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洛嬋茫然,剛剛那樣? 她明白過來,試探著,從喉嚨里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微弱的,帶著幾分沙啞柔軟,是少女久違的聲音。 …… 皇城內(nèi)設(shè)有校場,每日都有禁衛(wèi)軍在此練兵,再往里去便是禁衛(wèi)軍總司,柳三整了整衣裳,熟門熟路地往里走,見了禁衛(wèi)軍的兄弟,還要打一聲招呼,有人看他眼生,便問道:“前頭沒見過你,新來的?” 柳三笑笑,憨憨地道:“是才招進(jìn)來的?!?/br> 那人隨口問道:“哪里的?” 柳三忙老實(shí)答道:“在羽林衛(wèi)右三軍?!?/br> “怎么跑這來了?” 柳三靦腆笑道:“頭兒讓我過來熟悉熟悉校場,過兩日要cao練呢?!?/br> 這話倒是過得去,那人不追問了,柳三便伸長了脖子往總司大門方向瞧,那人叫他道:“欸你不是要熟悉校場么?在這里瞅什么?” 柳三便指了指那大門,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兵衛(wèi)道:“總司衙門,不是你能去的地方,甭看了?!?/br> 柳三哦了一聲,邁開腳步要往外走,忽聞里頭傳來了一陣慘嚎,瞬間劃破安靜的空氣,響徹了整個校場,其叫聲之慘烈,令人心驚rou跳,那幾個兵衛(wèi)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敢動,一人咽了咽唾沫,道:“他娘的,這打了一天了還沒消停啊?” “可不是,”另一人嘀咕道:“這可是京師一霸,像咱們禁軍里頭,但凡在他手下當(dāng)過差的,誰沒被修理過?” “可今時(shí)不比往日啊,他如今也不是咱們頂頭上司,連個官職都沒有,說白了就是個白身,就不能老實(shí)些么?” 柳三聽他們討論,插嘴問道:“剛剛嚎的這人是誰啊?你們都認(rèn)識?” 那幾個兵衛(wèi)互相對視了一眼,有人答道:“嚎的人是誰倒是不清楚,誰讓他嚎的我們倒是知道?!?/br> “你是新來的不知道,從前呢,咱們禁軍里頭有個洛澤之,當(dāng)了副指揮使,下手恁黑,兄弟們天天挨他修理,好在后來他走了霉運(yùn)——” 旁邊的人捅了他一肘子,示意他說話小心些,那人嘴里的話硬生生拐了一個彎:“就是時(shí)運(yùn)不濟(jì),丟了官職,不過一身功夫顯然是沒落下,這打起人來還聽得到響動呢?!?/br> 柳三聽了,不解道:“他丟了官職,怎么還在禁衛(wèi)軍總司衙門里頭?” 那人隨口道:“被抓來的,牢里放不得,只好關(guān)在這了?!?/br> 柳三哦了一聲,又往那大門里頭看了幾眼,像是要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似的,試探問道:“那他從前管著你們,眼下落到這地步,不是被修理的很慘?” 那幾名兵衛(wèi)面面相覷,一人小聲道:“誰敢修理他?被他修理還差不多?!?/br> “就是,他有個那樣厲害的兄長,洛御史知道不?朝廷上下誰見了不怕?誰敢得罪他,怕是不想要命嘍!” 感情京師一霸被抓起來了,也還能狐假虎威,在禁衛(wèi)軍總司衙門里頭作威作福呢,柳三聽罷,笑了笑,又同那幾人寒暄了些話,在校場轉(zhuǎn)了一圈,溜了出去,到了一個僻靜角落,從身上摸出一張紙和一個筆頭來,隨便舔濕了筆尖,在紙上草草寫畫了一行字,然后將紙卷起來,小心封入了一個竹管中,好生收起,他四下里望望,見無人看見,這才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第109章 沒有不開心。 云臺寺禪房。 不悟大師替洛嬋診了脈, 才放開手, 遲長青便忍不住追問道:“大師, 如何了?” 不悟大師念了一聲佛號, 道:“施主的病情已有很大的好轉(zhuǎn)了,心病難醫(yī), 倘若能令她開懷, 便是良藥了?!?/br> 之前在山上之時(shí),洛嬋忽然能發(fā)出了一些簡單的音節(jié),然而再多的卻無法做到,盡管沒有全好, 遲長青也并不覺得失望, 這于他而言,已是極大的驚喜了, 聽得不悟大師這樣說,遲長青便點(diǎn)點(diǎn)頭,道了謝, 這才將他送出了門。 洛嬋喝過茶潤了潤嗓子, 然后試圖從喉嚨里發(fā)出聲音,但總是一些含混不清的單音, 嗓子眼里像含著一把砂礫似的, 這令她十分沮喪。 遲長青回轉(zhuǎn)身來,見她這般神態(tài),自是明白了她的心思,摸了摸她的發(fā)頂, 安慰道:“大師說了,你要開心一些,自然便能藥到病除?!?/br> 洛嬋望望他,在他手心里寫:沒有不開心。 遲長青便戳了戳她的臉頰,道:“現(xiàn)在不就是么?” 聞言,洛嬋呆了一下,然后略一思索,伸出了手指抵住自己的唇角,往上輕輕一戳,露出一個微笑來,看著遲長青,表示自己真的沒有不開心,遲長青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嬋兒,你怎么這樣可愛?” 洛嬋也笑,恰在此時(shí),窗外傳來一聲長長的啼鳴,嘹亮悠遠(yuǎn),遲長青一頓,洛嬋疑惑看過去,他道:“是吳鉤回來了?!?/br> 洛嬋想起來了,是昨日飛出去的那一只鷹隼,它又回來了,帶著京師里的消息。 遲長青展開紙條,看了一眼,便遞給洛嬋,笑道:“是二兄的消息,你看看?!?/br> 洛嬋接過來,只見那紙條上字跡潦草,一看就是匆匆忙忙寫下的,仔細(xì)些也能辨認(rèn)出來,說洛澤之安全無虞,不必?fù)?dān)心,末了又寫了一行字,雍王意欲與主子會面,有事相商,不知如何回復(fù),還請示下。 雍王? 洛嬋疑惑看向遲長青,問道:他要見你? 遲長青點(diǎn)點(diǎn)頭,他將紙條揉碎了,隨手浸入冷卻的茶盞中,墨跡很快就暈染開來,變成了一團(tuán)模糊,他道:“雍王大概已經(jīng)知道我回京師了?!?/br>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猶豫,大將軍鮮少露出這樣躊躇的神色,洛嬋有些明了,又問:你想去? 遲長青摸了摸她的發(fā)頂,在旁邊坐下來,道:“我此次回京,還有一樁事情想要查清楚,但見如今形勢,若有雍王相助,或許會便宜許多?!?/br> 洛嬋寫道:什么事? 遲長青道:“我與你說過我父兄之事?” 洛嬋頷首,上一回在破道觀里借宿時(shí),大將軍曾經(jīng)提起過,他父兄戰(zhàn)死之事,另有內(nèi)情,遲長青低聲道:“可惜我常年在北漠,對京師里的事半點(diǎn)都不了解,只能選擇蟄伏,如今雖不是最好的時(shí)機(jī),但未必會查不到?!?/br> 聽罷這些,洛嬋便寫道:那你去吧。 遲長青不作聲,她略一思索明白過來,又寫:不會有事,我等你。 遲長青豈會讓她一個人在云臺寺里待著?思來想去,道:“我派人在這里護(hù)著你,天黑之前,我會回來?!?/br> 洛嬋輕輕嗯了一聲,從鼻子里發(fā)出的聲音輕輕軟軟,像三月里的清風(fēng),尤其乖巧,令人疼惜。 …… 日上中天時(shí)候,遲長青便離了云臺寺,他戴著一個斗笠,遮去了大半張臉孔,只露出下頷,一身青色布衫,看著與路上的香客全無區(qū)別,待他到了山腳,便見著路邊坐了個漢子,像是正在休息,旁邊的樹上栓了一匹馬。 遲長青走過去,問道:“小哥,這馬賣不賣?” 那漢子自下而上打量他,不言語,只伸出三個手指來,遲長青從腰間取下一個布囊,扔進(jìn)他懷中,徑自去解了韁繩,翻身上馬,輕喝一聲,縱馬順著官道往京師的方向去了。 待馬蹄聲漸漸遠(yuǎn)去,那漢子才解開了布囊,里頭倒出一張紙條來,他看完了上面的字,伸了一個懶腰,轉(zhuǎn)身往山上云臺寺的方向而去。 云臺寺距離京師實(shí)在近,不過一刻鐘的時(shí)間便到了京師城門口,這里有行人來往出入,絡(luò)繹不絕,遲長青牽了馬混入其中,一身樸素普通的裝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守城兵衛(wèi)伸出手來:“路引?!?/br> 遲長青自懷中取了早就備好的“路引”遞過去,那兵衛(wèi)粗粗看了一眼,便抬手?jǐn)[了擺:“進(jìn)去吧?!?/br> 遲長青從容順著人流入了城,待穿過數(shù)條街道,到了朱雀街,滿目都是熟悉的景物,他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家茶樓前,伙計(jì)迎了過來,熱切笑道:“客人要喝茶么?是在大堂還是雅間?” 遲長青低聲答道:“雅間。” 那伙計(jì)聽了,忙引著他上了樓,遲長青穿過熙攘的茶客,去了二樓最盡頭的雅間,伙計(jì)殷切地拿著抹布擦了擦桌子,問道:“客人要喝什么茶?咱們這應(yīng)有盡有,您只管點(diǎn)來?!?/br> 遲長青道:“要一壺青山貫雪?!?/br> 伙計(jì)愣了一下,道:“客人,這是什么茶,小人從未聽說過?!?/br> 遲長青頭也不抬,道:“你們掌柜大概聽說過,去問便是?!?/br> 那伙計(jì)聽罷,又打量他一眼,只好道:“那您稍待片刻,小的這就去問。” 雅間門被合上了,遲長青終于摘下了斗笠,站起身來到了窗邊,輕輕將窗戶推開些縫隙,樓下行人如織,有擺攤兒的,走貨郎,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派熱鬧繁華,一如從前。 過了許久,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遲長青回過身來,緊跟著,雅間門便被推開了,進(jìn)來的人穿著一襲藍(lán)色的錦袍,模樣周正俊朗,見人先帶三分笑意,正是他的好友陳思遠(yuǎn)。 他這次不笑了,皺著眉頭,道:“你怎么突然來京師了?” 遲長青道:“自然是有事要辦。” “你——”陳思遠(yuǎn)想說什么,又止住,最后嘆了一口氣,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寫信托我替你辦么?何必親自涉險(xiǎn)?!?/br> 遲長青卻笑了,道:“晉如,我總要回來的,自我離開那一日起,我便是這么想的。” 聞言,陳思遠(yuǎn)啞然,片刻后才搖頭道:“你還是與從前一樣,這世界上就沒有什么是你遲長青怕的?!?/br> 他往椅子上一坐,問起遲長青近況,何時(shí)來的,如今在哪里落腳,遲長青都一一答了,待聽見來了有幾日了,便故作不滿道:“來時(shí)也不與我通氣,如今倒想起了我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你有什么事情?” 遲長青欣然道:“知我者,晉如也,我確實(shí)有一樁事情,思來想去,也只有你能幫忙了?!?/br> 第110章 內(nèi)情。 世味樓是京師有名的茶樓之一, 坐落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 每日都有許多茶客前來, 點(diǎn)上一壺茶, 一邊吃一邊聊,聽說書人說話本里的故事, 還有前朝軼事, 很容易就消磨了一上午。 臺上的說書先生唾沫橫飛,正說到精彩處,眾人聽得十分起勁,恰在這時(shí), 門口來了一行人, 只是茶客們聽書入迷,無暇去看, 待那一行人上了樓時(shí),才有人抽空瞟了一眼,發(fā)現(xiàn)被簇?fù)碓谥虚g的那人竟是坐在輪椅上的。 沒等細(xì)看, 那一行人便消失在了樓梯口, 侍從將輪椅放下來,上面坐著的是個青年人, 穿著一襲深灰的衫子, 模樣意外的清雋,皮膚帶著幾分蒼白,像是大病未愈一般,他輕咳一聲, 道:“都退下吧,本王想自己待著。” 一名侍從忍不住問道:“王爺一個人能行么?不若屬下還是從旁伺候吧?” 雍王秦瑜抬起眼看向他,面上帶著微笑,但是語氣卻冷冷的,道:“本王只是斷了腿,手卻還沒斷?!?/br> 他說著,對引路的茶樓伙計(jì)道:“帶路?!?/br> 那伙計(jì)慌忙道:“王爺請、請隨小的來?!?/br> 他在前面走著,秦瑜便自己搖起輪椅,徑自跟在他身后往前而去,幾個侍從都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追,最后看向打頭的那個人:“這……” “無妨,”那人擺了擺手,道:“既然王爺想一個人,咱們在這里等候便是?!?/br> 雅間里,伙計(jì)殷切地問道:“不知王爺想喝什么茶?” 秦瑜頓了頓,答道:“要一壺青山貫雪?!?/br> 伙計(jì)道:“是,小的這就去給您沏上?!?/br> 他說著,便躬身退了出去,將雅間門合上了,不多時(shí),寂靜的房間里響起了另一陣腳步聲,一個穿著青色布衫的青年人自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來,身形修長挺拔,開口道:“王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br> 秦瑜笑笑,仔細(xì)打量他一番,才道:“好久不見了,你還是沒什么變化?!?/br> 那人正是遲長青,他在桌邊坐了下來,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推至秦瑜面前,道:“聽聞王爺找遲某有事相商,特來相見?!?/br> 秦瑜沒答話,忽然問了一句:“你是一個人來的?” 遲長青倏然警惕起來,望了他一眼,道:“遲某自然是獨(dú)自前來,王爺難道不放心?” 他故意曲解了秦瑜話里的意思,半點(diǎn)不提洛嬋的事情,秦瑜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是聰明人,自是不再觸老虎胡須,知趣哂笑道:“豈敢?將軍為人素來光明磊落,本王怎么會生出那等小人之心?” 他都這般恭維了,遲長青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他趕時(shí)間,還要在天黑之前回云臺寺,遂放下茶盞問道:“不知王爺今日邀我相見,所為何事?” 秦瑜往后輕輕靠在輪椅背上,微笑道:“本王與將軍是老相識了,有些事情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將軍此行回京,所圖之事,本王能助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