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哲的下巴蹭著顧銘濕冷的頭發(fā)，自言自語，像是說這夢話：“不生氣了，不生氣了……對了，咱家沒第二把菜刀了吧？哎，我都給忘了……”

    這熟悉的氣息當(dāng)場讓顧銘起了一層皮疹，他膈應(yīng)的渾身發(fā)抖，連推帶踢，可這只醉驢實(shí)在是太結(jié)實(shí)了，怎么也踢不走，可憐顧銘那只好腳踹在鄭哲硬邦邦的腿上，直踹的腳尖都鉆心的疼，等顧銘踹夠了，也徹底走不了了，一只腳傷一只腳疼，想癱坐在地上也坐不了，他只能站在原地，掙扎著被那頭驢馱上了肩膀。

    鄭哲費(fèi)大力氣將人背起來，抬手將顧銘掛在腳尖的拖鞋穿回去，然而另一只怎么也找不到了，鄭哲在原地轉(zhuǎn)著圈找，還時不時還看看顧銘那只光腳：“你鞋呢？”

    顧銘抬起手臂擦在眼睛上蹭了一下，他雙手撐在鄭哲肩膀上，是個抗拒的姿勢，可這也另他搖搖欲墜，顧銘雖然惡心，但更不想讓自己摔倒，而且他也的確沒什么力氣再走回去，就暫時停止了反抗。

    因?yàn)閯偛艅幼鬟^于劇烈的關(guān)系，顧銘衣裳里的掛墜都竄出來，細(xì)細(xì)的紅繩勒著他的下巴，等他下意識的將紅線往衣領(lǐng)里塞，卻忽然反應(yīng)過來這是個什么玩意。

    顧銘攥緊了那枚平安扣，猛的一扥，后頸上的紅繩迸裂，脫了繩的小物件抬手就給顧銘遠(yuǎn)遠(yuǎn)的甩了出去。

    由于那東西是擦著鄭哲的臉頰飛出去的，所以鄭哲很有印象。

    他起初還當(dāng)是顧銘攥了什么小石子丟，直到那東西剛好落在他眼前的空地上，當(dāng)?shù)囊宦?，泛著綠茵茵的碎光，明顯不是個灰石子。

    鄭哲盯著看了一會，忙往前跑了幾步，背著顧銘屈下身，將地上那摔缺了角的東西撿起來，捏在手心里，又繼續(xù)往家里走。

    第章

    鄭哲本來已經(jīng)做好生不如死的準(zhǔn)備，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兩天過的還行。

    顧銘除了不太搭理他，并沒什么發(fā)狂的舉動，他只是整天趴在床上，病危似的，連續(xù)兩天都只喝了點(diǎn)米湯，不大說話，連東西都不大吃。

    起初鄭哲還很擔(dān)心，后來發(fā)現(xiàn)顧銘的腳背腫了，估計(jì)是在養(yǎng)腳，至于不肯吃東西，該是還養(yǎng)了別的地方。

    想明白之后鄭哲也放心了，不過嚴(yán)格來說，鄭哲那顆心在腔子里也不算放的太好，因?yàn)轭欍戇@副尊容總讓他想起那天晚上，哪怕鄭哲都想不太起來，只是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都能讓鄭哲一顆心跳小鹿亂撞。

    撞了三天鄭哲也不撞了，同時他的內(nèi)疚之情也沒那么重了，他不算是個太記自己仇的人，看見顧銘就難受一會，看不見顧銘的時候該笑笑，該吃吃，一點(diǎn)事都不耽誤。

    但是鄭哲沒有放松警惕，他知道顧銘經(jīng)歷了這種事，肯定更想走了。所以鄭哲回家回的總是很頻繁，甚至還偷偷的給院里的大門換了鎖，他很怕他一回家顧銘就不見了，好在顧銘的腳還沒有完全消腫，鄭哲每天給他搽藥的時候都少放點(diǎn)，希望顧銘好的慢點(diǎn)，這樣他就能多跟他呆兩天。

    可惜顧銘還是好的很快，他那只饅頭腳慢慢的平了，又細(xì)又白，光潔如初，有一天鄭哲在外頭抽煙，看屋里的人鬼影似的來回竄，走路的姿勢已經(jīng)與正常人無異了。

    眼看著顧銘恢復(fù)了體力，鄭哲不撞的心又懸起來，他把家里所有的刀具都扔了，連針都不剩，扔完了鄭哲對著家里的玻璃嘆氣，生怕顧銘砸碎了玻璃來劃他，恨不得把所有的窗戶都換成紙糊的。

    因?yàn)榧依餂]刀，鄭哲做菜只能手撕，然而開春實(shí)在沒什么能撕的菜，白菜就還好，要想吃土豆就比較麻煩，只能先把洗凈的土豆在灶臺的尖角磕個豁，然后再徒手掰開。

    掰了兩天鄭哲十分困擾，就想出來在外面買切好了的菜和rou再帶回家的好辦法，后來鄭哲一想，反正也是從外面買，干脆買熟了回來，也省得自己做。

    買了一個星期后，鄭哲想起存折的事了。

    他翻箱倒柜的找了整整一下午，最后才萬不得已的去問顧銘。

    鄭哲問的時候顧銘正在睡覺，然而鄭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在睡覺，因?yàn)轭欍戨m然是閉著眼，聲音里卻沒有半點(diǎn)被吵醒的倦意，很淡漠的說他想不起來了，但是就在衣柜里，不會丟了。

    顧銘能跟鄭哲說話鄭哲還是很高興的，他手頭還有些錢，也不著急用，而且他找的累，想著過一陣子在找也沒關(guān)系。

    顧銘整天趴在床上，仿佛蟄伏的獸。

    他閉著眼不想看見鄭哲，腦子卻在計(jì)劃，他以前一想事情就犯困，現(xiàn)在卻不困了，怎么想也睡不著，甚至到了該睡的時候也睡不著，很多次他在深夜睜開眼，聽著現(xiàn)搭床上輕微的呼吸聲，然后輕手輕腳的起床，從鄭哲身邊悄無聲息的走過去。

    他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呆了，也不打算等張春天一起走，他在鄭哲不在家的時候收好了自己的錢，別的什么也不打算帶，準(zhǔn)備一身輕巧的走。

    從鄭哲的態(tài)度上看，顧銘很清楚自己不會跟這個人正常的告別，而且顧銘現(xiàn)在對他也毫不留戀，不需要告別，不能打招呼，打了招呼很可能走不了，鄭哲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多，有事也不愛出門，顧銘雖然閉著眼，卻都能聽的見。

    所以顧銘一直在養(yǎng)，等腳和后面都好了，他恢復(fù)體力，生龍活虎的，想怎么跑怎么跑，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鄭哲第一次發(fā)現(xiàn)顧銘不見的時候心都要裂開，擔(dān)心了許久的事終于發(fā)生了，然而他沒時間難受，趕忙把肖亮跟張驢兒都叫出來分頭找，而他帶著小眼鏡開著車找了好幾個地方，最后在檢票口將人摁住了，連扯帶抗的將顧銘塞進(jìn)車?yán)锱丶摇?/br>
    在車上倆人爆發(fā)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打斗，甚至殃及了開車的小眼鏡，顧銘一腳將鄭哲踹到駕駛位，巨大的沖擊直撞的小眼鏡一頭磕在方向盤上，眼鏡片都被砸碎一個，害的那孩子只能瞇一只眼將他倆送回家，此后見著鄭哲都繞道走。

    由于車內(nèi)的空間限制，鄭哲也施展不開，等到了家倆人都如魚得水，打的驚天動地，鄰里不安，鄭哲一邊驚悸顧銘的力量，一邊咬著牙強(qiáng)硬的壓制，他不想真跟顧銘動手，卻不得不跟顧銘動手，因?yàn)轭欍懽崴岬膶?shí)在太狠了，如果鄭哲不反抗簡直要被打死了！

    鄭哲簡直不相信這就是當(dāng)初那個小不點(diǎn)的顧小紅，那時候顧銘細(xì)脖子細(xì)腳的，穿個小紅襖，鄭哲領(lǐng)著后領(lǐng)子就能提起來，然而現(xiàn)在這孩子已經(jīng)長到了鄭哲的鼻尖，揪緊鄭哲的領(lǐng)子發(fā)狠的將他往地上撞，撞的鄭哲頭暈眼花，滿眼金星。

    第一次交鋒的結(jié)果是兩敗俱傷，顧銘的手被蹭掉一小口皮，鄭哲臉頰紅的像涂了胭脂，頭上撞出兩個大包。

    停止交鋒的原因是到了吃飯的時間，顧銘沒有空著肚子跟鄭哲打架的打算，覺得餓了就很自然的去廚房淘米蒸飯，做好了兩個人就開始吃，他倆在飯桌上也比較和平，除了沒話說，跟平時吃飯也沒什么兩樣。

    鄭哲本以為打完這一次，至少也能消停個兩天，不成想顧銘第二次的反抗比第一次還厲害。

    別人都是三天一大架兩天一小架，這邊是每天必打，只要鄭哲抓到偷跑的顧銘，顧銘便拼命的揍他。

    鄭哲起初還懇求他，給他道歉，到后來鄭哲被逼的沒辦法，揪著顧銘的領(lǐng)子，拿指頭戳他腦門：“姓顧的，我告訴你，人是有耐心的，你在這樣我就揍你了，你別他媽以為我真不敢打你！”

    顧銘掄圓了拳頭砸他的臉：“我回我自己的家，你管不著我！”

    鄭哲惱怒至極，回手就抽了他一個嘴巴：“就要管！不許走！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我撿回來的！你也就是我的！我讓你走了么！”

    顧銘被抽的臉頰起紅，抬腳將鄭哲從自己身上踹開：“不許走？你算老幾??？”

    “我算老幾……你管我算老幾呢？我算老幾我也不告訴你！”鄭哲實(shí)在是不擅長吵架，他憤怒的時候根本沒多余的心思組織語言：“……你他媽就不能坐下來平靜的說話解決問題么？非要這么動手？”

    “我不喜歡聽你說，也沒什么好說的?！?/br>
    “誰說沒什么好說的！有！我有很多話要說！”

    顧銘聽鄭哲有話要說，臉色發(fā)白：“千萬，千萬別跟我絮叨，趕緊滾！”

    “……顧小紅，你怎么這么冷血？”鄭哲不是傻子，他看得出那雙眼睛里濃烈的厭惡，這讓他心里擰著勁的翻騰，翻騰的他熄了火，xiele氣，鼻子眼睛都酸溜溜的：“我有這么惡心么……”

    顧銘整個人忽然發(fā)了狂，惡鬼一樣撲了上去：“閉！嘴！”

    就這樣，鄭哲想盡一切辦法，打算先暫時留住顧銘，然后再想個折中的處理方式。

    可事實(shí)上他根本沒時間盤算，顧銘跟他打了整整一個月，一天都沒落下。兩個人的單挑技術(shù)在高強(qiáng)度的練習(xí)下突飛猛進(jìn)，家里的東西基本上被碎的瓷勺都不剩，飯都沒法做了，因?yàn)檫B炒菜的勺子都在鄭哲脊梁上砸成兩截，鄭哲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敢跟顧銘一個屋子睡覺，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敢在家里睡覺，實(shí)在困的難受，鄭哲就拿兩把凳子去廚房，將門反鎖上，守著灶臺對付一宿。

    鄭哲起初只是單純的憤怒，然而現(xiàn)在在憤怒上也加了一層恐懼，他真是有些害怕顧銘，以前做夢夢見顧銘都是美夢，現(xiàn)在夢見顧銘他都能嚇醒。

    因?yàn)轭欍懙年P(guān)系，鄭哲幾乎很少出門，精神越來越差，眼下青黑，面皮發(fā)灰，可顧銘不一樣，他每天能吃能喝，休息又好，總是力大無窮，加上又手狠陰損，冷不丁抄起瓶子就在鄭哲頭上砸個粉碎。

    鄭哲覺得顧銘要瘋了，也要把自己氣瘋了，他實(shí)在是力不從心，又打夠了，就只能把顧銘扔進(jìn)菜窖關(guān)起來，先讓彼此冷靜冷靜再說。

    第章

    顧銘進(jìn)了菜窖的第一天，鄭哲就躺在床上睡了個好覺，他睡的無比舒服，直睡到日上三竿。睜開眼睛的時候鄭哲哆嗦了一下，然而沒有人舉著刀站在他床邊，他愜意的抻了個懶腰，抻著腳在地上找了半天的拖鞋，趿拉趿拉的出門解了個手，后又到了菜窖口，蹲下來往里看。

    蹲下去的時候鄭哲的拇指很自然的用力，這就讓他的腳有點(diǎn)疼，鄭哲的大拇腳趾甲里有些淤血，不知道是哪天弄的，然而鄭哲不是很在意，他身上的零碎小傷多了去了，這點(diǎn)根本就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喊了兩聲顧銘，但也就是喊而已，鄭哲不敢多說話，他很知道顧銘煩他。

    這個菜窖挖在廚房，是個一米五六深的土坑，坑口跟地板的銜接處鑲個木板門兒就算是窖了，主要為了存放土豆，也有人家放東西的，鄭哲家沒搬進(jìn)樓房前也有一個這樣的土豆窖，他小時候還經(jīng)常被鄭德昌順進(jìn)去撿土豆，但搬到這里來之后，這里從來沒存放過任何東西，空蕩蕩的，直到昨天晚上才派上用場。

    春光明媚，正午的陽光一掃冬日的陰霾灰淡，變的格外猛烈，鄭哲眼看著濃黑中慢慢的移出一個小尖下頜，陽光透過窖頂?shù)哪景逭赵陬欍懩樕?，光明與暗影在他那張白臉上交織縱橫，他在地下待了一個晚上，竟生出幾分森森的鬼氣。

    鄭哲看顧銘這樣一點(diǎn)也不生氣，他剛睡了個好覺，心情好的很，加上頭腦又比較清楚，便單刀直入的跟顧明開始談條件：“我不跟你廢話，咱倆商量個事，你先別走，也別跟我打架，回頭我送你回家，怎么樣？”

    顧銘在地底下呆了一整個晚上，滿身的土腥味，加上又餓了一上午，正是火大的時候。

    只是他還沒氣到極致，所以臉上看不大出來，說話的聲音也很平：“我不用你送。”

    鄭哲沉吟半晌，心情沒剛才那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