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鈞對這人勾勾手。

    羅強慢慢地走到跟前，隔著門，壓迫性的眼神把人籠罩，卻沒什么戾氣。

    “改天去我們訓練房，我教你兩手，咱倆練練。”邵鈞發(fā)出約戰(zhàn)。

    “……”羅強唇邊浮出嘲弄的笑意，就你還跟老子練練？咱倆誰練誰？

    “成，咱練練?！?/br>
    羅強也想起那天在小樹叢里壓倒的人，不由自主地笑了，難得露出個笑模樣兒，眼角涌出一片極富滄桑感的紋路，很性感。

    邵鈞說的后天上場給三爺爺爭氣，說的是清河本年度的籃球聯賽。

    他們清河監(jiān)獄有打籃球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這年月正經的事業(yè)單位、學校什么的，都有足球傳統(tǒng)校、游泳傳統(tǒng)校什么的各種說法，監(jiān)獄系統(tǒng)里也有。

    清河監(jiān)獄的籃球隊很牛掰，曾經最風光的一年，他們獄警代表隊和犯人代表隊兩支籃球隊，在北京市監(jiān)獄系統(tǒng)一年一度的杯賽中雙雙奪冠。這幾年衰落了，沒當年那么猛，曾經的主力高中鋒和得分王轉業(yè)調職的調職，刑滿出獄的出獄，都已經出去了的犯人你又不能給人家拎回來幫忙打杯賽。即便如此，剩下這一幫歪瓜劣棗的，也能湊合組織起一個像模像樣的業(yè)余聯賽。

    也恰恰因為是重刑犯監(jiān)獄，年輕力壯火力充沛四肢發(fā)達頭腦也很不簡單的犯人，特別多，你不給他們找點兒業(yè)余活動充分發(fā)泄剩余精力，轉眼他就給你另尋各種非法渠道發(fā)泄去了。

    聯賽組織得也特有意思，模仿美國職業(yè)聯賽的東西分區(qū)，他們也搞個分區(qū)，一二三監(jiān)區(qū)是東部賽區(qū)，隔壁往西五里地開外的四五六監(jiān)區(qū)屬于西部賽區(qū)，抽簽排出日程，交叉循環(huán)，每個周日連打八場比賽，甭提多熱鬧了，犯人們打球可開心了。

    邵鈞手底下四個班，會打球的人全部拎出來，湊成一個隊，實力可也不弱，在他們東部賽區(qū)，賽季初始就已連贏兩場。

    第三場，勢在必得，他們的對手恰恰就是田隊長手下那幾個班組成的隊伍。大伙都住一個監(jiān)道，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都忒么是熟人。越是熟人，才越較勁，這場誰都不想輸，誰都輸不起，輸了往后在一個食堂里啃黃瓜都抬不起頭來。

    比賽還沒開始，觀眾席上就特別熱鬧。

    “邵三爺他們隊一準兒贏，咱們東區(qū)奪冠熱門！”

    “狗屁，他們隊都沒中鋒，一群小矬個兒！田隊贏！”

    “賭什么的？！”

    “一條兒大中華，賭嗎？！”

    邵鈞一早上就跑到各間牢號，揮舞著警棍，做戰(zhàn)前動員，幾名主力隊員摩拳擦掌，戰(zhàn)斗欲望熱火朝天。

    邵鈞發(fā)覺羅老二有些沉默，跟前幾天逗趣臭貧時判若兩人，耍單兒呆坐在床上。

    “噯，你什么狀態(tài)??？成不成??？你可首發(fā)！”

    邵鈞對這人吼了一句：“給咱戳直了！我還指著你拿分呢！”

    羅強看了邵鈞一眼，神情冷漠，眼底有兩塊紅斑，默然地下床，系褲子，穿鞋。

    邵鈞有點兒莫名。雖然接觸時間長了，他心里還是拿不準，他覺著自個兒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羅強這個人。最近監(jiān)獄里風平浪靜，也不用憋著削人算計人了，更沒人敢算計羅強，這人每天心里究竟都琢磨些啥？

    大伙排隊走出去的工夫，胡巖故意拖在最后，扽了一把邵鈞。

    胡巖踮腳湊到他耳朵邊兒，壓低聲音快速說了一句話。

    邵鈞驀地瞪大眼：“真的假的？”

    胡巖使勁點頭：“昨晚上送進來的信，當時強哥那臉色就全變了。我們都不知道咋回事兒，他就是不說。今兒早上我，我趁他上廁所，我就偷看了一眼那信……”

    邵鈞完全沒想到臨場又出這事兒：“靠，那，那這人……”

    邵鈞想了想，趕緊說：“別讓羅強上了，換別人打，我必須跟他談談?！?/br>
    可是一進到籃球場邊，比賽的氣氛把大伙的情緒迅速調動起來，首發(fā)陣容擼開袖子系緊褲腰帶就上了，這時候邵鈞再想往回喊這人，竟然沒喊住。

    這場比賽算是兩強相遇，勢均力敵，首發(fā)上場兩撥人，一上去就拼了，從比賽頭一聲哨響，節(jié)奏就特別快，爭搶極為激烈。

    七班的鐵三角傳接配合默契，但是對方有高中鋒，整體海拔明顯占據優(yōu)勢。

    七班打球以前有大黑，1米88的高度，天然一尊空霸，往三秒區(qū)里一站，其他人填鴨似的給這廝喂球，就夠了。可是大黑已經退隊出獄，現有這撥人，順子和羅強倒是很能扛，但是倆人都不高，只有1米77、78差不多，只能打雙前鋒。

    比分膠著上升，拉不開差距，雙方都急，羅強帶球往里突，直接讓對方兩個人合伙撞了出去。

    他那個體重都能讓人撞飛，懷里抱著球騰空橫著從籃球架子旁邊飛過去。

    “犯規(guī)！丫的犯規(guī)了?。?！”邵鈞踩著凳子嚎叫。他比誰都急。

    羅強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球夾在臂彎里，沒有直接丟還給裁判，眼神陰冷。

    邵鈞在場邊看著，低聲迅速跟裁判說：“我們隊換人，趕緊把羅強換下來?！?/br>
    他是看出羅強情緒不對，有點兒要急。這么些日子風平浪靜，羅老二真的很久沒有如此陰郁暴躁。

    他本能地覺著要出事兒，他不想讓羅強出事兒。

    裁判打手勢換人，羅強強硬地甩了邵鈞一眼，竟然拒絕下場。

    田正義手下那個隊也不是善茬，里邊兒就有三班的老癩子和王豹，跟五六七八班從來就不對付。

    尤其上回王豹被羅強用牙刷爆菊，好多人都瞧見了。羅強現在都正名平反了，王豹那一場一直都還沒找回面兒呢。

    胡巖也在陣容里。這人別看個子不高，勉強才夠個1米73，但是手快腳快，一直是他們班的控衛(wèi)。

    胡巖倆眼睛就盯著羅強，連喂幾個特舒服的球，迅速把分數拉開。

    小狐貍在人縫兒里鉆，滑得像條魚，一個轉身就甩了盯防他的人，背身就想投三分。

    冷不丁他身后有人伸了一只手，狠狠抹了一掌，胡巖的三分球脫手……

    就這一掌摸出了事兒，胡巖怒而扭頭：“……滾！”

    “怎么你啦？”三班的人也挺橫。

    “你他媽摸我了！”胡巖說。

    “打球呢，誰摸你了？！你就惦記著大爺摸你呢吧？”

    “……”胡巖咬嘴唇。

    球場上犯規(guī)了自然要鳴哨，但是規(guī)則可沒說貼身摸個腚算什么，胡巖吃了個悶虧。

    非禮狐貍的就是王豹。羅強扭頭漠然盯了王豹一眼……

    正在攻防轉換這當口上，對方利用胡巖這個失手，高中鋒搶了籃板發(fā)動快攻，轉眼攻到籃下。

    老癩子這么長時間在監(jiān)道里讓七班大鋪壓著風頭，不甘心，卻又不敢炸刺兒，這回可逮著一個在籃球場上逞牛逼的機會，接了球，眼瞅著越過所有防守，快速奔籃。

    球出手的一瞬間，就看羅強從人叢里拔地而起，迎面生生一記爆扣，不是扣籃，直接一掌扣了老癩子！

    連球帶人一鍋端，這一掌就把老癩子煽趴下了……

    老癩子從地上猛地竄起來，怒火中燒，這一下等于讓人扇了嘴巴子，而羅強眼底通紅……

    三班班頭吃了羅強一記火鍋，三班的人能干嗎？王豹頭一個沖過來，還未及出手，羅強的手臂猛地一甩，又一掌煽飛了王豹！

    場面嗡地一聲亂了。

    邵鈞急白了臉，踩著觀眾席的凳子沖下來……

    這事兒如果究其過程，羅強這兩下極其惡劣的犯規(guī)，應該直接讓裁判罰出去。這回確實是他不對，蠻不講理。

    可是當時的場面，誰還顧得上跟裁判理論誰犯規(guī)了，羅老二面前就沒道理可講，都掐紅了眼。

    羅強雙拳力敵八掌，跟對方四個人戰(zhàn)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