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人_分節(jié)閱讀_10
火車站非常熱鬧,到底是過去的皇城,簡直是舊時代和新時代更迭的特殊坐標(biāo)。 你會看到洋氣和高樓和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錯落交織,會看到留著長辮子帶瓜皮帽的人與提著公文包西裝革履的人走上同一趟電車。就像一張古舊的老照片,定格在了一個特殊的時期。 “咱們?nèi)プ夥孔影??”李氏提議道,她緊緊地拉著兩個女兒,生怕弄丟了誰,可是站在人群里,她卻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邁步,于是隨意攔住了一個過路的婦女,問她:“大姐,我們想在附近落腳,你知道哪里能租房子嗎?” 雪蘭簡直有捂臉的沖動。 果然,人家笑著擺擺手:“我也不熟,你們?nèi)杽e人吧?!?/br> 李氏又要去問別人的時候,雪蘭趕緊拉住了她,說道:“你快別問了,跟我走吧?!?/br> “你去哪兒?”李氏驚奇地看著她。 雪蘭帶著她們來到了一個報攤前,對擺攤子的人說:“給我一份有租賃房子的報紙?!?/br> 攤販隨意翻了翻,遞給雪蘭兩份報紙道:“一分錢。” 雪蘭接過報紙,然后和三姐一起看起來。 報紙上租賃的信息很多,三姐看了,卻一頭霧水,她對北平的地名很陌生。 “要不咱們先去住旅館?”三姐提議道,她望望火車站附近的一間旅館,露出了向往之情。 “在旅館住一夜,去租房子能住半個月了?!毖┨m搖搖頭,然后點了點報紙上的一條信息說,“咱們就去這里。” 她率先向一個公交車站走去。 李氏焦急地喊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雪蘭說:“你們跟著我就對了,保證走不丟。” 這時候已經(jīng)有公交車了,雪蘭對著站牌看了半天,然后帶二人上了車。車票7分錢一張,有點貴,坐了很久的車,又走了很遠的路,她們終于來到了一個蓋滿破爛小樓的地方,房子一排排的,巷子里又臟又亂。 在這里隨便一問,就找到了賃房子的人。 雪蘭說:“我看到報紙了,你們這里租賃20平米的單人間是嗎?” 房東見是個小女孩跟他打交道,也不在意,點點頭說:“一個月四塊銀元,不包括水電,租嗎?” “四塊?這么貴!”李氏插嘴道。 “四塊算便宜了?!狈繓|也不多廢話,來這兒租房子的都是窮鬼,愛租不租。 “租?!毙∨⒄f,“有床嗎?” “有一張雙人床,竹子的,有一個小壁櫥,別的沒有。”房東領(lǐng)她們走上了黑漆漆的樓道,樓道里一股尿sao味,他打開二樓的一個房間說,“就是這兒。” 這是個單人間,普通臥室大小,一張床就占據(jù)了半間屋子。有一個小窗戶,窗戶上沒有玻璃,冷風(fēng)‘颼颼’地吹進來。 盡管如此,她們也找到了一個能落腳的地方,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睡一覺了。 這時候已經(jīng)傍晚了,雪蘭本想出去買點吃的,李氏卻不肯。 “天黑了,這里人生地不熟的,咱們就別出門了,餓一晚上死不了人?!?/br> 雪蘭簡直無語了,小女孩抓了抓頭皮,已經(jīng)一星期沒洗頭了,癢癢的受不了。 這天晚上,三人擠在一張床上睡了,身邊的李氏睡得很死,鼾聲震天。 第二天天亮了,李氏才敢?guī)蓚€女兒出門。 她現(xiàn)在有什么都先問問小女兒的意見,不光是因為這一路上小女兒領(lǐng)著她們,更因為她表現(xiàn)出了一種萬事有數(shù)的態(tài)度。 李氏并不覺得女兒奇怪,她心里還挺自豪的,覺得小女兒聰明,能識字看報,比她這個當(dāng)娘的強一萬倍。 三姐卻是驚奇,自己的小meimei還挺大膽的,領(lǐng)頭在陌生城市行走,也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想到過去劉老爺經(jīng)??滟澪褰懵斆?,這一路上還真多虧她了。 這附近有不少雜貨店,都是小買賣,東西很便宜,三個女人買了一路。 兩包棉花4元1角,六米棉布6元8角,她們準(zhǔn)備回去做棉被。又買了煤油燈、煤炭、盆子、鍋碗等,還買了兩塊木板,幾個釘子,最后她們花五角錢,買了五個茶葉蛋和十個白饅頭。這年頭吃的東西其實不貴,不過大部分窮人也是拿不出這五角錢的。雪蘭她們看似節(jié)省,實則浪費,可誰叫她們都沒出過門呢。 回到家后,李氏喜滋滋地坐在床上縫棉被。 雪蘭踮著腳,用從房東那里借來的錘子,往窗戶上釘木板。 三姐在數(shù)錢,她數(shù)了兩遍,細眉輕蹙:“娘,咱們只有十五塊錢了。” “別擔(dān)心。”李氏說,“我這里還有兩根銀簪子,還有……” 她壓低聲音道:“還有一對金墜子,這是早年生你的時候,老爺賞給我的。” 說到劉老爺,李氏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三姐卻說:“以后甭提那個老不死的,養(yǎng)了閨女就禍害,也不怕遭報應(yīng)。” 三姐和李氏一起做針線活,不到晚上就做出了兩條厚被子。一條墊在下面,一條三個人一起蓋。 這天晚上,三人吃得飽飽的,蓋著干凈溫暖的棉被,也沒有冷風(fēng)吹進屋里。第二天睜眼的時候,都已經(jīng)快晌午了。也許是終于松下了多日來繃緊的弦,三人都睡得特別踏實。 日子安頓下來后,天氣就越來越冷了,屋里生起了火爐,她們扛回家一袋玉米面,花了兩塊錢。這一袋玉米面是通貨四十四斤,可以烙玉米餅子配咸菜吃。 這玉米餅子跟現(xiàn)代的可不一樣,非常粗,吃下去,能磨破喉嚨,當(dāng)然這是比較夸張的說法,不過在雪蘭看來就是如此的,她一個在物質(zhì)富裕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姑娘,覺得自己都快得厭食癥了。李氏和三姐也沒好到哪兒去,只是硬著頭皮吃而已。 這年頭普通老百姓都吃這玩意,因為是地里的高產(chǎn)糧食,只有工薪上班族才能吃白面rou菜。何況現(xiàn)在是冬天,北方原本就沒有任何新鮮蔬菜,就是地主家里,也只吃咸菜、白菜、白豆腐。 后來,李氏出門買了一袋子紅薯回家,這吃得雪蘭熱淚盈眶。 她一個小女孩,蹲在爐子邊,眼巴巴烤著紅薯,烤熟后剝了皮一咬,真是又甜又軟又熱,心都要化了。 李氏坐在她一邊笑了,忽然說:“幸好咱走了?!?/br> ☆、第章 一個月后,北平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大雪紛飛,漫天遍野。這時候還沒有溫室效應(yīng),冬天的雪總是下得很大,一夜過后,地上的雪能高到膝蓋,半夜里還能聽到雪把樹枝壓斷的聲音。 如果一個人吃穿不愁,坐在溫暖的房間里,也許很有心情欣賞窗外美麗的雪景,但這其中不包括雪蘭三人。 李氏外出找工作了,可惜工作不好找。 她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不識字,也不怎么會家務(wù),只能去幫傭,可是幫傭需要全職,得跟著主人家生活。李氏卻帶著兩個女兒,怎么也不能把女兒扔在家里啊。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倒是找到了一份離家近的幫傭,幫忙做三餐,然后晚上回家,可是干了兩天她就辭職了?;丶液蟀β晣@氣,問了半天才知道,那家的男主人對她動手動腳。 李氏長得漂亮,細眉大眼,皮膚很白,雖然三十多歲了,可比許多二十幾歲的大姑娘都好看,干幫傭只怕不是長久之計。 至于三姐就更別提了,她連中學(xué)都沒畢業(yè),就算能書會寫,又能找到什么工作呢? 當(dāng)初的雄心壯志被現(xiàn)實打擊得一蹶不振,李氏開始精打細算,不再多花一分錢。 有一天雪蘭聽她嘟囔。 “早知道就不買棉花了,有棉襖穿著呢,睡茅草墊子也冷不到哪兒去?!?/br> 千萬別,縮在被子里還直打哆嗦的雪蘭搓著雙手想,這鬼天氣可真冷啊。 李氏已經(jīng)舍不得燒煤炭了,只在做飯的時候開火。其實煤炭一點也不貴,一擔(dān)才兩毛錢,可是經(jīng)不住兩毛錢啊。交了這個月的房租,又買回一袋玉米面,家里只剩六個銀元了,還夠一個月用。若是還找不到工作,就只能把最后幾樣首飾也賣掉,否則就得露宿街頭。所以李氏唉聲嘆氣的日子比任何時候都多,簡直要愁出白頭發(fā)了。 至于雪蘭,她更沒用,且不說這具身體才十三歲,加上落水體虛,動不動就感冒。所以一天到晚藏在屋里,生怕凍著,都不敢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