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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分節(jié)閱讀_152

    在發(fā)電報之前,霍相貞就很忸怩,及至電報真發(fā)出去了,霍相貞越發(fā)面紅耳赤——這么多年了,凡是給到馬從戎手里的東西,他就沒再往外要過。這回若不是實在窮得沒招了,他也不至于破這個戒。

    電報發(fā)出去沒過兩天,馬從戎帶著一大隊保鏢來了,給霍相貞送了幾皮箱的鈔票。除了買房子的那二十萬之外,他又主動往外拿了五十萬現(xiàn)金——當(dāng)初說過要給霍相貞出五十萬軍餉的,說過之后他沒舍得真給,霍相貞也從來沒有真要。

    他本來打算把這五十萬的大話含糊過去,就此作罷;然而自從親眼目睹了安德烈的橫死之后,他受驚之余浮想聯(lián)翩,心想自己當(dāng)時若是處在安德烈那個位置,未必會有給大爺擋子彈的勇氣。自己膽小,怕疼,好像要擋也是大爺給自己擋。

    思及至此,他生出了幾分愧疚的心思。于是掂掂量量的取出七十萬元,他在保鏢們的簇?fù)硐聛砹隧樀赂?/br>
    霍相貞沒想到他會這么大方,驚詫之余,也很窘迫:“那五十萬你拿走。你的錢你留著過日子,打仗是個沒底的窟窿,我用不著你給我填?!?/br>
    馬從戎笑道:“大爺,我有錢。我要是沒錢的話,那二十萬我都不給您。”

    霍相貞坐在沙發(fā)上,沉默半晌,末了垂下眼簾說道:“我打仗,還連累到你身上了?!?/br>
    馬從戎挪到他身邊坐了,側(cè)著臉仔細(xì)看他:“等大爺這一仗打贏了,再讓我給您當(dāng)兩年秘書長,幾個五十萬都賺回來了?!?/br>
    霍相貞笑了一下:“行?!?/br>
    馬從戎依舊盯著他,看他的眼角已經(jīng)有了隱隱約約的細(xì)紋。這個冬天他瘦了,要瘦先瘦臉,身體倒還是硬邦邦的高壯。馬從戎想自己若是天天跟著他,大概還不會這么愛他憐他。當(dāng)初成年累月的伺候他,時常伺候出一肚子氣,恨不能兜頭敲他一棒子。

    現(xiàn)在隔得遠(yuǎn)了,連生氣的機(jī)會都沒有了。希望以后還能再有,否則的話,實在是活得沒意思。好吃好喝的在家一坐,他從早閑到晚,閑得半死不活,難受極了。

    “要不然……”他意意思思的開了口:“我先不回去了,跟著大爺上戰(zhàn)場去?”

    霍相貞當(dāng)即搖了頭:“算了吧!你上戰(zhàn)場就是礙事兒,沒別的用!”

    馬從戎感覺這話很不中聽,所以愁緒也隨之減少了許多。將霍相貞腹誹了一通之后,他一邊惋惜著那七十萬,一邊意猶未盡的走了。

    如此又過了一個禮拜,作戰(zhàn)計劃制定完畢,霍相貞和連毅也訂好了攻守同盟。按照計劃,霍相貞將和連毅同時起兵,在保定會和之后,直取北平。

    這一次,霍相貞沒有要求李克臣為自己占卜??筛煽刹桓傻氖虑?,可以卜卦預(yù)測一番;但如今他是非干不可,即便前途不利,也是別無選擇。

    在冬至這一天,他毫無預(yù)兆的發(fā)表了討蔣通電,同時派兵截斷平漢線,將南北鐵路交通徹底斷絕。在蔣張兩方還未做出反應(yīng)之時,他已經(jīng)率兵攻占了石家莊。

    此舉立刻震驚全國,包括位于冀魯交界處的顧承喜。戰(zhàn)報到達(dá)顧承喜面前時,顧承喜正坐在熱炕上吃火鍋。一個冬天把他捂白了,穿著單衣盤腿一坐,他被火鍋蒸出了一臉的熱汗。一手握著一柄大漏勺,他本是預(yù)備著給自己撈羊rou片;結(jié)果心不在焉的看完戰(zhàn)報之后,他放開漏勺一拍桌面,自言自語的驚道:“媽的,這瘋子,真反了?!”

    然后六神無主的盯著滿桌的凍羊rou片和青菜,他一言不發(fā)的思索了片刻,末了把戰(zhàn)報往屁股底下一掖,決定靜觀其變,同時又慶幸霍相貞是往北去的,和自己不生關(guān)系。這要是往南來了,自己免不得要和他開戰(zhàn)。要論實力,自己依然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若不是逼急了,也不會反。和這么一支急了眼的隊伍打仗,太危險,犯不上。

    與此同時,連毅在山西也起了兵。和連軍一起開拔的還有幾家隊伍,拉拉雜雜的,居然也湊了將近十萬人。這十萬人且走且搶,沿途無人敢攔,一路順風(fēng)的就往北去了。

    159、孤軍

    霍相貞以破竹之勢攻入石家莊,沿途又從守軍手中繳獲許多糧食武器,順帶著解決了饑荒問題。然而正值霍軍銳不可當(dāng)之時,山西忽然傳來消息,說是連軍鬧起內(nèi)訌了。

    霍相貞心中一驚,暗道不妙。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討蔣的通電都發(fā)出去了,哪里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所以強(qiáng)定心神整理隊伍,他不管連毅,自顧自的直奔保定去了。

    連毅沒想到自己會被自己的兵困在了長治縣。

    他帶了一輩子兵,什么樣的關(guān)頭都經(jīng)歷過,沒經(jīng)歷過也提防過,可是今天,此情此景,是他連想都沒想過的——李子明居然用槍指了他的頭!

    與此同時,司令部內(nèi)的其他老東西們也全被繳了械。而在縣城的另一端,以參謀長為首的軍長派,正在和李子睿為首的少壯派鏖戰(zhàn)。兩派士兵各自搶了據(jù)點(diǎn),對著開火射擊。李子明這兩年十分的能管事,明里暗里的攥住了許多人脈與權(quán)力。而在他向南京政府發(fā)出那封電報之后,山西省主席暗暗的和他取得了聯(lián)系,愿意力挺他取代連毅。

    對于李子明來講,取代連毅不是最要緊的事情,要緊的是把連毅留在山西,不要讓他“老夫聊發(fā)少年狂”,跑去河北和霍相貞一起玩造反。今天他是預(yù)謀已久、突然發(fā)難。槍口頂上連毅的太陽xue時,連毅正要邁步往門外走,手里還拿著一頂軍帽要往頭上戴。

    太陽xue猛的一涼,讓連毅在剎那間僵硬了動作。隨即慢慢的扭頭轉(zhuǎn)向了李子明,他難以置信的瞪了眼睛,同時嚴(yán)厲的喝問道:“你干什么?”

    李子明的手很穩(wěn),表情也很硬,整個人像是鐵鑄的:“沒什么,只是想讓你跟我回去?!?/br>
    連毅瞪著李子明——自己養(yǎng)大的小子,自己最了解。李子明天生的帶著狠勁,真有幾分狼性。今天敢對自己挑明了干,可見他必定是已經(jīng)提前做了無數(shù)準(zhǔn)備。

    正當(dāng)此時,外邊涌入一群小兵,七手八腳的反剪了連毅的雙臂。另有一只手摸到他的腰間,一把抽出了他的手槍。連毅氣得面色蒼白,探頭一撞李子明的槍口,他的嘴唇都哆嗦了:“開槍!他媽的狼崽子!有本事你就開槍!”

    李子明慢慢的放下手槍,槍口在連毅的眉心硌出了一道紅。抬手用拇指揉了揉那條紅印子,李子明隨即面無表情的一揮手:“帶走!”

    小兵們?nèi)缋撬苹⒌陌堰B毅押了出去。李子明轉(zhuǎn)身站到了門口,沉默著盯了連毅的背影,同時又嗅了嗅自己的拇指。拇指上有雪花膏的香,這老家伙,真是活瘋了,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年過半百的人了,還癡心妄想著要去打天下,不怕饒上他的一條老命!

    李子明又想自己第一次看到連毅時,連毅還很年輕,很俊俏,很有風(fēng)采。

    長治縣內(nèi)的激戰(zhàn)持續(xù)了兩天兩夜,到了第三天,參謀長怕李子明把連毅弄死,所以樹起白旗,不打了。

    白旗一樹,兩排的士兵都很歡喜——這一趟出門,他們路上已經(jīng)搶了個飽足,而天氣這樣冷,軍衣又單薄,真要進(jìn)河北打仗,先不提生死問題,只說這份冷就夠遭罪。如今能夠回晉城過冬,自然是比什么都強(qiáng)。隨行的其余幾位軍頭見狀,暗暗慶幸自己來得低調(diào),如今也可以偷偷的各回各位。兵強(qiáng)馬壯的鋒老都不打了,他們還打什么?還是過一天算一天的先混著吧!等到霍相貞真在河北打出名目了,自己再趕過去依附也不遲。

    至此,十萬大軍剛出發(fā)了沒有十天,便作鳥獸散了。

    白摩尼被連毅留在了晉城家中,當(dāng)初莫名其妙的看著連毅帶兵走了,如今又莫名其妙的看著連毅被兵帶了回來。扶著墻壁迎到連毅面前,他先是留神看了看連毅的臉色,然后又往后瞧:“子明呢?”

    他看連毅是副烏云蓋頂?shù)纳袂?,以為是李子明半路出了事,所以開口先挑最關(guān)心的人問。而連毅繞過他走到炕邊坐下了,抬頭去往窗外望。窗外站著成排的衛(wèi)兵,專為了看管他。

    白摩尼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看著看著,忽然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他的身邊,彎腰低聲問道:“到底是怎么了?”

    連毅輕聲答道:“子明造反了。”

    然后他一搖頭:“老子打了一輩子鷹,今天讓鷹啄了眼睛?!?/br>
    白摩尼想了一想,扶著連毅的肩膀又問:“你這一趟出門,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連毅抬手?jǐn)v扶他坐到了自己身邊,緊接著答非所問的自言自語:“別怕,他再怎么狼心狗肺,也不至于一槍斃了我。有我的活路,就有你的活路,大不了回天津,錢我有的是,不帶兵,也一樣夠養(yǎng)老?!?/br>
    白摩尼盯著他,半晌沒說出話,同時心中又隱隱約約的想道:“他失勢了?”

    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白摩尼越來越發(fā)現(xiàn)自己沒想錯——自己的確是斗不過一位手握重兵的軍長,但是未必也斗不過一位卸甲歸田的寓公!

    “那……”白摩尼遲疑著開了口:“咱們回天津?”

    話音落下,外間的房門開了,李子明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jìn)來。一如既往的,他在外面咳嗽,跺腳,脫衣服,喝熱水。很寂寥的熱鬧了一陣子之后,他掀簾子進(jìn)了里屋。

    單手插著褲兜,他站到了連毅面前,抬手堵嘴又清了清喉嚨,然后說道:“南京政府答應(yīng)了,往后一個月給咱們加十萬元軍餉?!?/br>
    加了軍餉,也得裁兵。一個軍的隊伍,裁成一個師的規(guī)模。李子明報喜不報憂,只說得的,不說失的。然而即便不說,連毅也猜得到?;羧欢鹈鎸α死钭用?,連毅現(xiàn)在手無寸鐵,并且比李子明矮了一個腦袋,所能做出的攻擊,便是劈頭抽了對方一記雷似的大耳光!

    李子明被他打得臉一偏,隨即抬手握住了他的腕子,把人往白摩尼懷里一搡。抬眼望向白摩尼,他平靜的說道:“你勸勸他?!?/br>
    連毅是不用人勸的。李子明走后,他便一個人爬到炕里,拽過煙盤子開始燒煙。白摩尼跟著挪到了他對面,就見他整個人仿佛水面的倒影,抖顫得要破碎。他是神槍手,一雙手素來最穩(wěn),可是如今連煙簽子都捏不住了,一疙瘩煙膏挑在簽子尖,在火苗上左一晃右一晃,燒得淋淋漓漓、不成煙泡。

    從這天起,連毅把門一關(guān),天天只守著鴉片煙和白摩尼過日子。李子明現(xiàn)在是有靠山的人了,奪權(quán)之后先把他的隊伍清洗了一遍,老家伙們死的死走的走,他在名義上還是軍長,可是已經(jīng)被李子明徹底架空了。

    新年的元旦過后,霍相貞孤軍攻入保定,進(jìn)是進(jìn)了,但是并沒能完全占領(lǐng)保定,因為東北軍的主力部隊開過來了,而霍相貞這邊又臨時變成了兵分兩路——山西的連毅沒有來,山西省主席倒是帶著中央軍來了。雪冰只好帶著兩個師半路拐了彎,去反抗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今年的雪大,霍軍和東北軍在保定杠上了,東北軍打不過來,霍軍也攻不過去。仗越打越苦,兩邊都是咬牙硬扛。這天傍晚,霍相貞正在指揮部里烤火,忽然接到急電,說是雪冰在西邊敗了,被中央軍圍困在了井陘縣內(nèi)。

    這個消息讓霍相貞勃然變色。盯著爐中火苗想了又想,他最后決定帶一部隊伍往南走,去把雪冰救出來——身邊就剩這么幾個親近人了,他可禁不住他們再死了。

    把保定陣地交給了孫文雄,霍相貞連夜點(diǎn)兵出發(fā)。因怕東北軍隨時發(fā)動總攻,所以他只帶走了兩個團(tuán)。用火車裝載了兩個團(tuán)的人馬,霍相貞走平漢線,直接奔了石家莊。

    從石家莊到井陘縣,也就是不到一百里地的路程,然而霍相貞帶著人馬剛下火車,便趕上了一場暴風(fēng)雪。前方已經(jīng)有中央軍在活動,火車不能繼續(xù)走了,所以只能憑著兩條腿往前挪。午夜時分,寒風(fēng)卷著鋪天蓋地的大雪片子,飄飄揚(yáng)揚(yáng)的要埋活人。霍相貞下了馬,一邊極力的貼著馬身想要避風(fēng),一邊彎腰邁著弓步,一步一叩首的前行。他是最孔武有力的人,然而到了這般風(fēng)雪世界里,也力不能支的喘起了粗氣。他是如此,其余的小兵們自然更艱難,簡直快要四腳著地的頂風(fēng)爬。

    如此到了凌晨時分,霍軍死去活來的走出了一半的路程,再想往前走,卻是迎頭撞上了中央軍的第一道防線。小兵們?nèi)純龅脹]了人樣,手指頭枝枝杈杈的僵硬著,連扳機(jī)都扣不動,但是也慌忙投入了戰(zhàn)斗?;粝嘭懙拿济廾Y(jié)了霜,熱汗順著鬢角往下淌,鬢角也是一層霜。用牙齒咬住皮手套,他抽出手,心急火燎的幫著炮兵去推迫擊炮。哪知手掌剛一扶上炮筒,就被牢牢的粘住了。周圍一滴熱水也沒有,他低頭連呵帶拽的,硬把手掌從炮筒子上撕了下來。

    掌心脫了一塊皮,絲絲縷縷的痛意要發(fā)作而未發(fā)作。他這回長了記性,戴了手套再去搬炮彈。精銳炮兵全留在了保定,跟著他來的,全是可有可無的家伙。為了避免浪費(fèi)炮彈,他須得親自指揮這幫小炮兵瞄準(zhǔn)開炮。

    炮聲一起,他的腦仁隨之一震,額角的青筋開始跳著鼓凸。抓一把雪填進(jìn)嘴里,他想把自己的心神也冰鎮(zhèn)一下。隨即成排的槍聲也響了,高地架起了馬克沁,槍管子轟然噴出長長的火舌,左右掃射著前方陣地。

    不出幾分鐘的工夫,第一道防線的中央軍便撤退了?;粝嘭懶睦镞€清醒著,只是頭疼。又抓一把雪滿頭滿臉的揉搓了一遍,他沒戴帽子,帶著隊伍繼續(xù)前進(jìn),又命令電報員往井陘縣發(fā)電報,給雪冰吃一劑定心丸。

    然而電報發(fā)出不久之后,電報員便接到了一封長篇大論的回電。頂風(fēng)冒雪的攆上霍相貞,電報員在大風(fēng)中扯著嗓子喊道:“報告大帥,雪師長讓您回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