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川腦震蕩,嘔吐不止。

    賴紅兵胸部腹部多處中刀，下半身染紅。

    張大虎肘部讓筷子刺穿，小前臂吊在胳膊肘上晃蕩，關(guān)節(jié)套不上了，臉讓胡蘿卜刨子刨出瓜皮似的花紋。

    梁子那小崽子是最精明的，讓羅強邵鈞打倒在地時這丫的裝死逃過一劫，然后趁獄警大部隊沖進來清監(jiān)，從監(jiān)道門溜了出去。這小子在夜色中爬上高墻，發(fā)出“啊”一聲凄厲的慘叫。第二天凌晨武警打掃戰(zhàn)場發(fā)現(xiàn)這人，是掛在高壓電網(wǎng)上的，衣服和一層皮都燒焦了勉強剩個人形兒……

    當(dāng)然還有賈老爺子，倒在成功越獄的最后一道關(guān)卡上，后心中槍，讓人抬進急救室。

    另有兩名武警被炸藥殘片擊傷，一名武警被狙擊子彈打穿頭部當(dāng)場身亡。

    ……

    出這么大事兒，死傷這許多人，監(jiān)獄長監(jiān)區(qū)長和各大隊隊長難辭其咎，一個個就地停職接受調(diào)查。

    偵訊室里，公安機關(guān)和檢察院調(diào)查組的人，把犯人挨個兒提來，審問情況。

    魏傳林（刺猬的大名兒）抓著他自個兒的刺頭說：“是，是我把七班、三班門鎖撬開的?！?/br>
    “警官同志你們明察啊，當(dāng)時啥情況?。课也磺碎T不成啊，他們對面的人有鑰匙，我們沒鑰匙，那我們只有撬鎖了！”

    “我們班就沒想越獄，我們是起義的我們好人！我們就是要攔住二大隊那幫小王八蛋越獄！”

    陳友順（順子的大名兒）交代說：“我想喊住馬警官，我察覺出二大隊可能有貓膩，他們要害馬警官！”

    “我們老大當(dāng)時沒犯病，我就是想救馬警官所以我喊他，這個我們一大隊隔壁好幾個班都聽見我喊了?！?/br>
    “但是他沒聽我的，他進了對面那個班，就讓人打了，那伙人肯定算計好了憋著要害條子！”

    “然后我們就撬門沖出去了，把人搶回來，馬警官是我們幾個救的，要不然肯定讓他們打死了！”

    胡巖口供說：“我當(dāng)時沒想逃跑，我當(dāng)時跑出去是找我們大哥?！?/br>
    “我們老大都還沒跑呢，我怎么可能逃跑？我啥都聽老大的?！?/br>
    “那個賈老頭子有問題，就是他策劃炸號越獄，還有食堂那個送貨的輝子，他手指上有槍繭，我給他剪頭發(fā)時親手摸到了。當(dāng)時從山上打槍殺害小武警的人，一定是他！”

    “這人平時有偽裝的，三監(jiān)區(qū)只有我一人兒見過他真實長相，我了解他，我可以幫你們描圖畫像，抓住這個人！”

    小狐貍自信著。

    終于輪到提審羅老二，公安和調(diào)查組的人屏息靜氣，如臨大敵，表情十分嚴(yán)肅。

    羅強推開桌上一杯白開水，下巴一抬：“來根兒煙?！?/br>
    “吊窗戶、上老虎凳的，咱都嘗過，你們敞開著上，給煙就成。”

    羅強說：“老子之前不知道這伙小王八蛋要越獄，我要是知道，早就報告邵隊長和監(jiān)區(qū)長了?！?/br>
    “可是老子不是管食堂的嗎，二大隊那幾個崽子在食堂飯菜里搞鬼，我察覺了。他們要挾老子，不許我聲張，后來我一看，那糖衣小藥丸里，裹的是毒品……我沒把那些東西擱到菜里，我擱的是醫(yī)務(wù)室給我們屋人開的通腸治便秘的瀉藥，為了蒙他們的。老子清清白白的?！?/br>
    “我們班的人跟我們一大隊的小邵警官小馬警官都特鐵，看他倆挨了打，我們當(dāng)然不能袖手旁觀！誰敢欺負他倆，老子就欺負了誰，二大隊那幫崽子還他媽敢還手？老子揍死那群兔崽子！”

    “還有企圖越獄逃跑的那賈老頭子，那天夜里我追他，我認(rèn)出他了，他不叫賈福貴，他叫尤寶川。老子二十年前就跟這人交過手，他左手少兩枚手指頭，他是你們公安部通緝犯，你們關(guān)他這么多年竟然沒認(rèn)出來，那是你們無能，最后還是老子先認(rèn)出來的！東湖大酒店起大火，燒死好幾個條子，就是他干得，我們道上人人都知道?！?/br>
    ……

    透過偵訊室的大玻璃窗，公安部幾個大頭和邵局長坐在小屋里，看著羅強招供，精明地考量羅強說出的每一句話……

    邵局長的頂頭上司、公安部分管刑偵的大頭目，手指敲著桌子：“你們覺著，羅老二說的是實話？”

    他的副手翻閱著供詞和證據(jù)檔案：“食堂廚房里帶出來那些東西，筷子，刨子，擦子，不銹鋼洗菜盆，怎么解釋？”

    頭兒冷笑了一聲：“羅老二啊……這家伙忒么早就知道要炸號，備好了家伙事兒，就憋著這個呢?！?/br>
    副手說：“可他們也確實救了馬警官和邵警官，救了全監(jiān)區(qū)的人，要不然整個監(jiān)區(qū)沒準(zhǔn)兒都得染毒?！?/br>
    邵局長一直悶頭不語，神色復(fù)雜，還沉浸在某些讓他強烈震驚的回憶中。

    頭兒瞟了這人一眼：“老邵，你看呢？咱們底下的警察，有時候還來個‘釣魚執(zhí)法’，羅老二這一出算啥？夠陰的，這叫‘釣魚立功’嗎？他娘的，這家伙這回可立一大功！”

    邵國鋼盤桓半晌，有些事情，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出的，在他這里，他兒子最重。

    邵國鋼說：“我認(rèn)為，咱們目前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抓三條線?！?/br>
    “第一條線，尤寶川，尤老二，咱們部里A級通緝犯，手上沾了多少血，六年都沒能抓著人，以為他死了，這人終于伏法了，他一定掌握很多案子。”

    “第二條線，私自帶入監(jiān)獄的毒品怎么回事？這是一種新型毒品，產(chǎn)于緬甸，北方尚且比較少見，這里面一定有一條毒品線，毒是從南方來的，再由人運毒藏毒帶進監(jiān)獄。”

    “第三條線，胡巖交代的那個輝子，很可能是打死炸傷咱們武警戰(zhàn)士的那名狙擊手。這人尚未落網(wǎng)，是個非常危險的恐怖分子，首要情急任務(wù)是先抓他。”

    “至于羅強的問題……”邵局長頓了頓，口氣不太自然，“這人先關(guān)幾天，總之跑不了，以后慢慢收拾他……”

    坐鎮(zhèn)幕后的幾個領(lǐng)導(dǎo)，在一起研究暴動發(fā)生時監(jiān)道里留下的監(jiān)控錄像。

    邵局長直直地盯著小屏幕里嘈雜混亂的場面，一幅幅驚心動魄的情景，危難時刻，邵鈞讓人圍攻在角落，一口咬破自己兩枚手指……

    他看到羅強從監(jiān)道里砸開一條血路，用身體擋住邵鈞。

    羅強遍身浴血，一雙濃重的眉眼泛著冷兵器的光澤，口里吼著。

    邵國鋼懂唇語，把那一段翻來覆去看了三四遍，讀明白了。羅強當(dāng)時是在吼，“哪個敢傷邵警官一根汗毛，老子跟他換命”。

    “哪個想從邵警官身上取東西，先要問問老子答不答應(yīng)，想碰他一下，今兒個得先從老子身上踩過去”。

    那條監(jiān)道里關(guān)押著兩百多名犯人，兩名獄警深陷重圍，犯人和條子的比例是100：1。如果沒有羅強，沒有七班、三班那一伙亡命徒拼死相保，邵鈞和馬小川這倆小白癡可能讓人活活打死在里面，就甭想出得來。

    羅強那時候把邵鈞緊緊裹在懷中，護著頭顱，眉心面對狙擊槍口，鎮(zhèn)定到?jīng)]有一分一毫多余的表情，目光如磐石般堅不可摧……

    要不是倆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吃的不是一口鍋里的飯，邵國鋼著實有幾分欣賞羅強，是個爺們兒。

    真的面對槍口，生死就那一瞬間，邵國鋼自認(rèn)他這個當(dāng)親爸爸的，為了兒子也就能做到這么個地步。他沒想到羅強也能做到，沒想到有人搶了他這個做父親的專屬的責(zé)任，而且眼都沒眨一下，視死如歸……

    ****

    大樓地下某層的樓道空曠靜謐，頭頂昏暗的燈在水泥地板上拖曳出長長的影子。

    邵鈞貼墻根兒走過，從一扇扇鐵門前悄悄溜過，四處尋么，終于停在某一間禁閉室門口，撲上小窗口，吹一聲口哨。

    羅強認(rèn)得口哨聲，有一回倆人偷偷在獄警澡堂里洗澡，親熱，三饅頭歡快地晃著蠻腰，一邊洗一邊吹口哨。羅強晃悠悠從床上起來，悄無聲息晃到門邊，肩膀緊貼鐵門，頭微微側(cè)著，閃進攝像頭視野的監(jiān)視死角。

    隔著厚重的一道門，兩人只能透過遞水送飯的小窗口對望，端詳對方被小窗口截出來的四四方方一張臉。

    倆人互相看了很久，就這么看著，看不夠似的，恨不得把對方臉上每一絲最瑣碎的表情、眼膜上每一道溫存的紋路，都吃進自己眼里。

    羅強伸出手指頭，搭在窗沿上。

    邵鈞也伸兩根指頭，搭在羅強手上，用指甲互相輕磕、磨蹭。

    邵鈞兩根手指指肚上有傷，讓這牙尖嘴利的小耗子自個兒生生扯掉一層皮，關(guān)鍵時刻真不帶嘴軟。

    羅強捧著邵鈞的手指：“咋不包上？”

    邵鈞擺頭：“包上容易爛，晾著好得快?！?/br>
    邵鈞故作輕松著：“我現(xiàn)在用右手打指紋了?！?/br>
    羅強喃喃地說：“你右手以后也不打算要了？”

    邵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