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突變，忽而變成這二人反目。

    段紅宇嚷道：“我干出來的事兒還不都是因?yàn)槟?！要不是因?yàn)樾』莞愎创钗以趺磿夏莻€女的！……賀少棠你要負(fù)責(zé)任！”

    少棠氣得：“……我沒勾搭過，我負(fù)你個鳥責(zé)任！”

    你的鳥惹出來的事，讓我負(fù)責(zé)任？

    男人撒起潑來尤勝女人，少棠都快被這潑婦一般胡攪蠻纏的段紅宇氣蒙了。

    這回可好，村民們開始揪著賀少棠要錢，甚至有人起哄說，他不娶你娶啊，反正你倆是一路的！

    孟建民喃喃低聲問了一句：“少棠……”

    賀少棠在人群聲浪中只當(dāng)沒聽見，面子上也很難堪，想抽段紅宇。

    孟建民這時心里仍替人著想，很是貼心：“少棠，那些村民胡鬧，沒你的事你趕緊躲了，別跟那些人糾纏，我?guī)銖膹S子后門走。”

    村民上前攔，圍堵，七嘴八舌地喊：“不許走，就是不許走！”

    “你們他娘的一個個都領(lǐng)到回城指標(biāo)年底就走了，我們找誰算這筆帳去？”

    “段紅宇你個小兔崽子，走了就再不會回這山溝，你不是已經(jīng)搞到你們廠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指標(biāo)了嗎！”

    “你們兩個年底就要回城了?。?！”

    ……

    就那一句，四周霎時安靜下來。

    孟建民：“……”

    賀少棠：“……”

    所有人都聽見了，都明白了，孟建民也恍然明白了什么，滿臉的詫異，震動，隨后迅速陷入最深重的失落，整個人表情凝固，尷尬，整張臉上的光芒與山頭天邊的紅霞一起驟然消失，眼前一片天空都晦暗失色。

    段紅宇跟孟建民他們同是一個廠區(qū)，都知曉底細(xì)。

    喏大一間兵工廠統(tǒng)共也就兩三個指標(biāo)，段紅宇占著了先，他們廠區(qū)的名額就沒了，就意味著他孟建民這一整年日日夜夜的念想又落了空，等明年吧，熬到白頭。

    孟建民轉(zhuǎn)向少棠，質(zhì)疑的表情分明就是在探尋：少棠，你早知道情況了？你不早知會我，還讓我等什么？我像個大傻子似的，我是不是特傻？

    少棠：“……”

    孟小北那時完全不明白他爸為什么在那兩個所謂的“干部子弟”面前痛苦失望，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悲哀絕望。

    孟小北仰頭輕聲叫：“爸？……”

    孟建民捏著兒子的手，痛心不可自拔，眼神極為落寞，“走，跟爸回家?！?/br>
    少棠：“……”

    孟建民那時看都沒看少棠一眼，根本沒那個心思再照顧旁人，調(diào)轉(zhuǎn)身就走。

    賀少棠也變了臉色，試圖拉住這人，想安慰幾句。他想說建民你別著急、你別難過、你明年還有機(jī)會?。?！

    他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手腕上還滴著血，沒拉住，竟眼睜睜看著孟建民從他面前漠然走掉了……

    這次武斗風(fēng)波最終被部隊(duì)官兵前來鎮(zhèn)壓平息，雙方都有重傷掛彩。

    也是因?yàn)檫@一回，賀少棠事后與段紅宇鬧翻，幾乎徹底與段少爺決裂，掰了。楚河漢界，道不同謀不合干脆不相往來。勒不住自己褲腰帶的男人，干出來的事忒丟人，以后別告訴別人你認(rèn)識我。

    少棠后來整整三個月沒在家屬大院露面，沒去孟家。夏秋暴雨漲水，天災(zāi)橫行的季節(jié)，據(jù)說他們?nèi)珷I官兵集結(jié)，進(jìn)山執(zhí)行任務(wù)。賀少棠所在連隊(duì)是他們營攻堅(jiān)的主力，肩扛負(fù)重給養(yǎng)全副武裝進(jìn)山。在哨所逍遙自在遛狗放狼的好日子結(jié)束了，一出去就是幾個月，沒見人影回來……

    孟建民偶爾問起：“小北，你……你少棠叔叔最近沒來帶你玩兒？”

    孟小北也一肚子哀怨氣呢，坐在單元門口小板凳上望天，一夜間就成熟沉默了許多，手里捏著那枚銅彈頭。

    馬寶純嫌棄那爺倆，那勁兒上來了就跟女人生理期似的，勸慰道：“算了，都別惦記內(nèi)誰了，人家是什么身份？。”

    “我看少棠那人脾氣性格真挺不錯的，又疼小北?？上Я?，說到底跟咱們就不是一路人，不是一種家庭出身！”

    “他早晚要回北京，可能年底就跟姓段那小子一起走，你們這倆土老冒的快別成天眼巴巴惦記人家，飯都吃不下了！”

    “你爺倆跟人家交往，咱們確實(shí)也沒吃虧，可是……也別讓外人閑話說咱們上趕著，去巴結(jié)人家?！?/br>
    小北媽說出一句人心里的大實(shí)話，人家都不理你了，不上咱家來了，難不成你還跑去求人家來？

    家屬大院里熱愛八卦的大媽大嬸們都傳開了，賀班長家里是北京的干部，什么勞動局的局長，挺大一個官兒。賀少棠從小在玉泉路軍區(qū)大院混出來的，據(jù)說還有個舅舅更加了不得，總參的姓賀的大頭目，說白了就是軍方“特務(wù)”頭子?？傊痪湓?，賀少棠是根正苗紅的一名高干子弟。

    第十二章泄洪

    據(jù)說后來，段紅宇還是賠了些錢給那姑娘，才算了結(jié)。武斗風(fēng)波的余韻逐漸淡漠，繁重的生活重?fù)?dān)歲月的艱辛迅速碾平人們記憶中帶有血沫的波瀾。轉(zhuǎn)眼秋收時節(jié)，一個車隊(duì)的解放牌大卡車?yán)S多官兵回村了。

    孟小北是在窗口聽見樓下大媽圍一圈兒諞，說隔壁部隊(duì)小兵都回來了，看見軍車開過廠門口。

    孟小北轉(zhuǎn)身從窗口跑開，一腳踢開他們家紗門就跑出去了，踢得“咚”的一聲。

    “咱家門框早晚讓你給踢碎了?！泵辖裨谏砗蠛埃骸鞍δ愀陕锶?？你媽飯都做好了吃飯了！”

    孟小北奔下樓，頭也不回。

    馬寶純從廚房抬眼皮瞧了一眼，哼道：“少棠回來了吧?！?/br>
    “別攔著。”

    “讓他去吧，脾氣擰著呢，你攔不住。”

    還是當(dāng)媽的最了解兒子心思。馬寶純搖搖頭，表情耐人尋味……

    灰土綠色的大卡車和軍牌吉普在街邊停了一溜，當(dāng)兵的往下卸運(yùn)裝備和各種帳篷麻袋。

    孟小北沿著街跑，眼前晃過一輛一輛車，一隊(duì)一隊(duì)的兵，尋找他的少棠。

    大卡車結(jié)實(shí)的磨盤大的輪胎上，糊滿一層膠泥。軍車下半身車幫上全是泥漿，幾乎看不出本色，路途多艱。

    孟小北瞧見一個熟臉，麻利兒叫道：“小斌叔叔，少棠呢？”

    小斌從車廂里鉆出頭來，一看是小北，嗓子啞得都喊不出話，拿手拼命指：車后邊兒，后邊兒。

    孟小北轉(zhuǎn)過車尾，一頭撞進(jìn)一個瘦高挑兒的懷里，把對方撲個踉蹌。他拔出頭來繼續(xù)跑，都跑出去兩步，驀地愣住，迅速轉(zhuǎn)回頭！

    他幾乎都沒認(rèn)出來！

    賀少棠也轉(zhuǎn)過臉，冷哼了一句：“找誰呢？”

    孟小北傻張著嘴，愣愣得。

    少棠沒戴軍帽，頭發(fā)長了，板寸幾乎變成兩寸頭，眼眶布滿濃重血絲，整個人黑瘦了一圈，精瘦精瘦得，脖頸上皮都縮起來了。

    孟小北笑了，喊了一句：“棠棠?。?！”

    “哎呦喂……”

    少棠被孟小北撲得趔趄了一下，后背撞在卡車后廂蓋子上，呼吸粗重，低低地哼了一句，“干嘛啊這是……”

    孟小北笑得特開心：“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