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將來有一天，讓他為自己喜歡的一個人一段感情上刀山蹈火海，哪怕剝皮碎骨，他也有這個蠻性和勇氣。他從小就不懼怕，做都做了，敢做敢當(dāng)。

    少棠從衣兜里摸出兩枚橘黃色色澤手感類似田黃的石頭，遞到小北手里：“額外的生日禮物。”

    少棠說：“我這回行程晚了，結(jié)果你生日我都錯過了。”

    孟小北很善解人意：“沒事兒，咱倆誰跟誰？”

    孟小北原本發(fā)覺，這石頭眼熟，這不就是好多年以前他念小學(xué)時，學(xué)校組織夏令營，他在山上挖到幾塊漂亮的石頭，送給他小爹拿著玩兒。他仔細(xì)一瞧才發(fā)現(xiàn)蹊蹺，石頭一角被切掉磨平，刻了文字。

    孟小北：“你給刻成圖章了！”

    少棠說：“我也不懂，拿到琉璃廠，請書畫店里老師傅刻的。這兩塊石頭軟硬質(zhì)地合適，顏色又美，你正好畫畫需要個章子，你拿著用。”

    少棠眼色一指桌上立的擎天柱車模型：“亮亮是真有錢，送你這么貴生日禮物！”

    孟小北說，“我喜歡你給我的禮物?！?/br>
    兩個章子字體字樣都不一樣，一枚是小篆陰文【孟小北】，另一枚是隸書陽文【北北】，費了心思的。

    這么多年兩人之間的小物件，他小爹竟還留著。而且算算年份，這兩塊石頭應(yīng)該跟隨少棠的腳步輾轉(zhuǎn)到過內(nèi)蒙、東北，回到北京，再來西安，就是兩人一路走來的足跡。孟小北低頭摩挲兩塊潤黃色的石頭，用力一聞，那里面雕刻進了泥土草木時光的味道。

    就是少棠在西安這幾日期間，孟小北再次與本地那位出版商見面，談第二部本子畫稿的籌備。

    他那一套作品，比預(yù)想的又提前一個月，竟趕在開學(xué)前在市里各大書攤面世。這種通俗讀物，印刷裝訂簡單，質(zhì)量相比正式文學(xué)類出版物略顯粗糙，也不會進入新華書店這類正規(guī)嚴(yán)肅店面。一般都是在街邊小店，個體書攤，還有校園附近音像店內(nèi)的攤位售賣，然而銷量很大。

    中午，校門口書攤前圍了一群學(xué)生，擠站在書攤前翻看，一個個如癡如醉，舍不得走。這就是那時的校外書攤文化。

    他哥們兒說：“孟小北你看了么？這書特好看。”

    孟小北特沉得住氣“哦”了一聲：“有這么好看??？”

    他徘徊幾步，迂回著蹭過去，遙遙地伸脖子看。他的漫畫《汽車人英雄傳》與瓊瑤的《煙雨蒙蒙》《在水一方》以及一堆通俗武俠言情小說并排擺在書攤正中，暢銷書的位置。

    另一個哥們兒說：“主角是一個叫王宇輝的黑發(fā)中國少年，活潑英俊，在山西被日軍轟炸夷平的窯洞里竟然發(fā)現(xiàn)帶有汽車人遺傳異物質(zhì)的魔法塊，帶著這個魔法塊他為自己改裝出能變型變身的鎧甲，還集齊了銀河系K星云七名汽車人，登陸地球組成鋼鐵傭兵戰(zhàn)團。然后和他兩個鐵桿兄弟亮亮大偉在東三省日軍基地廢墟內(nèi)消滅生化暗物質(zhì)解救人質(zhì)，再東渡日本挑戰(zhàn)化身龜蛇神獸四忍者的霸天虎四長老，好像后面還要到美利堅打圣戰(zhàn)……人物畫得也很棒，主角小輝和亮亮都長得特帥，黑發(fā)長腿，是老子喜歡的畫風(fēng)?。　?/br>
    哥們兒越看越著急：“正連載呢才出第一套，還沒有出完，后面去美國打高科技戰(zhàn)爭不知道怎么樣呢！真想把那個畫手腦子挖出來看看，后面到底怎么樣了啊啊啊！老子高考前能不能看到大結(jié)局啊……”

    孟小北繃著臉，嚴(yán)肅道：“高考前估計夠嗆，能連載到你上大學(xué)吧?！?/br>
    哥們兒說：“真的好看！我準(zhǔn)備買了！要不然咱們幾個一人湊一本的錢，互相換著看！”

    孟小北不由自主道：“謝謝啊?！?/br>
    他哥們兒瞪他一眼：“你謝我干嘛？……你跟我們湊錢啊，趕緊的，湊錢！”

    “這作者要是敢連載到一半就斷糧了不畫了把這書給坑了，老子用擎天柱的無敵閃電聚合激光炮突突突突排了他??！”

    哥們兒激動得咬牙切齒。

    孟小北：“呵呵呵?！?/br>
    孟小北心甘情愿掏兜湊錢，有油墨香的畫頁摸起來格外不同。第一部六冊書，一塊兩毛錢一本，他們集體湊錢買了一套。就這一套書在班里上課下課傳看。一本漫畫，早自習(xí)從靠樓道這個組開始傳閱，到中午下課就傳到靠窗那一組了。

    他在校門口書攤上觀察過，周五中午，一小時賣出八套。

    孟小京回家來也跟他興奮地說，孟小北你知道這幾天我們書攤上賣的最火的是什么？就是那套《汽車人》！我一看進貨箱子里作者名字，“天野崇”，這人是哪個?。窟@不就是你畫的那一套書么，誰給你起了一個小日本的筆名？

    孟小北說這是出版商起的。我說我本子里把小日本打得落花流水作者名字怎么能用日本人？那家伙說，不管你本子里怎么糟蹋他們，你把本州島炸沉我們喜聞樂見，但外包裝作者名一定要用個三字日本名，日本畫手正當(dāng)紅，筆名身份模糊又像日本名又像中國男孩名，這樣你的畫冊好賣！我也不管了，能賺錢就行，反正這個場子我在劇情里都找回來了。

    孟小京搓著手，由衷道：“噯，為什么你書賣出去，我也跟著心情挺好呢！今天賣書賣得我倍兒興奮，我站上凳子、跪在攤位上、幫你猛吆喝來著！我都對幾個女生出賣色相了說破嘴皮推銷出去兩套！”

    “孟小北，我對你夠兄弟義氣么?！泵闲【┱f。

    孟小北抬手一抱拳：“兄弟，好兄弟。”

    孟小北這時也發(fā)覺，他當(dāng)初的買斷價格，還是把自己賤賣了，他虧了！

    這次見面談事，孟小北可沒選回民街那家泡饃店，約好在城里一間清靜茶樓。二樓臨街的大圓桌，孟小北大碗大碗喝著茶，邊琢磨劇情邊畫草圖，兩個小時迅速畫出兩話的分鏡腳本。劇情高潮和重要鏡頭畫出表情動作，其余鏡頭就畫成火柴人，他腦子快手也很快。

    出版商姓楊，雙方也混熟了。孟小北對楊出版商直截了當(dāng)說，我不同意買斷，我希望抽成。

    對方當(dāng)然不愿意，小北你是新手，我們出版社對你一直厚愛大力宣傳鋪開上市，你現(xiàn)在是從無到有，書攤上現(xiàn)在誰不知道你的筆名？

    孟小北端坐，兩肘擺在桌上，手里慢慢轉(zhuǎn)動他的鋼筆：“楊叔叔，我也在同行里打聽過，我算新手，初版無論怎樣也可以拿到10%，倘若再版額外至少加1%，一直加到大約14%這個數(shù)字。如果是美院資深畫手畫一本全插畫冊，起點都能達到12%。我絕對沒有多要您的?！?/br>
    “沒錯，我是從無到有，可是我說老實話么，您這套書也是無本萬利，您并未向美國公司購買原版，等于沒有成本，只付我微小一部分稿酬。這套書也等于是平地拔起一棟高樓，我把磚瓦都為您壘上了您直接吆喝開賣房子！楊叔我不是說您功勞不夠大哈，呵呵，畢竟賣書我全部都要靠您！但是，我這個搬磚蓋樓的苦力，希望多提一兩個百分?jǐn)?shù)，我要求也合理，對么？”

    孟小北又問：“你們印量發(fā)行多少？我大致估算銷量，大約能賣到一萬？”

    出版商笑著擺手否認(rèn)，哪有，哪有那么多，你的書也沒有賣那么火，我們一版才印出六千套么！

    孟小北追問，那你們再版準(zhǔn)備加印多少，能說實話嗎？我聽說都賣到蘭州和成都書市上了？

    出版商垂眼不語，暗暗撥算。

    再版何止六千這個數(shù)，約莫能印到一萬五。

    一桌人對視，孟小北目光坦率，當(dāng)場沒露一丁點膽怯，也不拐彎抹角。他眼角一直不斷瞟向出版商背后，斜對桌，某個背身而坐的男人。那人左腿搭上右腿，翹著的一條小腿輕微晃動，腳弓弧度很好看。

    那人兩小時幾乎沒有挪動變換姿勢，就靜靜地抽煙，喝茶，等待。

    男人后頸肩膀的輪廓英挺陽剛，背后看過去，寬闊，令人安穩(wěn)。

    出版商點點頭，老鄉(xiāng)么，我們也不會虧你！第二期出版還要靠你，這種題材有市場咱為什么不做？有錢大家一起賺把握的就是這個機會！

    出版商死活不同意分成。孟小北咬了咬下唇，再次瞟一眼斜對過那個背影，淡定地給出版商伸出兩個巴掌，伸開十指，擺上桌面。

    出版商說：“就算你八百?！?/br>
    孟小北說：“一千。您還是有的賺?！?/br>
    那出版商沉著臉在腦子里撥小算盤，然后大巴掌一拍桌，西北漢子脾氣痛快，與孟小北倒茶，碰杯。

    楊出版商只一再強調(diào)，小北你一定好好用心給我們畫，千萬不能半道把我們甩了坑了再找其他出版社合作！第二套第三套出版我們還指望靠你，你千萬不要隨便聯(lián)系其他出版社??！

    簽一紙簡單合同時，孟小北鄭重地拿出簽章，蘸了印泥，哈一口氣，在合約紙上蓋上一枚鮮紅印章。

    ……

    那幾人才剛一離座下樓，孟小北吁一口氣。他剛才緊張到把一口茶葉都嚼了咽下去了，生怕對方拍桌翻臉不同意，這會兒興奮得全身細(xì)胞都?xì)g脫地奔涌著聚集到他指尖，跳動著。

    他起身，方才背對他們坐在出版商斜后座的人也起身，突然轉(zhuǎn)過身！

    少棠一張冷峻瘦長臉只在嘴角處迸發(fā)出一絲笑容，顫動的眉眼間笑容遮掩不住。少棠一把摟過孟小北肩膀，緊緊摟著人走出去……

    孟小北走在大街上，搓手搓臉：“干爹，以后你在部隊踏實為人民服務(wù)、為國家拋灑熱血鑄就青春吧，我掙錢，在北京給咱倆買一套房子?！?/br>
    少棠都不舍得打擊大寶貝兒的宏偉目標(biāo)藍(lán)圖：“你現(xiàn)在的凈資產(chǎn)，夠買陽臺還是衛(wèi)生間？”

    孟小北不管那一套，做嚴(yán)肅的大人表情：“房子也不用多，那么多家咱兩個也住不過來，我也不想再搬家，到處漂著，沒有一個真正屬于我自己的窩?！?/br>
    “咱倆住一套房就夠了么！”

    孟小北涂畫著他的美好宏愿。有小爹在身后做他的堅實后盾，兜著底，他就敢往前闖。剛才與出版商在桌上談，如果不是少棠在幕后為他壓陣支招，他都不敢伸那十個指頭怕人家把他手指頭拎過來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