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強強]_分節(jié)閱讀_71
從監(jiān)區(qū)通往小鎮(zhèn)的那條路,地勢低洼,早已被水漫過,小車完全無法通行,大客車已經(jīng)被水沒到車輪的高度。 步行的人只能往地勢高的地方逃竄,深一腳淺一腳,在泥濘小路上艱難前行。 沒人在這時候還惦記逃跑,如此暴虐的天氣,傻子才會脫離大部隊一個人進山尋死。 有的犯人有雨衣,于是兩個人并排半摟著披一條雨衣。 邵鈞也把他的雨衣?lián)纹饋?毫不客氣地把一大半蓋在羅強身上。 羅強說:“我不用,你別凍著?!?/br> 邵鈞說:“我里邊兒墊了三層,你穿太少,腿別泡爛了?!?/br> 耳畔水聲很大,嘩嘩得響,四周都是嘈雜的腳步聲和雨點噼啪砸落的聲音。 暗夜中星光點點,步伐有序,武警戰(zhàn)士押隊的槍管子泛出生鐵的灼灼寒光。 邵鈞把雨布撐在兩人頭頂,弄起一張掩人耳目的屏障,在幕簾子下邊兒給羅強打小眼色。 倆人半笑不笑,悠著表情,悄悄地眉來眼去,用眼角和嘴角最細微的表情對話。 羅強一條腿不太利索,走了一會兒就開始吃力,眉頭微皺。 邵鈞看出來了,嘴巴慢慢撅起來,壓低聲音埋怨:“你早干啥來著?不讓你出院,你非鬧著嚷著要出院……” 羅強翻白眼兒。 邵鈞說:“你要是這會兒在醫(yī)院住著,就跟賴紅兵他們一起裝車拉到新監(jiān)區(qū),不用爬山涉水,多美!” 羅強嘴角微聳:“美啥?。课以谶@兒多好,我跟老癩子那渾玩意兒一處待著,有啥意思?” 邵鈞瞪他:“平時瞧著那大腦瓜子挺聰明的,傻不傻你?” 邵三爺嘴上埋怨,心里其實美滋滋的。 他當然知道,羅強為啥急著回來。出院回監(jiān)區(qū)的那條路,是他這么些年走過的最美妙最銷魂的一條路。只遺憾極致的快樂太短暫,時光的腳步留不住,只能悶頭往前蹚。 一行人走了很久,前方手電燈光漫射,茫茫黑夜里,看不到路的盡頭。 隊伍里有一兩個不安分的,賊眉鼠眼,東張西望,才一扭頭,就被身后的武警“吭”一槍托,敲在肩膀上:“老實點兒,看前邊!” 邵鈞斜眼瞪羅強:“老實點兒!” 羅強嘴角扯出壞笑,用口型說:屁股嫩嗎…… 從高處向下望去,倆人同時認出來,他們恰好經(jīng)過那片養(yǎng)牛的牧場,記憶里那一大片金黃色的牧草在夕陽下抖動,草叢里一陣粗喘和挺動…… 邵鈞喉結(jié)滑動了幾下,沒說話。 羅強瞇眼盯著邵鈞的側(cè)面,身上都淋濕了,可是這會兒完全不冷,身上陣陣發(fā)熱,發(fā)燥。 走到一處僻靜背風(fēng)處,前方領(lǐng)隊的人喊停,原地休息五分鐘。 前方有人舉手:“管教,我要撒尿!” 隊尾也有人舉手:“我也要撒尿,憋不住了!” 兩個班二十幾號人拴在一根繩上解不開,一個走了全體都得跟著走,去哪尿? 邵三爺在隊尾遙遙地掃一眼,高聲喊話:“有幾個要撒尿,舉手給我瞧瞧?” 嘩啦嘩啦手銬聲狂作,一條rou串幾乎所有人都舉起手,嗷嗷得:“我!我!” 這里邊只有一兩個是真需要撒尿,憋不住要尿褲子了,還有五六個是讓人勾得,勾出那么一絲尿意,剩下人全忒么瞎起哄的。犯人本來就沒剩下幾項權(quán)利,政治權(quán)利自由權(quán)利都被剝奪了,老子就剩下吃飯撒尿睡覺的權(quán)限了,人權(quán)不用白不用啊。 “姥姥的……” 邵三爺嘟囔。 話音未落,跟他銬一起的某只大手,恬不知恥地伸出來,嘩啦一聲,高高舉過頭頂,連帶著邵三爺自己的手,也一起拎了起來。 “邵警官,老子也撒尿, 憋不住了。” 羅強面無表情,說得一本正經(jīng),聲音里卻隱含一絲耍賴搗蛋尋求關(guān)注愛護的意味。 邵鈞狠狠瞟了羅強一眼,羅強斜瞇縫著眼冷笑,小樣兒的我看你怎么著…… 邵三爺揚聲令下:“全體立正——” “向右——轉(zhuǎn)!” “向前兩步——走!” “散開,溜邊兒……就給一分鐘,尿?。。 ?/br> 于是,那天在路邊土溝里,一條rou串上的人排開了,手還互相鎖著,全體面對同一個方向,嘩啦嘩啦解褲子掏鳥。 監(jiān)獄這種特殊環(huán)境,人群扎堆兒,多少年同吃同住,互相知根知底,恨不得比親爹親媽親兄弟都更了解對方。犯人們也最喜歡集體活動,都怕掛單,怕寂寞,大伙一塊兒干個啥都挺開心,樂呵。 水聲陣陣,也分不清是哪個發(fā)出的聲音,一隊人抖著肩膀互相取笑著,曬鳥兒,也不管有尿沒尿,都跟著甩兩滴,苦中作樂。 羅強把手往自己這邊一扯,解褲子,連帶著把邵鈞的手也扯過來了。 邵鈞拿白眼翻他:不許瞎鬧。 羅強示意:你往這邊過來個,不然老子手腕掰不過來啊。 倆人被迫擁擠在一起,低頭默默地掏…… 然后一聲不吭地互相盯著看,又有好多天沒有裸裎相見,盯得眼熱,胸腔的血氣往上涌…… 邵鈞一邊還拿手擋在褲襠上,搭個遮雨棚。 羅強憋不住噗哧樂了:“你干啥呢?” 邵鈞低聲嘟囔:“淋著我的寶貝了。” 旁邊有眼賤的偷偷伸過腦袋,往這邊兒尋么。 羅強斜眼瞪:“看啥呢?沒看過老子長啥樣?” 羅強往前跨了一步,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邵鈞,完完全全遮住一側(cè)的視線。三饅頭遛個鳥,哪能讓不相干的兔崽子隨便欣賞? 那時候,大伙心里還都比較興奮,不緊不慢,坐這么多年牢,難得讓人領(lǐng)著出來逛一趟。 有人琢磨著這頓夜宵能不能吃上紅燒排骨。 有人惦記著臨出門之前沒打完的牌局,到了新監(jiān)區(qū)四個人繼續(xù)扎堆打牌。 不遠處半個村子已經(jīng)被洪水吞沒,呼救聲,喧嘩聲,車子陷在水里砸玻璃聲,然后是轟得一聲,民房被山洪沖垮坍塌。 “我靠……” “看那里,那里,是咱們食堂!……” “房子,房子,淹到二樓了,淹到咱們屋了!……” 所有人都停住了,朝著同一個方向,呆呆地望著,那一刻驀然掉進驚恐的情緒中。暗夜里也看不太清楚,青灰色的三層監(jiān)舍小樓在風(fēng)雨中仿佛不停地顫抖,搖曳。 身旁的刺猬喃喃地說:“那間屋,我住五年了,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