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兔崽子……”

    邵鈞笑罵。

    小白板被人涂了鴉，有人拿粉筆寫了幾行粗粗的彪悍的大字：【邵警官，年三十我們要吃餃子！要豬rou大蔥餡的，沒rou的餃子我們不吃?。。　?/br>
    旁邊兒幾個班的牢號里爆發(fā)出起哄的笑聲，邵鈞循著笑聲看過去，猜都猜得出這幾個字是哪個王八蛋寫上去的。

    誰有這么大膽兒跟管教的提要求？

    還能有誰？就是內(nèi)誰，內(nèi)誰誰！

    管教的其實(shí)早就有準(zhǔn)備。北方人過年，一定要吃餃子，沒有餃子，那都不叫過年。

    那天下午，雪后薄薄的陽光斜照進(jìn)大食堂，全一大隊(duì)的犯人坐在食堂里，集體包餃子，可歡樂了。

    每個班的人扎一堆，圍一個桌，自己和面，自己切菜剁餡兒，自己包，能包出啥就吃啥。

    都是一群老爺們兒，這時候就顯出會做飯的和不會做飯的區(qū)別。這個歲數(shù)的北方男人大多在家里不干活兒，都是老媽或者媳婦做飯，所以很多人只會吃餃子，根本不會包餃子。

    刺猬就不會包，餃子捏出來不方不圓的，跟個畸形燒賣似的，還是開口的。

    胡巖也不會包，捏固來捏固去，下鍋就散成片兒湯了。

    大伙圍著看羅強(qiáng)包餃子，皮搟得很圓，很快，手指頭極其利索。

    “強(qiáng)哥，成啊，能干??！”

    “以前在家老做飯吧？老給媳婦做飯吧？強(qiáng)哥咱嫂子是哪位啊，天仙吧，真他媽有福！”

    羅強(qiáng)冷笑幾聲，埋頭熟練地捏出一個一個形狀端莊完美的餃子。

    要說羅強(qiáng)做飯的能耐，比羅家小三兒還差著檔次。羅戰(zhàn)那是考過高級廚師證的酒店主廚水準(zhǔn)，羅強(qiáng)只是弄個包子餃子烙餅rou餅、做一頓家常飯的水平，但是已經(jīng)足夠把牢號里這群崽子甩幾條大街。

    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這話沒說錯。那時候，羅家老大在大雜院兒里進(jìn)進(jìn)出出幫爸爸干活兒，老二就在屋里幫他媽收拾家、做飯。

    羅強(qiáng)四歲會燒煤爐子，七歲會炒菜，九歲就能自己蒸一鍋包子出來，發(fā)面，剁菜，打餡兒，包包子，最后上籠蒸熟。

    西四大翔鳳胡同的大雜院兒里，羅家有一間朝西的八米小屋。

    小屋用一個簾子隔成里外間，兩口子睡里邊兒，小哥倆擠外邊兒的木板小床。數(shù)九寒天從破窗戶縫往里灌風(fēng)，嗚嗚的。爐子里填著幾塊蜂窩煤，暗暗地?cái)n著火。

    羅強(qiáng)十歲那年，小三兒出生，拿他mama的命換來的，三個孩子從此沒媽了。

    后來的那幾年，仍然是老二下了學(xué)在家做飯，有時候中午也要從學(xué)校跑回來，照顧弟弟。

    家里買不起奶粉，羅強(qiáng)就每天給小三兒熬米糊吃。

    羅小三兒在大床上打滾，吃手指，手指吃完吃腳趾，哼哼唧唧地，還老愛往地上滾，想爬走。

    羅強(qiáng)這手拿著鐵鉗子弄爐子里的煤，那手胡嚕著小三兒，一條腿靠床頂著孩子，不然一轉(zhuǎn)身那小壞蛋立刻就能大頭朝下從床上滾下來。

    羅小三兒于是半個身子懸出床邊兒，抱著他哥的大腿，耍賴地啃，用乳牙撕咬，狼心狗肺小崽子一個，啃得他哥滿褲子都是米糊和口水……

    邵鈞假模假式地拎著警棍，在食堂里轉(zhuǎn)圈巡視，偷窺哪班的餃子包得好。

    五班那邊兒炸起來，跟邵三爺哭爹喊娘得：“邵管，我們班沒rou了，再給我們一塊豬rou吧求求你了邵管！”

    邵鈞挑眉瞪眼：“每個班都發(fā)rou了，你們班rou吶？”

    刺猬伸著脖子狂笑：“邵管你甭理他們，他們班把rou都偷吃了！”

    五班的崽子看見豬rou就瘋了，那塊有肥有瘦的rou根本就沒剁成餡兒，直接拿到廚房下油鍋煎了撒撒鹽給瓜分了。吃完了抹抹嘴意猶未盡，轉(zhuǎn)臉發(fā)現(xiàn)不對啊，咱們的年夜飯餃子還沒包呢，尼瑪只剩下白菜大蔥了，餃子怎么辦？！

    邵鈞站在羅強(qiáng)身后，看羅強(qiáng)包餃子。

    邵三爺也不會包。他這種人哪會做飯？從小在姥爺家住，小鈞鈞是一家子大人合伙寵著的大寶貝，家里有保姆和警衛(wèi)員做飯，哪用得著他做？

    年三十晚上，每個班最后都吃上了餃子，不管包得好看不好看，餡里有沒有rou，或者干脆是一鍋rou末片兒湯，每人手里都捧著一個飯盒，飯盒里有熱騰騰的餃子。

    邵鈞到每個班都蹭了一口，最后就蹲到七班的小飯桌不走了，因?yàn)槠甙嗟娘溩幼詈贸裕喼睕]法比，別的班包得面不是太軟就是太硬餡兒白不跐咧味道不對簡直都沒法進(jìn)嘴！

    羅強(qiáng)斜眼看著邵鈞，哼道：“沒吃過??？”

    邵鈞嘴巴填得鼓囊囊的，拿筷子指著羅強(qiáng)，嘟囔著：“不錯，地道。”

    “比我姥爺家保姆做的好?！?/br>
    邵鈞是真心想夸羅老二，一五大三粗老爺們兒，做飯還挺好吃的。

    “……”

    你家保姆？你家保姆哪棵蔥，道上有排號嗎？羅強(qiáng)翻了個白眼，薄薄的嘴唇不爽地緊闔，又小心眼兒了……

    邵鈞飯量可不小，這敞開懷吃起來，旁邊兒幾個人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

    “邵管，這、這、這是……我們的餃子！??！”

    “我們都不夠吃了！??！”

    邵鈞從飯盆里抬起一雙無辜的眼，拿筷子一指羅強(qiáng)：“讓你們班頭再給多包點(diǎn)兒啊，這哪夠我吃啊！”

    邵鈞吃別人端上桌伺候著的飯吃習(xí)慣了，指使人干活兒毫不含糊。

    他還特認(rèn)真地拿筷子敲一下一掃而空的碗，嘴里塞滿餃子：“真的，好吃！羅強(qiáng)，再給包一鍋！”

    羅強(qiáng)從邵鈞身上收回燃著小火苗的視線，默默地，調(diào)餡，搟皮，不一會兒又包了一鍋。

    那一頓邵鈞吃了四十多個大餃子，吃得滾瓜肚圓，滿嘴流油，可滿意了。

    大伙在禮堂集體收看央視的春節(jié)晚會，回來以后睡意全無，在屋里熬通宵。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只有這一天犯人們有特權(quán)，管教的不吹熄燈哨，允許大伙自由散漫。

    有的班一伙人圍坐著聊天，有的班打牌。

    七班的人干啥？羅老二手底下的班級，只是聊天兒打牌什么的，那就太沒勁了。

    邵鈞溜到門口偷看，檢查，發(fā)現(xiàn)七班一圈人竟然圍在一起打麻將。

    你姥姥，監(jiān)獄里不準(zhǔn)打麻將！

    更重要的是，這幫人從哪弄來一套麻將牌？！

    邵鈞氣勢洶洶地沖進(jìn)牢號，準(zhǔn)備收繳非法賭具，拿到手里仔細(xì)一看，樂噴了……

    21、第二十一章慢火燉青蛙

    麻將牌是這幫人自己做的。而且，顯然是七班最牛逼天才的大鋪教給他們這么做的。

    羅強(qiáng)事先去樓下超市買了一堆肥皂，挑最便宜的買，就是普通家用的淺棕色半透明洗衣皂。

    屋里沒有刀子剪子那種鋒利的工具，這幫人就拿縫衣服的線繃著，把肥皂切成一塊一塊的小長方形，麻將牌的大小。

    最后拿紅色藍(lán)色圓珠筆，雕出牌面的數(shù)字或者符號。

    麻將牌誰都熟，都知道應(yīng)該寫什么字，于是一個班十個人七手八腳得，很快做出一副牌，然后歡天喜地地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