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他咬牙切齒道:“竟然耐得住性子籌劃了這么久,真不愧是定遠將軍。” 遲長青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漠然道:“皇上過獎了,池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br> 秦躍眼中露出仇恨之色,卻礙于脖子上的劍,并不敢亂動,只是抓緊了洛嬋,將她拖過來,逼到劍刃的位置,遲長青生怕傷及了她,下意識移開了劍,秦躍自是發(fā)覺了,獰笑起來,得意道:“天不亡朕!遲長青,你是為她而來吧?若你敢動朕,朕便將這小美人的脖子擰斷了,與她做一對同命鴛鴦,黃泉路上也算快活。” 他說著,兩只手掌一點點用力,洛嬋被掐得幾乎呼吸不過來,一雙充滿了淚意的眸子望著遲長青,原本蒼白的臉色染上了不正常的紅暈,她張了張口,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然而即便如此,遲長青卻仍舊是看懂了,她在喚他的名字,長青,長青…… 情勢又反了過來,秦躍見遲長青有所顧忌,便愈發(fā)得意,他肆無忌憚地將洛嬋擋在身前,謹慎地避開自己的要害,對李懷德厲聲呵斥道:“狗奴才,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叫人來救駕!” 李懷德嚇了一跳,連忙往外跑,豈料還沒跑出兩步,就被李奕一腳踹到,他低喝道:“關(guān)門!” 金龍衛(wèi)們應(yīng)聲而動,將大殿的門砰砰合上,偌大的乾清宮如同一個牢籠,將眾人都困在其中,秦躍氣急,怒罵道:“廢物東西!朕要你何用?” 然而李懷德已軟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爬都爬不起來了。 他哆哆嗦嗦地想,今夜這是要出大事情了! 秦躍怒極,卻又不敢妄動,只能死死掐住洛嬋的脖子,焦躁地威脅遲長青道:“你就不怕這小美人沒命嗎?” 洛嬋痛苦地張大眼睛,用力地汲取著空氣,然而她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了,完全無法撼動秦躍的手,遲長青心中自是痛惜不已,便緩緩放下劍,道:“今夜之事全為池某一手策劃,還請皇上放過她?!?/br> 秦躍見他服軟,猖狂大笑起來,末了又似真似假地稱贊道:“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古人誠不欺朕,看來定遠將軍也不能幸免啊。” 他自覺掐住了遲長青的命脈,便生出幾分自得來,帶著洛嬋往殿門口的方向退,一邊警惕地掃視四周,但凡誰有異動,他便勒緊洛嬋的脖子,令她喘不上氣。 眼看著他很快就到了殿門邊,李奕皺起眉,低聲道:“將軍?” 若是讓他順利逃出去,后果恐怕不堪設(shè)想。 然后遲長青只是緊緊盯著洛嬋,然后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李奕有些不贊成,但是到底沒再勸他,一抬手,讓金龍衛(wèi)們都退開,讓出大殿的門口位置。 洛嬋被掐了這么久,幾近窒息,她今日的精神本就不好,此時更是雪上加霜,脖子上的那兩只手如同枷鎖一般,死死將她扣住,她眨了眨眼,但是因為暈眩的緣故,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到處都是重影,燈火幢幢,光怪陸離,那些燃燒的燭火像是要將她吞噬干凈,大將軍呢? 大將軍在哪里? 洛嬋找了一圈,目光才終于在一處位置聚集,看見了那一道萬分熟悉的身影,身形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劍,氣勢凌冽,是她的大將軍,正在她的意識有些停滯間,耳邊忽然響起一段對話來。 惠通師兄,若人欺我,如何反擊回去? 你這樣矮,那人或許會攻你頭頸,矮身躲他便可。 那他要是掐我的脖子呢? 那此人一定空門大開,你可重擊其腰眼位置,他不及回防,酸痛難忍之下,必然會撒開手,你趁機逃走便是。 重擊其腰眼位置…… 洛嬋努力地眨了眨眼,緩緩抬起了手,赤紅色的袖擺間,有一抹金色閃過,在燭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她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金簪刺向了秦躍…… 秦躍萬萬沒想到掌中的兔子竟然也有咬人的時候,他猝不及防,吃痛大叫起來,下意識把洛嬋往外一推,說時遲那時快,遲長青與李奕同時動了,一個接住洛嬋,一個挺劍而出,鋒銳的劍刃刺中秦躍的肩膀,將他釘在了原地。 洛嬋只覺得自己被一個懷抱接住了,新鮮的空氣洶涌地灌入肺腑之中,她一時被嗆住,用力地咳嗽起來,喉嚨如火燒火燎一般地疼,疼得她幾乎要受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打在了遲長青的手背上,guntang無比,燙得他的心都跟著疼了起來。 他抱緊了懷中人,如同失而復(fù)得的珍寶,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脊背,輕吻她的發(fā)間,低聲道:“沒事了沒事了,嬋兒,我在這里。” 洛嬋揪住他的衣襟,眼淚全然止不住往下掉,遲長青溫柔地給她拭去,余光瞥見她的脖頸處,少女的肌膚如雪一般的白,如今卻多了十個指印,青紫充血,可見秦躍動手是如何的狠辣,他的眸光一沉,透著幾分風(fēng)雨欲來之勢。 “將軍!” 李奕已派人按住了秦躍,他因被刺中了一劍,渾身是血,神色驚懼,看起來十分狼狽,即便到了這時,他仍舊色厲內(nèi)荏地叫囂道:“遲長青,你敢弒君!” 遲長青讓洛嬋靠坐在椅子上,這才上前去,拔出劍來,抵著他的咽喉,道:“弒君又如何?往日之仇,今日之恨,不如一并清算了,我遲長青還從未怕過誰,黃泉路遙,陛下珍重?!?/br> 秦躍的臉色都青了,眼中終于浮現(xiàn)幾分恐懼,他竭力往后退了退,換了一番語氣,求道:“當(dāng)初是朕一時昏了頭,將軍何至于此?只要你此番放過朕,朕便立即下旨,讓你官復(fù)原職,不!朕讓你做兵馬大元帥,封一字并肩王,統(tǒng)領(lǐng)大魏武將!如何?!” 然而遲長青卻不為所動,只是微微瞇了瞇眼,盯著他片刻,就在秦躍以為他被說動了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問道:“當(dāng)初北漠與戎狄苦戰(zhàn),我父兄因此折損,皇上能今日高坐龍椅之上,皆是以北漠兵將的鮮血白骨壘就,您就半點都不覺得心虛嗎?” 聞言,秦躍眼中露出幾分茫然之色:“什么——” 他話未說完,忽覺腹痛如絞,一張口,便哇地吐出血來,血的色澤發(fā)黑,竟是中了毒的預(yù)兆,秦躍伸手一抹,滿掌都是血,口鼻間血流不止,他有些震驚,全然不知自己何時被下了毒。 此時他的眼前已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晰了,只聽見耳邊傳來了幾聲壓低的咳嗽,這咳嗽之前聽過幾次,耳熟的緊,是誰在咳? 驀然間,秦躍福至心靈,他想起了一個被忽略許久的人,遂不穩(wěn)地轉(zhuǎn)過身,朝那人看去,然而這時候毒已發(fā)作,他的視線里只有一道朱色的影子,如同一抹赤紅的鮮血,他吃力地張口:“是……是你……” 洛淮之掩口輕輕咳嗽起來,待平息了之后,才開口溫聲答道:“皇上在說什么?臣聽不懂。” 秦躍的口無聲張合了幾下,只發(fā)出了一些嘶啞難聽的聲音,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軟倒,無力地癱在地上,手足有莫名的寒意襲來,他抽搐了幾下,意識終于陷入了一片茫然的昏沉之中…… 第125章 于他而言,是人間天籟…… 隨著秦躍倒下, 大殿里靜如死寂, 針落可聞, 片刻之后, 李奕才開口道:“皇上遇刺了,來人, 速去告知禁衛(wèi)軍段指揮使, 皇宮戒嚴,若無圣諭,閑雜人等不許出入,明日百官休沐, 不必上朝?!?/br> “不用如此, ”洛淮之輕輕咳嗽起來,片刻后才繼續(xù)道:“明日可照常早朝, 既是天子遇刺,如此大事,就不能遮掩?!?/br> 聞言, 李奕先是看向遲長青, 見他微微頷首,才道:“是, 屬下明白?!?/br> 他說完, 又看向殿內(nèi)的李懷德等宮人們,道:“爾等護駕不力,來人,先將他們押進昭獄, 日后審問?!?/br> 李懷德肝膽欲裂,昭獄那種地方他不是沒去過,進去了哪兒還有個人形,登時嚇得渾身都哆嗦起來,連忙磕頭道:“李首領(lǐng)饒命!饒命??!奴才伺候皇上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多,比他們都多!求您饒奴才一命吧!” 他說著,砰砰磕起頭來,用力之大,額上都滲出了鮮血來,瞧著倒是有幾分可憐的模樣,李奕有些猶豫,再次看向遲長青,道:“主子,他……” 他的話還未落音,便看見雪亮的劍光劃過,刺中了李懷德的心口,他慘呼一聲,仰面倒了下去,身子抽搐了幾下,沒了聲息,一雙大張的眼睛瞪著上方,仍舊充滿了恐懼的意味。 李奕閉了嘴,看見遲長青的手不知何時已蒙在了洛嬋的雙目上,似乎感覺到懷中人的身子輕顫,他低下頭去,在她耳邊輕聲安撫道:“沒事,嬋兒不怕,我在這里。” 他說完,抬起頭看向李奕,李奕頓時心領(lǐng)神會,對眾金龍衛(wèi)使了一個眼色,押人的押人,收拾的收拾,不多時,整個大殿又恢復(fù)了之前的安靜。 秦躍已經(jīng)被帶走了,洛淮之張口欲言,先是輕輕咳嗽起來,遲長青看向他,道:“洛大人的傷寒還未痊愈么?” 洛淮之止了咳嗽,才答道:“病去如抽絲,過一陣子就好了?!?/br> 遲長青便問他道:“大人如今再觀遲某,是活人還是死人?” 洛嬋下意識揪緊了他的衣襟,眼神里滿是疑惑不解,顯然不明白他為何會問洛淮之這么奇怪的話,倒是洛淮之輕笑起來,知道他的意有所指,不過是還記著他那一夜說洛嬋喪夫守寡的話,在某些時候,這位定遠將軍確實有些記仇。 他十分平靜地答道:“將軍能站在洛某面前,自然是活的?!?/br> “那就好,”遲長青擁住洛嬋,道:“那想必日后大人不會出爾反爾了罷?” 洛淮之輕輕咳嗽了兩聲,望向洛嬋,片刻后才道:“自然,只是不知將軍來日欲作何打算?” 遲長青只是答道:“事已至此,秦躍不能活?!?/br> 短短一句話,便已預(yù)兆了來日朝堂之中的腥風(fēng)血雨,洛淮之微微頷首,卻聽遲長青又問道:“說來奇怪,洛御史是何時給他下了毒的?” 洛淮之頓了頓,答道:“毒是下在了茶水里?!?/br> 茶水? 遲長青的表情頓時微微一變,立即去看懷中的洛嬋,卻見她神色自如,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又受了驚嚇,精神不好之外,并無其他問題,洛淮之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輕咳著解釋道:“秦躍性情謹慎,我奉茶他必然是不會喝的,阿嬋的茶里確實有毒。” 遲長青悚然而驚,洛淮之又補了一句:“此毒有解,阿嬋在后面已服過解藥了。” 在看見秦躍喝過洛嬋的茶之后,洛淮之又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那一杯茶送給了洛嬋,讓她喝下去,所以最后唯有秦躍一人中毒,而洛嬋無事。 遲長青震驚于他如此平靜,忍不住問道:“洛大人難道不怕其中出什么意外么?若是嬋兒沒有喝過解藥呢?” 洛淮之頓了頓,道:“此毒不會讓人立即斃命,秦躍今日必死,我自有機會救下阿嬋。” 他道:“再說了,不是還有將軍么?” 遲長青道:“大人知道我今日會來?” 洛淮之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微笑道:“不只有將軍耳目靈通,在下亦然?!?/br> …… 深夜時分,宮門口的火把靜靜燃燒著,將幾個禁衛(wèi)軍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一動也不動,守在宮門口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時間都仿佛一同靜止了。 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一個聲音道:“開宮門。” 人聲耳熟,是金龍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李奕,幾個禁衛(wèi)軍連問也不問,一齊打開了宮門,看著他們一行人遠去,其中閃過一抹赤色的身影,似乎是一個穿著宮裝的女子。 等金龍衛(wèi)們消失在夜色中了,一個禁衛(wèi)軍才忍不住問道:“指揮使不是說,宮里有刺客么?” “那也不是咱們該管的事情,都打起精神來,大人說了,皇宮戒嚴,除了金龍衛(wèi)和持圣諭者,其他人皆不可出入,違令者斬,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br> 宮外已有馬等候在那里,遲長青上了馬,俯下身來,將手遞給洛嬋,握住,將她帶上了馬,爾后吩咐李奕道:“派人將洛大人送回府去?!?/br> 洛淮之?dāng)[了擺手,道:“不必了,洛某有家仆來接?!?/br> 遲長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路邊停了一輛馬車,遂點點頭,洛嬋從他懷里探出頭去,望著自家大兄,道:“大兄路上小心,我過兩日就回府去。” 洛淮之微笑起來,眼神柔和,道:“阿嬋也小心?!?/br> 遲長青擁住懷中人,輕喝一聲,馬兒便小跑起來,順著長街遠去,洛嬋聽見后方傳來了輕輕的咳嗽聲,她忍不住回頭望去,只看見了那一道朱色的身影佇立在夜色之中,顯得有些孤寂冷清。 “擔(dān)心他?” 頭頂上方傳來了遲長青的聲音,洛嬋點點頭,嗯了一聲。 遲長青也嗯了一聲,然后就沒說話了,洛嬋有些奇怪,微微仰起頭來,看見了他的下頷,輕聲道:“你嗯什么?” 遲長青沉默了一會,才道:“你過兩日就回洛府去了么?” 洛嬋猶豫著,道:“你……你不愿意么?” 遲長青愣了愣,道:“愿意什么?” 洛嬋輕輕咬住下唇,聲音在風(fēng)中顯得有些輕,道:“去拜祭我爹娘?!?/br> 遲長青恍然,立即道:“我自然愿意?!?/br> 洛嬋心中松了一口氣,又躊躇道:“你似乎……不喜歡我大兄?” 遲長青放慢了馬的速度,想了想,才道:“沒有的事,只是,我覺得他行事過于偏執(zhí)了,劍走偏鋒,兵行險著,今日若我不在,他毒殺了秦躍,之后你們又該如何?” 他并沒有提起洛淮之暗中派人襲擊他們,趁機擄走洛嬋之事,后又故意騙他要將洛嬋送入宮中。 那時的遲長青過于焦灼,并未起疑,待回去之后細思,便知其中有問題,推測之后很容易便猜到是洛淮之是為了激他動手。 洛嬋靠坐在他懷中,答道:“大兄是這種脾氣,他做事情,從不與我們解釋,爹爹從前也經(jīng)常教訓(xùn)他?!?/br> 聞言,遲長青有些詫異,道:“我還道泰山大人只喜歡教訓(xùn)二兄,原來大兄也一并挨訓(xùn)么?” 洛嬋便輕笑起來,搖搖頭道:“大兄挨的訓(xùn)不比二兄少,只是爹爹從不與他動手罷了,大約是覺得大兄是文人,動家法時面子上過不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