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戈笑嘻嘻地問黑狗和葉榮秋：“看見沒有？咱這百來個人，就有十幾種槍，那中央軍能有嗎？他們都未必見過那么多槍！”

    黑狗眉毛聳了聳：“開眼界了?！彼麤]有說，但是他心里很明白，裝備越雜的隊伍，越不是什么正規(guī)隊伍。統(tǒng)一，整齊，這是軍隊非常重要啊的一條要素。

    葉榮秋還沉浸在剛才發(fā)生的爭端，目光盯著郭武腰間的手槍飄來飄去，想起昨天郭武對著自己開的那一槍，始終心有余悸。他心里暗罵郭武是個錘子，拿槍指人腦殼指上癮了。

    顧修戈大力拍了一下葉榮秋的背：“放心吧，郭武那犢子玩意是個假把式，唬人的。他那把二十響，當(dāng)年可是我的寶貝，27年的時候少帥親手送給我的。后來我不要啦，丟了，郭武舍不得，撿回去成了他的寶貝?！?/br>
    葉榮秋問：“少帥？”

    黑狗說：“張少帥？”

    顧修戈笑著說：“對，張少帥?！?/br>
    葉榮秋吃驚地看著他：“你是東北人？”

    顧修戈摸了摸下巴：“看不出？”

    黑狗說：“口音不重?！?/br>
    顧修戈笑的輕描淡寫：“跑到南方窩了也有十年啦。我都快忘了豬rou燉粉條是啥味兒?！?/br>
    黑狗和葉榮秋都沉默了。東北是中國最早丟掉的領(lǐng)土，日本勢力浸yin東北已近十年。被日本人炸死的大帥張作霖和他的兒子少帥張學(xué)良，都是傳奇的人物，但不是英雄，因為他們丟掉了整個東北。然而多年內(nèi)戰(zhàn)暫歇，國民政府終于肯開金口對日本宣戰(zhàn)，卻有張少帥不可磨滅的功勞，因此張少帥還是受人崇敬的。

    葉榮秋對于顧修戈的心情突然變得復(fù)雜，他沒有那么討厭顧修戈了。也許是因為對于他被迫丟掉家園的同情，也許還有其他。

    黑狗問顧修戈：“為啥丟了那把槍？”

    顧修戈說：“子彈打完了，沒用啦，就丟了。德國人摳了吧唧的，一年只給咱進(jìn)幾千發(fā)子彈，還不夠殺雞用的，咱中國人自己造不出，子彈分不到咱頭上，光剩一把空槍，砸鳥還行，砸小鬼子不行，這玩意兒又沉又礙事，只能丟了。還是咱中國人自己仿得玩意兒好，便宜，子彈隨便打！”

    葉榮秋小聲說：“其他子彈不能用嗎？”

    顧修戈笑了，唱戲似的手舞足蹈：“能啊，咋不能??！你把子彈上膛，轟一聲，槍膛炸了，多給日本人省事?。　?/br>
    不少人都被顧修戈夸張的表演吸引地看了過來，葉榮秋縮了縮脖子，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黑狗問道：“德國人親日，是不是故意克扣我們的軍備？為啥不能跟美國英國俄國人買武器？”

    顧修戈對他豎起大拇指：“這問題問得好！有出息！為啥？等我見到蔣中正，我也得問問他為啥！”

    葉榮秋很是吃驚：“你能見到蔣中正？”就他這土匪一樣的團(tuán)長，就能隨隨便便見到中國第一領(lǐng)導(dǎo)人？難道他的隊伍真的是什么厲害的軍隊？

    顧修戈用好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葉榮秋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惱火地哼了一聲。

    休息的時間差不多了，顧修戈丟下他們兩個去前面帶隊，劉文退了下來，看著他們兩個人。

    前進(jìn)的時候，劉文問他們：“你們知道營……團(tuán)座的名字嗎？”

    黑狗說：“顧修戈？”

    劉文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說：“他以前不叫顧修戈，他在東北的時候沒有名字，人家都叫他顧老六，不是因為他排行老六，他沒有兄弟姐妹，他是孤兒，初六那天被胡子撿回去，就當(dāng)了胡子，后來被張大帥招安，才從軍的?！保ê樱厚R賊）

    黑狗問他：“你也是東北人？”

    劉文搖頭：“我是江南人。團(tuán)座離開東北以后我才跟了他，已經(jīng)七年了。他不識字，他現(xiàn)在這個名字是我翻書幫他找出來的?！跤谂d師，修我戈矛’，他喜歡這一句，所以就改名叫顧修戈?！?/br>
    黑狗沒有吭聲。

    葉榮秋心里不：“那又怎么樣？是他心甘情愿的，可我們只是普通老百姓，他明明知道，卻硬把我們抓了來！”

    劉文看著他笑了笑：“我了解你的想法。很多人剛來的時候也都看不上，有的人不愿意當(dāng)兵，有的人當(dāng)了兵也想進(jìn)最好的隊伍，可是后來他們都留了下來。團(tuán)座帶的隊伍是逃兵最少的隊伍。”

    葉榮秋不屑地哼了一聲：“有逃兵，都被他斃了?！?/br>
    劉文搖了搖頭：“他從來沒有真正斃過一個逃兵。因為他說，中國人已經(jīng)被殺的夠多了，不能再殺了?！?/br>
    葉榮秋和黑狗對視了一眼，眼神中都有驚訝。黑狗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想事，而葉榮秋始終是心氣不平的：他不愿意當(dāng)兵，他要回到重慶，他要他以前的生活！

    劉文低聲說：“他說的沒錯，我們才是真正的軍隊。如果你們有機(jī)會，你們就會懂的?！闭f完這一句之后，他沒有再說更多的。

    晚上他們一行人趕到了武漢。

    軍隊駐扎在城外，顧修戈帶著郭武進(jìn)城找軍部匯報情況去了，劉文留下管理這些殘兵敗將。和前一天一樣，劉文把葉榮秋和黑狗單獨(dú)關(guān)在一間房間里不準(zhǔn)他們出去。

    經(jīng)過昨天晚上的事，黑狗和葉榮秋之間的相處變得尷尬了。葉榮秋一和黑狗共處一室就覺得心跳加快，忍不住去回憶昨晚那個吻，并且幻想更進(jìn)一步的東西。其實無論男女，葉榮秋根本就沒有接觸過愛情這個東西，黑狗是第一個帶他體驗羅曼蒂克的心情的人。

    毋庸置疑，葉榮秋喜歡黑狗，并且從很久之前情感就已萌發(fā)，只不過昨晚黑狗的那個吻才讓他真正醒悟——他非但不想拒絕，而且從心底熱忱地期盼著。他的感情醒悟之后，就不由得開始更近一步地設(shè)想。關(guān)于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情感，他曾在一些西方文學(xué)和古典作品中看到過，這些愛統(tǒng)統(tǒng)與性緊密掛鉤，仿佛無性不愛。而之前的黃三爺也給他了男人是非常有攻擊性毀滅性和占有欲的概念。因此他不由得開始想想黑狗下一步的舉動。雖然對于黑狗他在心底已經(jīng)接受，可是身體上卻還不能。他畢竟是個男人，一想到如果要被另一個男人壓在身下如何如何便覺得非常反感。可他又覺得黑狗一定會對他提出那樣的要求，因此他想逃避，希望這一步來得再晚一點(diǎn)，或許永遠(yuǎn)不要，至少也等到他能夠接受的一天。

    黑狗沒事可做，開始鋪被子了。

    他鋪被子的這段時間里葉榮秋已經(jīng)整個貼到了墻根，心快要跳出來。在他的腦海里黑狗已經(jīng)把他這樣那樣了無數(shù)遍，既屈辱，又興奮，又害羞，又難受。

    黑狗把鋪?zhàn)愉伜茫瑥阶蕴闪松先?，盯著屋頂發(fā)呆。

    這時候，劉文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看見躺在床上發(fā)呆的黑狗和滿臉通紅站在墻角的葉榮秋這種奇怪的組合，愣了一愣。

    黑狗問他：“啥事？”

    劉文拿出一本書，葉榮秋走上來接了過去。

    劉文微笑著說：“給你們解悶?！闭f完又出去了。

    多了一本書，就有事可干了，多少緩解了尷尬。葉榮秋故作若無其事地拿著書走到一邊看了看，驚訝地說：“居然是英文書?！?/br>
    黑狗只認(rèn)識中文和日文，并不認(rèn)識英文。他問葉榮秋：“說啥的？”

    葉榮秋翻開書本看了看，更加吃驚：“是……是本物理書。”

    “嗯？”黑狗好奇地坐了起來：“物理書？”

    他伸手想從葉榮秋手里接過去書看看，葉榮秋遞給他，兩人手指相觸，葉榮秋哆嗦了一下，黑狗卻迅速把手抽了回去，好像在逃避什么。葉榮秋對于他的反應(yīng)有些發(fā)愣，但是黑狗已經(jīng)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看書了。

    這本書已經(jīng)半舊了，但是很整潔，書上沒有污漬和褶皺，看來書的主人應(yīng)該是個比較細(xì)心的文化人。黑狗念書只念到十歲出頭就不念了，因此書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算式和圖畫他根本看不懂。他翻到某一頁，看到上面有鉛筆寫的筆記，然而奇怪的是筆記是寫的非常漂亮的英文而不是中文。他把書還給葉榮秋：“你看得懂嗎？”

    葉榮秋看了幾行，就頭疼地揉了揉太陽xue：“有微積分算式，這起碼也是大學(xué)物理的水準(zhǔn)了。我念大學(xué)的時候最討厭的就是這些?！?/br>
    黑狗聳肩，又躺下繼續(xù)發(fā)呆。

    屋子里很安靜，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葉榮秋無聊不過，又拿起書看，看不多久又放下。就這樣周而復(fù)始，他好歹看掉了幾頁，有些內(nèi)容他懂，有些東西太深奧，他也看不懂。

    不知過了多久，劉文又帶著兩個士兵走了進(jìn)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葉榮秋手里的書，微笑道：“請你們把褲子和鞋子暫時交給我保管吧?！?/br>
    有了前一天的經(jīng)驗，這次黑狗和葉榮秋都沒有多話就把褲子脫了。雖然葉榮秋還是有些扭捏，不過比起被人強(qiáng)扒，他還是寧愿自己脫。

    劉文收走他們的鞋褲，不多話，道了聲晚安就出去了。

    劉文走后，夜色已經(jīng)很深了，丁點(diǎn)昏暗的燈光無法幫助葉榮秋看清書上的內(nèi)容。他該睡覺了。

    黑狗先鉆進(jìn)了被子里，葉榮秋故意磨蹭了一會兒，也慢吞吞地挪過來了。他撩起被子一角，正打算往里面鉆，黑狗卻突然好像回避什么的似的往旁邊讓開了。接著，黑狗猶豫了一下，表情帶著明顯的生疏，從被子里退了出去，小聲說：“天挺熱的，你蓋吧，我不蓋了?！?/br>
    葉榮秋心里咯噔一下，對上黑狗因心虛而游移的雙眼，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媽賣批！這個畜生居然打算吃完了不認(rèn)賬！怎么辦！

    第四十章

    黑狗感覺如芒在背,一回頭,就看見葉榮秋用一種絞rou機(jī)般的眼神狠狠瞪著他。黑狗還是頭一回被葉榮秋給嚇到，抖了抖：“咋、咋了？”

    葉榮秋憤怒、委屈、抓狂,但是他不知道該怎么辦。黑狗吻了他，但是只是吻了他,什么都沒有說，現(xiàn)在不認(rèn)賬了,難道還逼他認(rèn)賬？他不肯跟自己一個被窩，難道上趕著要跟他睡？葉榮秋氣得內(nèi)傷,重重躺下去，用被子悶住頭，不理黑狗了。