個人過日子,現在算是明白了,與其這么著瞎折騰,還不如自己一個人痛快。

    對方電話關機,這個時段他除了關機,也沒做過別的。

    李香山這時候倒是心平氣和下來,把家里的燈全開了,一件一件收拾出沈斌存在這里的東西,打包完了,放在屋子中央,哪天路過他那兒,順便帶過去。他是不想讓這個人再進門了,索性自己多跑一趟。

    但是蕭哥那里......李香山突然有點頭疼,當初在牢里,虧了他照顧著,省去許多麻煩。出來沒多久,也是他好心,說都是快四十的人了,這么沒著沒落的讓人難受,不如跟沈斌在一塊,互相有個照應。

    沈斌雖然人不怎么樣,但是跟著蕭哥很多年,蕭哥進去,也是他打點一切,兄弟義氣還是有的?,F在大家都做正經生意,他那個娛樂城,雖然亂七八糟的人挺多,至少不涉黑了。就沖著這個,蕭哥才牽線做媒,給兩人說合上的。

    但是現在,李香山沒法駁了蕭一鳴的面子,分手是一回事,怎么跟人家交代又得另說了。

    李香山把家里收拾一遍,自己往屋外單間沖了冷水澡。這里是舊城區(qū),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得拆遷,一年一年拖下來,他也沒心思往家里購置東西。沒有太陽能,冬天燒幾瓶熱水,全倒進木澡盆里,再加冷水,舒舒服服泡個澡也挺不錯。夏天就沖冷水澡,他身體好,見四十的人也經得起這么折騰。春夏兩季就更好辦了,總之這些事都難不倒他。

    晚上睡覺的時候,狗就窩在床下面,一開始喜歡抱著自己的尾巴,現在改成主人的鞋,怎么也不肯撒手,枕在腦袋下面,似乎睡得香甜。李香山只得摸了摸它的腦袋,翻個身自己也睡了。

    第二天,李香山一早就去廠里報道,處理了技術上的幾個小問題,然后跟老板請了假,立刻往市區(qū)趕,他在B大報了CAD培訓,今天正式開課。

    講師是個年輕人,李香山顯然不大能跟得上人家的思維,在他印象里,電腦后座還應該有個長長的拖曳著的大尾巴,他大學那時候,中國還沒引入互聯(lián)網,電腦也是十分罕有的高級奢侈品。

    再后來的許多年,他都在監(jiān)獄里度過。出獄的那天,沒有人接他。獄警送他出大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說了一句:“別再回來了?!?/br>
    這個城市日新月異,新建了地鐵,公交線路幾經整改,那天他完全找不到回家的路。

    只不過隔了一道墻而已,一整個世界就都與自己無關了。

    當時他走走停停,不知道怎么摸回去的,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似乎已經容不下他。

    現在他周圍的學生,大都帶了筆記本電腦來,一邊聽課一邊cao作。李香山只管奮筆疾書,把聽到的內容全記下來,這實在是相當吃力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