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jié)閱讀_9
容愷一直很羨慕,所以每天回到十七號的第一件事就是嚷嚷,啊,我也要做個骨折的啞巴。 我想我要是花花一定會用石膏手給那賤嘴一下子,可花花比我有風(fēng)度,每次都只是用那雙黑得像寶石的眼睛盯著容愷看。多數(shù)時候,小瘋子都會在這凝視里敗下陣來,然后拱手作揖求求您老人家收了這讓人發(fā)毛的神通吧。 容愷說花花的眼睛像黑洞,能把人吸進(jìn)去。 我覺得花花的眼睛像魔鏡,很神秘,很漂亮。 轉(zhuǎn)眼又是個周末,金大福和周鋮又開始搞,我覺著他倆這玩意兒比正大綜藝都準(zhǔn)時。 熄燈后的監(jiān)舍伸手不見五指,前提是容愷不開手電筒。可他偏喜歡開,有時候是看書,多數(shù)時候是瞎亂晃,然后監(jiān)舍就在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混亂探照燈下產(chǎn)生出迪廳的效果。 “你他媽的吃飽了撐的,把那玩意兒閉了!”有的時候金大福會抗議,就像現(xiàn)在。 “專心干你的得了,管天管地你還管我拉屎放屁?!比輴鸩怀赃@一套,因為他知道耕耘中的金大福舍不得離開周鋮。 果然,金大福也只是叫叫,該干嘛繼續(xù)干嘛。 倒是容愷反而不晃了,坐起來把手電筒一丟,這人彎腰從床底下摸出半袋瓜子,開始咔咔的嗑。一邊磕還一邊念叨:“你可快點兒啊,我還要睡覺呢?!?/br> 老子正無聊呢,見吃的自然不能放過,于是硬擠到小瘋子床上搶瓜子吃。 零食是這個監(jiān)獄里除香煙外最稀罕的東西,因為供小于求,所以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 容愷不樂意了,把半袋瓜子摟懷里不撒手:“你媽想吃自己買,別惦記我的!” “靠,老子又不是買不起,今天吃你半包,明天還你兩袋!” “真的?”容愷半信半疑。 “放你媽的一百二十個心吧?!崩献舆€不至于淪落到我兩袋瓜子騙小孩兒。 倒一把瓜子在手里,我探出胳膊往上舉:“花花,磕瓜子兒來?!?/br> 沒人理我,也沒人理我手里的東西。 我納悶兒地下地,鞋都不穿,光著腳丫站起來往上看,花花居然在睡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只能看見個后腦勺,但呼吸聲卻是是平穩(wěn)的。 第二天周六,我早早去小賣店買了兩袋瓜子,刷卡的時候發(fā)現(xiàn)IC卡里就剩七十八塊錢了,這不是個好兆頭,我想應(yīng)該讓老頭兒給我打點錢過來。但自打從看守所轉(zhuǎn)到這兒,老頭兒還沒來看過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電波翻越了監(jiān)獄的高墻電網(wǎng),九月初的一天,老頭兒居然真來了。 隔著玻璃,我故作輕松地拿起聽筒:“嗨,來啦?!?/br> 老頭兒看著我,沒什么表情,不像以前在看守所的時候還會中氣十足地罵上半天,我想他可能是真的老了。 “看來里面日子不錯?!彼尤缓芡锵?。 “國家政策好,讓你失望了?!蔽业鮾豪僧?dāng)?shù)匦πΓ冻鲆豢诖蟀籽馈?/br> “六年,”老頭兒的語速很慢,像在和我說,也像在自言自語,“等你出來,社會都指不定變成什么樣了?!?/br> 我覺得他杞人憂天:“無所謂,再變?nèi)艘惨燥坺uoai,都他媽一樣的?!?/br> 老頭兒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很難看,好像我這個兒子又給他丟臉了。可這周圍都他媽探監(jiān)的,自顧尚且不暇,誰有時間看你和你兒子呢! “胃最近怎么樣?”我換個不會讓他發(fā)飆的話題,“別吃涼的刺激性的,知道不?” 老頭兒年輕時愛喝酒,那真是喝起來不要命,于是生生把胃喝出了血,到現(xiàn)在,那東西還時不時的找事兒。 “沒什么毛病,挺好的?!彼傔@么說。 “反正你自己的身體,你要都不當(dāng)回事兒我也沒轍?!币郧斑€能管一管,現(xiàn)在,越獄先吧。 老頭兒沒說話。 又是一段漫長的相顧無言。 我左看看右看看,發(fā)現(xiàn)人家都恨不得一秒鐘說八個字兒,于是覺得我們爺兒倆很賠。 還有什么,還有什么,我絞盡腦汁地想,恨不得薅頭發(fā),終于在瀕臨抓狂之際讓我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對了,你那點兒錢守好,我姑可日夜惦記著呢,我現(xiàn)在進(jìn)來了,她更覺著有希望了?!?/br> 老頭兒皺眉,一臉的不贊同:“都一家人,什么惦記不惦記的,再說你姑拉扯倆孩子也不容易。” “那山區(qū)孩子更不容易,你還是支援山區(qū)吧。” 老頭兒又不說話了,只是定定地看著我,看得深沉,看得飽含情感,看得好像我馬上要被拖出去斃了而這是最后一眼。 我沒提打錢的事兒,但老頭兒來過之后沒兩天,錢確實到了。 世界上可能真有心意相通這種東西,好歹我和老頭兒相依為命了三十年。 老頭兒來談過監(jiān)之后,我愈發(fā)的想要出去,前些日子是覺得監(jiān)獄很枯燥,不自由,而現(xiàn)在,我覺得這個地方像魔窟,像當(dāng)年被成批販賣到美洲開荒的華工住的集中營,我在流水線上走時兒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我很煩躁,我想抓狂。 我的心理控制不住我的生理了。 “馮一路你他媽的不想好了是不是!今天罵你多少回了,就沒個記性?在這么的你晚飯不用吃了都給我做工!”協(xié)管犯又罵了,這一回他嫌隔空喊話不過癮,非走過來貼身罵。 我的心里有一股火,我必須把它發(fā)泄出去,不然我會自燃。 而現(xiàn)在,傻逼找上門了。 拳頭呼上對方臉的時候,那孫子還沒搞清楚狀況,直接后腦勺著地摔那兒了,看起來這下摔得不清,因為這孫子半天沒爬起來。我希望他腦震蕩,沒有原因。 流水線上的人都停下了動作,難得有熱鬧,他們即便不能隨意走動,也要就地圍觀。 俞輕舟見識不對,趕忙丟下正在聊天的同仁快步奔過來:“馮一路你他媽的怎么回事兒!還反了你了!你信不信我關(guān)你禁……” 我信,我不光信還用實際行動表達(dá)了我的態(tài)度。 俞輕舟留鼻血的樣子很搞笑,于是我哈哈笑了起來。 對方用一種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看我,兩秒后,電棍狠狠敲上了我的頭。 值得慶幸的是,沒開電流。 所謂緊閉,其實就是個狹窄矮小的單人間,狹小到只夠放上一張床,并且你在這里直不起腰,伸不開腿。 俞輕舟站在鐵欄桿外,鼻孔塞倆棉球的樣子很滑稽。 但我笑不出來,剛剛流水線上的靈魂附體已經(jīng)過去,我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盡管還是不知道突然抽風(fēng)的緣由。 俞輕舟說:“馮一路,你可能忘了自己是干嘛的了,那我就再告訴你一次。你是犯人,我是警察,咱倆就在一個屋檐下也不是一路人,腦袋還昏嗎,還昏的話我不介意再敲上幾棒子,通電的?!?/br> 我眨眨眼,難得誠懇樸素地回答一次問題:“我不昏了,記住了?!?/br> “最好是這樣,”俞輕舟扯扯衣領(lǐng),似乎這里的空氣讓他憋悶,“五天禁閉,最輕的了,你該偷著樂。” 目送俞輕舟離開,鐵欄桿外的門徹底關(guān)死,整個禁閉室陷入昏暗,沒有窗,沒有燈,只有最上方一個小通風(fēng)口,透進(jìn)幾許微弱的光。 很多年后想起這五天,我還會渾身不自在,如果時光倒流一次,我絕對不會揍那個協(xié)管犯,更別提揍俞輕舟??墒侨輴鹫f,就算時光倒流一次,我還是會揍,因為我經(jīng)歷的是每一個犯人都會經(jīng)歷的,一種突然失去自由下的狂躁。有人會自殘,有人會殘別人,我屬于后者,但小瘋子把這個統(tǒng)一歸納為,監(jiān)獄癥候群。 第 8 章 ... 禁閉是個讓人恢復(fù)正常的好地方,第二天,我就腰酸背痛腿抽筋并且有再揍一次俞輕舟的沖動——媽的老子才是初犯要不要一上來就整這么高難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