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在屋角墻邊站著說話,讓嘈雜的人聲和球賽轉播聲掩蓋住談話。

    鄒云楷說：“小鈞，我找你好久了，你也不接我電話，我還有事兒跟你說?！?/br>
    邵鈞淡淡的，語氣略帶敷衍：“啥事兒啊，找我這急？我最近……忙。”

    鄒云楷確實急：“我調到你們單位了，你不知道嗎？”

    邵鈞：“……??？”

    鄒云楷：“我調清河了，結果我上你們那一打聽，你一個月沒上班，你要辭職？”

    邵鈞：“……”

    鄒云楷雙手插兜，特傷心難受的模樣：“小鈞，你辭職你也不提前跟我打聲招呼，我費多大勁調你那的？我都把我們監(jiān)獄長和監(jiān)區(qū)長得罪了，好不容易過來，你吭都不吭一聲，你顛兒了？我怎么辦？！”

    邵鈞摸著鼻子咕噥：“你把你們監(jiān)獄長監(jiān)區(qū)長得罪成啥樣？”

    “還能安撫回來嗎？”

    “你趕緊再調回去唄！”

    ……

    鄒師兄原本打好了算盤，他一個沒后門沒靠山的基層獄警，在哪個監(jiān)區(qū)都是熬年頭，能有個可心兒的帥哥擺在身邊，時不時親昵一把，總比自個兒一人在延慶監(jiān)獄里熬著要舒服滋潤一些，因此一直惦記著調到清河。他走了一些關系，好不容易把手續(xù)辦好，這才聽說邵小三兒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下監(jiān)區(qū)。監(jiān)區(qū)的人都傳說邵三爺撂挑子不干了，轉業(yè)掙大錢去了，本來就是公子哥兒，家里那么厚實的背景，怎么可能在監(jiān)區(qū)里熬一輩子？這人遲早調走。

    鄒云楷大驚，懊喪萬分，跑到邵鈞他們一大隊打聽，問馬小川，邵鈞為什么突然要轉業(yè)？干這么多年了，要轉行早轉了，都升大隊長了偏偏這時候轉？

    馬小川搖搖頭，推說不知道，不清楚。

    馬小川知道也不會吐口。

    邵鈞當然要轉業(yè)，且不說羅強現(xiàn)在不住清河了，他一人兒苦熬著真成了王寶釧，他即使想繼續(xù)干獄警這行，羅強也絕不會同意。

    清河重犯監(jiān)獄，時不時炸個號，鬧個事兒，多危險，鬧著玩兒的？你男人現(xiàn)在不住一大隊七班了，罩不住你了，就你那缺個脾的病歪歪的身子骨，哪天萬一來個小兔崽子炸刺兒，或者集體哄監(jiān)鬧事，誰護著你個大饅頭？誰還能給你擋？羅強一句話，聽一家之主的，堅決不準再回監(jiān)獄！

    邵鈞在監(jiān)區(qū)小飯館里，請幾個最要好的同事哥們兒吃了一頓告別飯。

    席間邵鈞喝得最多。

    馬小川喝得第二多。

    臨走時，馬小川走在最后，拉住邵鈞的手肘。

    “小鈞兒，你縣城里那個房子退了嗎？”

    “沒來得及?！?/br>
    馬小川松開手，兩手規(guī)矩地插回褲兜里：“那，別退了……我住你那房子?！?/br>
    邵鈞樂了：“成啊，我房租交到九月份，本來也拿不回來。家具都現(xiàn)成的，你直接搬行李吧?！?/br>
    馬小川說：“房租我給你。”

    邵鈞瀟灑地一擺頭：“沒幾個錢，甭給了?！?/br>
    馬小川：“……”

    邵鈞拍拍馬小川的后肩膀：“川子，再熬一年你也副隊長了，以后進城找我玩兒來！”

    馬小川點頭，望著邵鈞扭著胯愉快地邁步迫不及待飛出清河監(jiān)獄大鐵門擁抱新生活的背影，凝視了很久……

    ****

    邵鈞垂頭用鞋底蹭地，別過臉，躲避鄒師兄逐漸越過安全距離的臉與火辣辣舊情難抑的凝視，直到轉角沙發(fā)里站出一襲寬闊的身影，大步走過來，爽快地招呼：“鄒警官？”

    邵鈞扭頭。

    鄒云楷也扭頭。

    羅戰(zhàn)幾步邁過來，爽利地伸出手，跟鄒云楷握手：“鄒警官，您來了？您過來坐！”

    鄒云楷：“……”

    羅老板如今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發(fā)型，打扮，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鄒云楷第一眼愣就沒認出來，這是當年延慶監(jiān)區(qū)食堂里做飯刷鍋的光頭犯人。

    羅戰(zhàn)捯飭出來，那身形，那氣度，確實很帥，正經(jīng)是能把什剎海方圓八公里十六條胡同最極品的某個條子臉性冷淡硬生生掰彎了的爺們兒魅力，讓鄒云楷也忍不住走了一個神兒……

    羅戰(zhàn)說：“鄒警官，我自從出來，沒見著您，都沒機會跟您道個謝。今兒正好，請您搓一頓，算是感激您當初在里邊兒那么照顧我。”

    邵鈞低頭撓小紅耳朵。

    羅戰(zhàn)用眼神示意給邵鈞：“你倆認識？以前大學同學？那可真巧了！邵警官，我坐牢那幾年，都是鄒警官在我們隊里罩著我，鄒警官特和氣一人兒，真的！”

    邵鈞斜眼瞪著羅戰(zhàn)萬人迷的一張笑臉，姥姥的，“巧”你個頭，我咬你。

    “鄒警官，坐，小武，上菜！”

    羅戰(zhàn)麻利兒地一揮手，招呼麻團兒武上了幾大盤剛出爐的烤串。

    羅戰(zhàn)笑得殷勤且極其無辜，真不是故意的。

    他完全不知真相。他就是天生熱情且健談好客，對警帽同志又有著后天培養(yǎng)起來的濃厚情結，因此對鄒警官很尊敬。

    遠遠的沙發(fā)另一頭，羅老二一條胳膊搭在靠背上，如同一頭靜伏等待撲殺獵物的公獅子一動不動，冷冷地盯著鄒師兄，眼神帶刃。要不是看在姓鄒的在牢里照應過三兒，羅強一準兒立馬將這人大頭朝下倒提著兩只腳，從窗口投擲出去，扔荷花池子里。

    邵鈞低頭揉亂自己的頭發(fā)，苦逼透了，這會兒簡直想扭著腰跑了，出門沒看風水，今兒三爺就不該來！

    路遇故友什么的，最尷尬就是這種，正牌男朋友身份地位牢不可摧并且穩(wěn)然在座，一抬頭竟然撞見了前炮友。尤其，前炮友偏偏還認識在座的某人，甚至誤會著某些極為重要的情況，這情勢于是更加錯亂復雜……

    五個人坐在一圈沙發(fā)上，圍觀德意大戰(zhàn)下半場。

    德粉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一頭，意粉坐沙發(fā)另一頭，鄒云楷坐兩坨人中間。

    鄒師兄確實誤會了，眼前這么個隊形陣勢，能不讓人誤會嗎？他左手邊坐了兩尊冷面大神，個個兒酷逼的表情，一聲不吭，右手邊邵鈞和羅三兒那倆人親熱地肩膀挨肩膀，胳膊蹭胳膊，晃動著身體，看球看得津津有味兒。

    鄒云楷一看就明白了。

    這四個人，不就是兩對兒“朋友”約會打炮么！大家都是圈內人，知道彼此底細，圈子里朋友聚會很正常，甚至常有這種兩對、三對伴侶在網(wǎng)上事先約好，見面開房玩兒，互相換著搞，玩兒得很瘋很野……

    意大利隊小禁區(qū)下底傳中德國人奮力堵槍眼門前一陣混亂，球依次彈在好幾名防守隊員身上，邵鈞和羅戰(zhàn)嗷嗷地屁股都拔起來了，球最終沒進。倆人同時發(fā)出懊惱遺憾的聲音坐回來，互相碰拳。

    鄒云楷斜眼瞟羅戰(zhàn)很有男人味兒的俊朗側面，心里萬般不是味，烤蝦串擼到嘴里，一股子乳酸菌發(fā)酵的味道。

    邵小鈞嘴上不承認，鄒云楷心里清楚，邵鈞是為一個人才轉業(yè)的。

    邵鈞就是為了這個羅三兒，這個刑滿出獄的犯人。

    今天終于確認了，這倆人是一對兒！

    鄒云楷不忿地瞟羅戰(zhàn)，羅強這邊斜著眼瞟他，暗暗地醞釀一肚子火……

    “小鈞，你喜歡意大利隊？”

    鄒云楷問。

    “鄒警官，你哪撥的？”

    羅戰(zhàn)問。

    “小鈞喜歡哪個隊，我就挺哪個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