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jié)閱讀_26
“你技術(shù)真好?!蔽野姿谎?,接著看向球場,花花不知什么時候倒地了,還有對方的一個家伙,倆人都抱著球不撒手,最后好幾個人撲上去才拉開,小瘋子罵罵咧咧也不知道是批評花花還是抨擊對手,我豎起耳朵仔細聽,哦,雙管齊下誰都沒幸免,“其實這里面真挺悶的,”收回目光,我再次看向周鋮,“我可能就是想找件事情做?!?/br> 周鋮點點頭:“看出來了?!?/br> “退一步講,花花天天在我眼前晃,我沒辦法做到視而不見。一天兩天還好,三年五年的誰也不是鐵石心腸。你擔(dān)心出獄之后,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出獄之后則么樣,還有這么些年呢,但我這兩天總在想,你說人都知道自己要死,干嘛還一天三餐頓頓不落,不就為多活兩天么?” “所以你想明白了?” “大部分吧,但就一件事兒沒想通。這兩天我一直琢磨,怎么琢磨都覺得沒道理,我對人好還有錯了?媽的搞得老子身心俱疲。我沒你那戰(zhàn)略眼光,也沒想那么遠,我就假設(shè)了個挺不吉利的事兒。如果花花只有二十四年的壽命,他今年二十三了吧,那在他臨死的時候,跟保爾柯察金似的也回顧這一輩子,你覺著哪個總結(jié)陳詞更好?這世界上就沒一個人對我好過,還是,這世界上起碼有一個人對我好過?” “如果他八十歲才死呢?”周鋮幽幽地問。 “同一個道理,”我說,“雖然得到又失去看起來比從沒得到過痛苦,但其實人還是想得到。小時候不有個課外讀物叫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嘛,你看過沒?我覺得換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了,就像那個獄警,可能花花現(xiàn)在還會埋怨他,但再過些年,五年,十年,他的怒氣怨氣都散了,就剩下對那個人的惦記了,不知道他調(diào)到什么地方,過得好不好。相信我沒錯,這玩意兒就跟初戀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蹲累了,周鋮也坐下來:“我好像有點兒被你說服了。” “其實我沒想把自己弄得多高尚,還像個神經(jīng)病似的天天冥想,都是跟你攪和的!”我奪過他的書敲他腦袋,一下不解氣,再來一下,“就身邊有個招人疼的弟弟,我關(guān)心一下,屁大點兒事!” 周鋮不著痕跡地把書撿回去,放到身后,才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也對?!?/br> 我黑線:“你們一個個都他媽的不正常!” “嗯?!?/br> “就我正常!” “嗯?!?/br> “我早晚也讓你們帶得不正常!” “嗯?!?/br> “再嗯信不信我揍你?” “金大??梢詭臀覉蟪??!?/br> “……靠!你敢不敢有點兒出息!” 和周鋮聊得正火熱,花花忽然跑過來拉我,給我嚇一跳,連說帶比劃半天,我才弄明白合著對方有個倒霉蛋讓金大福撞得七葷八素?zé)o法再戰(zhàn),容愷扯嗓子呼吁半天再沒人肯上場,于是花花過來拉壯丁了。 “你可饒了我吧,我就不是運動那塊料!”我死賴在地上不起來,要不是礙于形象,我能去抱周鋮大腿。 花花皺眉,拉住我的衣服執(zhí)著地扯啊扯。 “鋮鋮……”我扭頭呼救。 后者給予我祝福的微笑:“保重?!?/br> cao,你個沒良心的! 拗不過花花,也為了防止走光,我只好悻悻地投入籃球大軍,要知道我念書那會兒一千米就沒及過格! 事實證明,白開水放上一百年也變不成陳年女兒紅。大金子和花花沒技術(shù),但有蠻力啊,小瘋子體力差點兒,架不住人家有頭腦有技術(shù),我可倒好,純粹一三無產(chǎn)品,于是在場上就是來來回回練習(xí)往返跑,偶爾有球砸過來,我便靈巧閃過,弄得容愷哈哈樂,說馮一路你他媽是打籃球還是玩躲避球?。∽钣魫灥漠?dāng)屬我所在的隊伍,紛紛指責(zé)我是臥底,說這哪是五打五,分明是四打六! 群眾的忍耐是有限的,于是半小時后,我被成功遣送回觀眾席。 還是花花送我下場的,沉靜的眼睛里滿是鄙視。 之后花花再沒找我打籃球,他自己倒是玩得不亦樂乎,仿佛真愛上了這項運動,只要一放風(fēng),就粘在球場下不來了。我省了心,再不用費勁巴拉的去搜尋,生怕他晃蕩到哪個陰暗角落又生事。 天越來越?jīng)?,獄里統(tǒng)一換上了秋冬囚服。 郊外風(fēng)大,囚服一吹就透,所以我又在里面穿了兩層秋衣,每到放風(fēng)時候,就像地主老財似的兩手插袖子里,尋個背風(fēng)的地兒,和這個聊聊天,和那個說說話。 我挺喜歡和周鋮這人說話,不光是因為花花的事兒。首先,他的思路很正常,不會像小瘋子那樣前一秒還拜金主義呢后一秒就跳到狹義相對論;其次,他不跟你拐著彎兒說話,有一說一,談到不想說的,就微笑,隨你怎么問,他就是不說,卻也不會編個瞎話兒蒙你;第三,就是和周鋮談話讓我特有成就感。有好幾件事兒,周鋮的結(jié)束語都是我這話就跟你一人說過,麻煩保密。 我這輩子還沒讓人這么看得起過。這是真話。 這些事兒里還包括一件我從入獄就特好奇而遲遲沒尋到答案的,那就是周鋮到底過失殺了什么人才進來的。摸著良心講,我是橫看豎看沒瞧出來這人身上有一丁點兒殺人犯的氣度。但聽周鋮講完,我覺著又能理解了。說白了其實挺簡單個事兒,他跟一人好了,那人有暴力傾向,他想分手,沒分成,那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折騰,后來他準(zhǔn)備跳樓,那個人跑過來和他一頓糾纏,結(jié)果摔下去的是對方。個中詳細他沒講,我也就沒問,但聯(lián)想大金子媳婦兒來那兩天他的反常,我覺著這故事可信,所以我就信了。 我見過不少這樣的人,平時瞧著溫溫和和,可真要發(fā)起狠來,比誰都豁得出去。 后來找個不經(jīng)意的當(dāng)口我問了一嘴他和那人一起的時候在上還是在下,周鋮沒矯情,直接說在下,然后微笑著補了句,好奇害死貓。我說我屬兔! 有時候我也和王八蛋聊天,但都挑沒其他管教在場的時候,很低調(diào)。我知道了王八蛋和我同齡,爹媽都是普通的國企職工,念完警校畢業(yè)就分這里來了,至今沒有升遷的希望。談過六個對象兒,最近一個因為女的要先買房再結(jié)婚而且房產(chǎn)證必須寫女方父母的名字而分道揚鑣。 進來五百多天,我的心態(tài)一直在變,十七號乃至全監(jiān)獄的其他人應(yīng)該都一樣,剛進來的煩躁,進來幾年的麻木,快出獄的興奮和蠢蠢欲動。 唯獨俞輕舟,沒有。 N年如一日,我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 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特早,十一月中旬,就飄飄揚揚下來了,早晨上工的時候地上薄薄一層,不注意還以為是霜。那之后沒兩天,老頭兒來了。管教喊馮一路有人探監(jiān)時,我還以為耳朵出現(xiàn)了幻覺。 不過終究是爺倆兒,一年的空白完全沒對我們造成影響。我看他比去年精神不少,遂瞬間就恢復(fù)了頑劣本性:“難為你還記著我?!?/br> 老頭兒白我一眼,沒稀得罵我,自顧自道:“入冬了,給你拿兩件兒保暖內(nèi)衣,本來還想買棉鞋的,你姑說這里面不讓,都得穿統(tǒng)一發(fā)的?” 姑,你得是有多恨我啊,不就小時候欺負欺負你兒子么! “嗯嗯?!北O(jiān)獄是發(fā)鞋,不過要在里面多穿四雙襪子。 “在里面沒鬧事吧,一定要規(guī)規(guī)矩矩接受改造……” “出來也好重新做人,爸,你能有點兒新鮮的不?” “我聽說……”老頭兒忽然神神秘秘湊近話筒,小聲兒道,“里面有挺多男的和男的……你沒給我亂搞吧?” 我無力扶額:“您老人家哪個棋友這么不靠譜啊?!?/br> 老頭兒驚訝了:“你怎么知道?” 我黑線:“因為你的交友圈除了下棋就是居委會,我就不信那些七八十的小腳老太太好意思跟你說這個!” 老頭兒被逗樂了,一個勁兒說:“我看進來這里挺好,都把你改造聰明了?!?/br> 我都懶得貧嘴了,這人一輩子沒自信過,就不能是遺傳基因的功勞?! 用手拄著下巴,我無意識地往旁邊瞥一眼,哪成想就驚那兒了——金大福和周鋮毗鄰而坐,鋼化玻璃外面分別是金媳婦兒和周姐。 我很不厚道地想起一句廣告詞:有些風(fēng)景,一生難求。 第章 金大福的媳婦兒是個很難讓人忽視的女人,如果走在街上,絕對會牢牢抓住人民群眾的視線。這樣描述可能還不夠具體,那么換個說法吧——她和金大福就是配套來的,天生一對。據(jù)我目測,金家媳婦兒身高在一米七以上,體態(tài)豐盈,略顯壯碩。五官普通,但勝在霸氣逼人,敢于完全素顏,毫不在乎地袒露著粗糙的皮膚和眼角的細紋。 兩個人應(yīng)該在談兒子的事情,因為金大福說了句“一年級就補課早了點兒吧”,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成長教育規(guī)劃,從小學(xué)談到初中,從初中談到大學(xué),甚至將來要選什么專業(yè)。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金大福不光是個流氓,混混,犯人,脾氣暴躁者,雙性戀,他還是個父親。原來這種角色不需要學(xué)習(xí)培養(yǎng)或者努力融入什么的,完全可以無師自通。 如果金大福不在這里,我想,外面會多一個挺和諧的家庭。 周鋮一直在跟他的jiejie說話,聲音不高不低,語調(diào)淡然舒緩,和平日里一樣。我懷著一種不太厚道的微妙心理想從周鋮寧靜祥和的側(cè)臉中找到情緒的裂縫,但是真沒有。他就一直看著玻璃外有些瘦弱的女人,時而皺眉,多數(shù)則是靜靜微笑,冷不丁還會蹦出句撒嬌意味濃厚的“姐你饒了我吧”,刺激得我從頭到腳麻酥酥。 “你怎么還是這個德行,哪有事兒哪到,不怕把脖子抻折了。”圍觀得太銷魂,被冷落的老頭兒不樂意了。 我訕訕地收回八卦之心,朝他嘆口氣:“算了,不能指望你理解什么是情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